季远溪手往下移抱住腿,把脸搁在膝盖上,静静凝视身旁人的侧脸。
顾厌的侧脸线条流畅完美,用季远溪熟知的一句话来说,这根本不像是真实存在的人能拥有的,倒像是某个游戏里技巧精湛的建模师满怀热情一点一点建出来的一样。
可这样的好看的人,不仅真实的存在,此时还真实的坐在他身旁。
伸手就能触碰到。
不是遥不可及的月,而是触手可及的人。
季远溪就像顾厌以往那般静静凝视自己一样,反过去凝视顾厌。
他知道顾厌经常这样做,若是在没穿书以前有人这样时不时的看着他,他定会认为对方是个猥琐盯脸的变态跟踪狂,会心生恐慌把对方揪出来痛打一顿,可被顾厌如此注视着,却从未生出过一分害怕的心思。
仿佛是内心深处认定了,这个男人绝不会做出任何一丝伤害他的事情。
天际的月在偌大夜幕上缓缓挪动,过了许久,季远溪耳畔响起了顾厌的声音:“远溪。”
“嗯。”他轻声回应。
“你可知我的名字……厌,是何意思?”
“不知道。”
不仅不知道,还一直觉得很奇怪,怎么会有人的母亲会用这个字给孩子当名字。
是天生就不喜欢她的孩子吗?
顾厌执起季远溪的手,在掌心一笔一划描出这个字。
而后他弯了弯唇,笑的极美:“母亲说,这个字的意思是……满足。”
季远溪微微一怔:“……是吗?”
“嗯。”顾厌道,“我的母亲是修士,父亲是魔尊,自我出生起,母亲就从未提起过父亲的事,我一直以为母亲讨厌父亲,也因此连带着不喜欢我,所以才给我取这个名字。”
季远溪静静听着,他从未见顾厌如此敞开心扉过。
“直到她被杀的前一晚,我才终是知晓,她原来对一切都很满足。”
“这让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都很不理解。”
“对母亲有过异样眼神的人,我一个不放全杀了……修仙界容不下我了。”
“我被同父异母的哥哥顾红离救下,去了魔界……不知道爹娘对我算不算好,但我坚信,红离哥哥是唯一一个对我好的人。”
季远溪忍不住问:“你这个哥哥如今在哪里?”
顾厌唇边带笑,神情淡淡的,仿佛在说一件和他不相干的事:“红离哥哥很强,强的过分,所以他飞升了。”
季远溪下意识捏紧他的手:“顾猫猫……”
“虽然我身边一直围绕很多人,但我总能看出他们内心的真实意图。”顾厌依然笑着,“都是别有用心,无一例外。”
“顾猫猫!”季远溪不自觉的就想让他知道:“顾猫猫,我不是别有用心!”
“嗯,你不是。”顾厌把头扭了回去,继续眺望天际,半晌后轻声道:“我不是瞎子,我都知道的。”
“顾猫猫……”
“我如今,也很满足。”
“……”
季远溪忍不住想要抱抱这个孤寂的灵魂,于是他伸手环绕过去,紧紧地抱住了。
夜风微凉,缓缓拂过,岩石上拥在一起的孤独两人,察觉不到任何一丝凉意。
许久,季远溪道:“顾猫猫,我之前那个恢复修为的计划晚些再说吧,如今没有比衍月宗更安全的地方了,这里很不错的,灵气充沛,你待上一段时间也很有用。”
“安全的不是衍月宗,是霁月峰。”
季远溪的耳根又红了。
别撩了别撩了,再撩孩子要……
季远溪强行扯开话题道:“顾厌,今日正好是月底,你……你要去禁地看看吗?”
“好。”
一红一白两道人影,悄然出现在衍月宗禁地前。
看守禁地的修士是位出窍前期的强者,他自愿守护禁地,整日陪伴同他一起看守禁地的灵兽,百年如一日的甘之如殆。
用法子使修士和灵兽陷入梦乡,季远溪伸出右手,陷于恢宏石壁正中央,不过短短片刻,那石壁发出厚重的转动声响,缓缓打开,露出内里一条深幽晦暗的道路。
待两人进入,石壁再次转动起来,继续回归沉睡。
顾厌伸出食指,一抹淡淡灵气在指尖跳跃,照亮前方的路。
顾厌走在前面,季远溪寸步不离跟在他身后。
路很长,不宽,两旁是凿的平平的岩壁,或许是身处唯一光源的黑暗处,季远溪心中总有些忐忑和害怕。
顾厌留意到身后人心跳的有些快,问:“远溪,可安好?”
