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乔放下微抬的手,一下就单手把云阀从脚边捞了怀里,再朝苏曼青轻轻一点头,“我抱他过去。”
“以后玩了土,要及时洗手,尤其是指甲缝儿。”
云乔大步走向更远处刚结束谈话的王德堂和李胜。
云阀倒是乖觉,缩着拳头,没敢把脏手往云乔衣服上蹭,但依旧逃不过云乔的眼睛,瞄一眼就知道他干了什么过来的。
云阀瘪了瘪嘴,还是锁着云乔的脖子不放,他精明着呢,这会儿云乔还会听他说话,等到了季家,苏曼青云晖和保姆阿姨们不会给他缠人的机会。
“那我周末,不,还有寒暑假能来看你……你和嫂子吗?”
云乔在云阀肉肉的脸颊捏了捏,“是舍不得我,还是我的茶?记得把作业一起带来。”
云阀小脸蛋红扑扑的,立刻龇牙大笑,“当然是哥哥你,和你煮的甜茶啦!”
已经达成目的的云阀也没有要下来自己走的意思,一路被云乔抱到了王德堂那里,又在王德堂伸手时,他自己下了地,表示不用抱了。
“阿乔少爷,我会认真追究王娟犯的错,一定给您和季先生一个交代。”
王德堂早没了一开始和李胜说话的和善亲厚劲儿,后背被冷汗浸湿,面色黑白交加,正面临管家职业生涯前所未有的质疑和考验。
这还没两个小时,九季“天团”的调查结果已经出来了。
王娟不仅仅是对云乔“出言不逊”这么简单,她多次私下里对外售卖云乔和云家相关的八卦消息,还在小号上发布诸多诋毁云乔的言论,用词恶毒低俗,不堪入目。
对比之下,王娟在明镜楼和云乔说的那些话,真的是客气了。
李胜朝云乔走近一步,两句话简单说明了一下王娟的调查结果。
云乔眉梢微微一挑,些许意外,却没什么生气的感觉,“按规矩来。”
所谓规矩就是法律法规这些了,王娟已经是成年人了,总要为自己的言行负责,尤其这里面还涉及到了金钱。
“是,”王德堂和李胜一同应声,但王德堂的腰更躬,头更低。
“走了。”
云乔摸了一下云阀的头发,转身和李胜一起走向久候多时的轿车。
许久后,王德堂腰挺直,头抬起,再一低眸就对上了云阀的浅棕色双眸,带着浓浓的审视,一声冷哼后,他转过身,又忽地露出个没心没肺的笑。
“大哥!”
“小弟。”
云闲之前一直在客厅东向落地窗前,看着这感天动地的“送嫁”场景。苏曼青性情柔软,敏感多思,她会这样,云闲一点不意外,让他意外的是小八岁云阀对云乔的不舍。
“我这段时间,小弟和我生分了。”
“才没有!”
云阀抱住云闲的大腿,虎虎地往上蹿,“是大哥喜欢和凌霄哥玩,不喜欢和我玩儿。说,大哥喜欢我,还是喜欢凌霄哥?”
“我最喜欢的就是你了,小没良心的。”
云闲浅笑着俯身把云阀抱起,再把他的两只手抓到手心里,“我带你洗手。”
才两下,云阀就在他西装上留下几个灰手印了。
同时,他心里也笑自己多心,七八岁可不就是一颗糖就能骗走的年纪,何况云乔本就爱搞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收买人心。
但云乔走了,云家里云阀在内的一切就还在他的掌控之中。
已经开出别墅花园区的车上,云乔给自己调整了一下安全带后,让自己侧对季殊坐着,他目光落在季殊的奶奶灰挑染发上。
“最近染的?”