“没事没事。”季远溪说,“就是这心里,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些隐隐约约的惶惶然。”
顾厌看了一眼季远溪脸上的惴惴,继续往前走,“怕的时候,想想在你身边的人是连鬼都畏惧的魔尊。”
魔尊在身旁,明明应该更加害怕,季远溪那颗莫名其妙跳个不停的心,却在听到这句话以后奇异的安定了下去。
又往前走了些,路的尽头,延展开若干条岔路。
顾厌问:“远溪,走哪条路?”
季远溪老实摇头,“不知道 。”
顾厌便不再问。
静静在原地伫立半晌,顾厌道:“那老废物的气息曾在这条路上出现过。”
遂踏上,良久,到了尽头。
尽头门口两侧分别伫立一座石虎,凶神恶煞,连接着中间那扇牢牢紧闭的石门。
禁地中一点声音都没有,静的出奇,季远溪刻意压低声音,轻声问:“要我来打开吗?”
“嗯。”
石门随之挪动,季远溪往里看去,岩壁上镶嵌十余颗夜明珠,空间很大,最里面修建了一处用坚硬玄铁围成的牢狱。
季远溪伸长脖子想看看牢中关押的人究竟是何模样,顾厌道:“远溪,你在这稍等片刻。”
里面太远太深季远溪看的不是很清,问:“我可以进去吗?”
“你想进去?”
牢中传来沉重的锁链声,沉闷又压抑,一股腐朽透不过气的感觉压上胸膛,季远溪莫名觉着不舒服,便道:“我还是不进去了。”
“好。”
顾厌踏入,石门关闭,周围骤然陷于一片死寂的黑暗中,季远溪马上就后悔了。
他不敢用灵力视物,怕看到黑黢黢可怕的东西,就学着顾厌那般把灵力聚在指尖,谁知刚探出手指,石虎瞪着斗大的眼被灵力照亮,嘴巴大张露出尖牙,十分可怕,仿佛下一瞬就要扑过来吃人。
季远溪有所准备还是被吓一跳:“……”
好吧,今夜,看来是注定要聆听黑暗的声音。
把灵力收回,摸索着找了个平整的地方靠着,季远溪支棱起耳朵修为扩散开去,意外发现能听见里面牢狱中传来的交谈声。
“老废物,许久不见,本尊特来见见你。”顾厌道。
一道讶异的沧桑声音在锁链缠绕间响起:“顾厌!你如何进来的!?”
顾厌淡淡道:“灭了衍月宗,拆了这禁地,不就可以随意进出了?”
老者从喉咙中发出干涸的笑声:“猖狂小儿,口出狂言……你根本做不到。”
“做得到如何,做不到又如何。贵宗最难进入的地方,本尊不还是进来了?”
老者叹了一口气,季远溪料想他此刻的神情定是十分黯然,“能在这里看见你,确实是万万没有想到……这就代表那孩子失手了。”
“他在地府等着你。”顾厌默了瞬,道:“在本尊身旁潜伏了百余年,本尊应当夸他才是。”
“呵呵。”老者又笑了起来,“顾厌,你是不是很失望?告诉你,像你这样的人,根本就不可能拥有信任的人,因为……你不配!”
“本尊无需人信我。”顾厌道:“不会说话的死人,比会背叛的活人可靠的多。”
“哈哈哈哈哈说的好!他不会贸然出手,所以你如今修为定是大受折损,让我猜猜,是不是当下修为所剩无几了?”
“啧啧,看你这吊着一口气的凄惨模样,还有心情猜测本尊的事。老废物,当年你杀了本尊父亲,一战成名名扬天下,当你享受万众瞩目的时候,根本料不到会沦落成如今这般不堪的地步吧?你看看你,真像一条丧家之犬啊。”
“呵呵呵……”老者发出一连串笑声,“你修为所剩无几,不乖乖躲在魔界当缩头乌龟反倒跑出来招摇,想来过不了多久,就能听到有人将你斩杀的消息了,说不定你和你爹是一样的死法哈哈哈哈!”
“随时奉陪。”顾厌冷声道,“本尊倒希望你能继续苟延残喘下去,听到本尊亲口告诉你徒子徒孙一个接一个死去的消息。”
“你特意过来,就是为了放一放这些无谓的狠话?自你踏进这座牢狱,外面定有所知,想来现下不知有多少修士在禁地门口等着围剿魔尊大人您呢,哈哈哈哈哈哈!”