“不是,”季殊如实相告,“是假发片。”
他得了这全球十数之内的罕见病,早早被打上了“早死”“绝症”的标签,日常连阳光都不敢多晒,怎么敢把染发剂往自己头上弄。
“难看?我摘了它们。”
季殊顺手薅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左鬓的那缕假发片被薅下来了。
云乔赶忙抓住了季殊的手腕,“唔,好看,别动,我帮你粘回去。”
“不要。”
季殊的眼神不算差,云乔眼里的迟疑,他是瞧见了。
他今儿早早被老太太拉着一番捯饬才来见云乔,心里口头都告诉自己无需特殊对待,但落实到行动上,总还有这样那样的不一样处。
普通粉也是粉,在偶像面前,包袱八斤重不止啊。
当然,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云乔还是前世那让人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的脾性,他对着云乔独独的好脾气,都是前世云乔给“气”多了,被动养成的。
季殊没被握住的另一只手抬起,又精准地薅下了一缕。
云乔凑更近些,他的声音在季殊耳边响起,“别生气,我只是确定一下假发片上有没有刺激性成分,好看,我不骗你。”
季殊没再乱薅头发,而是撇开头,看向了窗外,“我没生气。”
“好好,你没生气,是我误会了。”
云乔紧接着安抚,也不再拘着季殊的手了。
季殊没忍住回头再看云乔一眼,却见云乔脸上笑容更真切了两分。
生气难免引发身体各种激素的变化,其中一项就有助于体温升高,前世的云乔总是这样变相给他的身体进行应激性锻炼,是为了他好。
但知道的再多,也无法阻止季殊一次又一次给云乔气着。
季殊认为自己在云乔的十年“磋磨”下,还没变身黑粉,完全是他天性良善。
“我真没生气!”
“好,好,没有,没有。”
半个小时后,车停在上京城风亭区三民街道派出所门口,云乔下车前往前座的后视镜里打量自己一眼。
季殊头上的假发片最终没全摘下来,反而是他自己的头发上多两缕来自季殊的灰白假发。
这大概就是婚姻生活开始的第一关,有难同当,要丑一起丑。
可就他和季殊的底子,戴个彩虹发套都丑不起来。
云乔倒是不在意头上多两缕假发,让他忍不住打量的是季殊竟然这么好哄,他戴个假发片就不生气了。
多两缕假发片后的云乔更显清俊灵动,过于标致的五官被动突破那层不真实感,不仅季殊不错眼地盯着云乔看,就是李胜等和路人们也纷纷侧目看来。
李胜的偷看被发现后,连忙笑呵呵回话,“云少和先生真好看,很有夫夫像。”
原本只是衣服,现在连发型和神情都有几分莫名的相契感了。
“还不错。”
云乔扬起下巴,眼睛眯笑,神采飞扬。
已经从另一边坐到轮椅上的季殊乖乖靠着云乔的背包,唯一露在外面的棕褐双眸里尽是安分。
能熟练地运用现代科技产物的他,已经用手机给臭美中的云乔偷偷拍照留念了。
等五年十年,他再把这些照片给云乔和他网上的那群狂热粉们看。
云乔走向季殊,顺手给季殊压了压渔夫帽,余光瞄了一眼季殊捏着手机的右手,他继续当没看到走在轮椅之侧,一行四人往民政局的侧门通道里走去。
几天前早早预约,在不违法违章的前提下,季殊和云乔拍照签字领证一路绿灯,十分钟不到,按有国家公章的两个红本本和一个全新的户口本领到手了。
“太……”
“叫云先生。”
季殊打断李胜要改口的称呼,太太夫人什么的……他隔着厚厚的世界屏障都能感觉到来自原世界人民和各色粉丝们的一致侧目。
不敢不敢……连死都不怕的季殊罕见地从心了。
这个联姻的主要目的还是为了让云乔尽早从云家脱身。
即便云晖和苏曼青靠谱,季殊也不敢让云乔待在那妄想全方面取代云乔的云闲身边。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他是为国家,为人民,为科学,最后才是出于前世小粉丝和盟友的心态,管云乔这么多事儿。
“云先生。”
李胜陈威这般叫了云乔。
云乔凤眸微敛,轻轻颔首,“以后是一家人。”
转身低头,云乔朝季殊伸出手。
季殊反应慢了半拍后,将手轻轻搭在了云乔掌心。
家人……是的,他很高兴云乔成为他的家人。
这次他们不是合作愉快的礼节性交握,而是带着两分亲昵的浅握。
云乔低声问季殊,语气揶揄,“季先生,你以后是不是要听我的话?”