顾厌沉默的听对方笑了半天,淡淡道:“老废物,本尊会不知这禁地玄机?倘若本尊告诉你,带本尊进来的人,是你曾经最疼爱的季远溪呢?除他以外的人打开禁地大门,都会有消息传出去,但很不幸,这次打开门的人正是季远溪。”
牢狱中顿时一片死寂。
许久,老者的声音才再次响起,锁链晃动的声音和他的叫喊揉杂在一起,“不!不可能!小远溪宁愿死,也绝不可能和你这恶徒扯上一丝关系!”
“他就在门外,想不想见?”
“不、不、不!!不可能!”
老者陷入难以置信中,嘴里反复念叨着不可能,似乎其他任何话都听不进去了。
顾厌站了一会,转身离去,用神识在季远溪识海中让他开门。
回去时,两人一路无话。
季远溪心里好似压了块石头般喘不过气,同顾厌分开后他慌慌张张来到宗主洞府,把带顾厌进去的事如实道了出来。
“宗主大人,弟子罪加一等,甘愿领罚。”季远溪跪在地上,抬起的脸上是诚恳的表情。
宗主沉沉叹了口气,慎重道:“远溪,你所言为真?”
季远溪点头,心忐忑地跳动着:“弟子绝无半句虚言。”
宗主摸了摸长须,半晌道:“没关系,不是大事,但以后不要再做此事了。”
季远溪:“……?”
这都不是大事?
“本座曾说过,只要你不出宗门,衍月就有能力一直护着你。远溪,不管你做了什么,这句话都永远有效。”
“宗主大人,可是……”
“孩子,别担心,什么事都会过去的。若干年以后,当你回望自己曾经过往时,会发现当下所经历的一切事情,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就好比你现在,已经从以前每一件觉得绝望的事情里,完完整整地抗过去了,不是吗?”
宗主神情淡淡,季远溪从那份宁静淡然中窥出的情绪,没有一种是他能看的懂的。
“宗主大人……”
“至于处罚和魔尊顾厌的事,本座还得好好想想。远溪,你先下去吧,待本座想好,自会唤你前来。”
“……是。”
第59章
自宗主洞府离开后, 季远溪一个人想了许久,许多事缠绕在一起变成一团乱麻,理不清扯不开, 他索性不去思索,任由大脑放空, 很快他就睡着了。
翌日一大早,季远溪提着剑去找晏千秋练剑:“千秋, 千秋!”
晏千秋正好洗漱完毕,笑着迎了上去, “远溪。”
“来来来, 我们来练剑!”季远溪把剑一横道,“好久都没和你一起练剑了,怕是要生疏了,来我们比划比划今日就好好练一练!”
“好啊。”晏千秋笑吟吟拔剑,“来吧。”
秦微渊早早就过来等候了, 等到日上枝头也没见季远溪现身, 正巧道童路过,他一问才知道人竟不在峰顶。
道童给他指了路, 秦微渊找到了人,入目是两道在半空交错的人影,他静静看了会, 待两人落地后鼓掌道:“好, 好剑法!”
晏千秋见来人是秦微渊,脸色立即微微一沉。季远溪并不想见到此人,也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面对他,扯开一个礼貌的笑后下意识往晏千秋身后一躲。
然后说:“咳,千秋, 好大的太阳,你给我挡挡阳光吧,好兄弟,谢啦。”
晏千秋余光看了季远溪一眼,见对方眼中写满了逃避,心知是来找他避难的,便道:“不知秦家主这么早来霁月峰,究竟有何贵干?”
秦微渊道:“来同霁月尊者讨论剑法,比武论道。”
晏千秋把剑一收,道:“远溪他习惯和我讨论剑法,比武的对象也一向是我,想来秦家主方才也看见了。”
季远溪在后方附和:“是的,我一直都是和千秋练剑的。”
秦微渊:“有固定人选自然好,但偶然和不同的人交流,或许会有新的收获,你说我说的对吗,远溪?”
季远溪:“你说的很对,但我还是只想和千秋一个人练剑探讨。”
秦微渊脸上闪过一抹稍纵即逝的愣怔,随后唇边弯出一个温柔的弧度:“远溪,那位古道友,你也没和他练过剑?”
“是啊,我从来都只和千秋一起。”这还真不是骗人的话。
“原来是这样。那我此番前来,算是唐突了。”秦微渊嘴角的笑弯的大了些,“二位练了那么久的剑,想来也累了,在下想请你们共进早餐,不知二位是否愿意接受邀请?”
“远溪,到底是怎么回事?”晏千秋悄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