“是,”季殊条件反射地点头。
病人听医生的话天经地义。
但接着,他脑袋里还冒出了另一句话,老公听老婆的话天经地义。
季殊生生把自己憋红了脸,“你……”
云乔半蹲下身来,脸上笑意盈盈,他们浅握的手变成了加了力道的深握。
“我什么?我也听话的。”
放开手,云乔晃了两下手上的红本本便把它们交给季殊,他继续半蹲着亲自给季殊戴上帽子和口罩,动作一顿,他终于想起他和季殊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了。
“你是不是忘记把什么婚前协议给我签了?哪儿呢?现在还来得及吧。”
季殊耳朵红红地偏开头,语气冷淡,“不需要。”
他根本没有让董一诚准备什么婚前协议,前世,他留的遗嘱里就是把九季赠送给云乔个人,而云乔早年对外公布的遗嘱里,他死后所留一切科研成果只属于国家。
这一世季殊遗嘱都不需要立了,他出事,云乔就是那个最有资格继承九季的人。
第七章
说到底是季殊认为自己心眼小,锱铢必较,报复心重,小说里发生的那些他没亲身经历过,将来也未必会发生,他却依旧无比介意九季落到钦定之外的人手里。
这也是促成他接受和云乔联姻的重要原因。
“哦。”
云乔点点头,倒是没多想,现在法律对婚前财产保护得挺周到,婚内共同财产是他们共同创造,不仅季殊会赚钱,他也会。
如果没有云晖的擅作主张,在云乔心里,他和季殊的婚姻就是平等互利,谁也不吃亏的。
云乔站起时,目光在季殊双腿短暂停留了片刻。
他基本可以确定季殊不需要轮椅也能好好走路,用这轮椅是“娇气”的并发症吧。
位于同街区的季宅,从一个月前就开始筹备婚礼,今早季家上下五点左右全部起床完毕,二十来人又一次把季家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
八点一过,上个月新刷了油漆的棕红色铁门大开,季老太太半个小时问三回季殊和云乔回了没,家里佣人要给李胜打电话询问又不被允许。
“那云乔的东西都送来了,人还能跑?您安心等着,别急出毛病来。”
要管季老太太叫表姨婆的段雨菲笑吟吟地出言安抚老太太,她八点不到就来季家了,季殊却在七点前就已经出发往云家去了。
她这原本要跟上去瞧热闹的打算,这么落了空。
而季老太太表现出对云乔的重视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难道不是以联姻的名义给季殊找个特殊点的“护工”吗?一个刚成年的小男生,难道老太太还指望他给季殊生个孩子?指望他代为顶立季氏的门户吗?
“有您给季先生张罗的婚事,他很快就能好起来。”
才怪!如果季殊没有这注定早死的罕见病,根本轮不到中流云家和季家联姻,那个乡下回来的云家子这辈子估计连季殊的毛儿都摸不着。
原本还盯着门口方向的老太太偏头看来,热切的神情快速冷了下来。
“小菲,这话不许再提,尤其在殊儿和阿乔面前。”
她到处求佛拜神,又搞冲喜联姻,说到底没人比她更清楚季殊的病是什么情况。
平日里再精细地养护,也阻止不了他发病,而每次发病都等同在鬼门关里打转,一次比一次痊愈的可能性小。
即便未来科技发展,有了痊愈可能,季殊必然已经错过最佳治疗期。
季殊12岁第一次发病就让他失明了半年才好,14岁发病双耳失聪,后续治疗只有左耳恢复正常,右耳的听力在不借助设备的情况下,近乎失聪。
18岁那年的发病没有明显症状在外,但身体的整体素质遭到大幅度削弱。
老太太想起年初的这次发病就心有余悸,季殊一度心跳没了,医生已经到门外要和她宣布放弃了,那检测心跳的仪器又再响起。
她如今已经不期望季殊能痊愈,她只希望季殊活着的时候能快活。
这冲喜联姻,说她迷信也好,说她老糊涂也罢,但她的初衷是想她离世后,能有个人早晚问候一句季殊,不至于让她的孙儿太过孤冷寂寥。
当然,这个冲喜联姻能进行到现在的关键是,云乔愿意,季殊也同意。
“是,”段菲雨低了低头,被这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老太太吓了一跳。
“老太太,冯铮焦志河带着云少爷的人先到了。”
贴身照顾季老夫人的女佣胡春婶兴冲冲地来到客厅,把老太太最关心的消息带回来。
“人?”
段菲雨挑着眉梢追问,云家少爷“嫁”个人,还带拖家带口的吗。
“一个白发阿婆,人看着挺精神的。”
胡春婶回着段雨菲的话,搀了老太太起身,一边说一边往外走去,“先生特意吩咐让咱们好好安置,不能怠慢。”
阿冬婆带来季家的东西也装满了整个后备箱,绝大部分是山里的干货和草药,她特意带来上京城给云乔煲汤喝的。
她一人单手提三个麻袋,可把季家来迎的佣人们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