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殊偏了偏耳朵,随着第一阶段复健治疗结束,他的脑袋损伤部分有所恢复,他对这个胡须僧人的声音也略觉得耳熟起来,而这种耳熟的感觉不算久远。
但人他可以确定是从未见过。
空空老僧主动开口和季殊解惑,“半年前,施主昏睡不醒时,贫僧给您念过经。”
半年前季殊险死还生后还昏迷不醒多日,老太太让李胜去西隍寺接了空空老僧过来,他在病房给季殊念了一天的经祈福。
当时医院对季殊基本是放弃状态,才任由老太太这般动作。
空空老僧离开的隔天,季殊醒来,老太太也因此记了他一份恩情,对西隍寺捐赠更多外,后续也让他给季殊和云乔算八字合姻缘。
季殊点头,暂且接受空空老僧的说法,回头他问问李胜或者调个监控便能确认。
“空空师傅在季殊12岁发病那年也来过吧,我记得您。”
云乔和季殊沿着石子路走入,他低眸看了看空空老僧料理的花草,点了点头,“它们长得真好。”
“哈哈,就这点本事没生疏了。”
空空老僧放下药锄,手往待客的茶室扬了扬,脚步一顿,他回头瞪目看来,“你是……司老身边的小娃儿?”
“是我,空空师傅竟还记得我。”
云乔自觉当时跟在司老身侧没什么存在感,而且十年过去,他的变化很大,即使是老太太和季殊也没认出长大后的他。
但若是空空老僧和司老或邵老另有交情,从他们那边知道他的成长情况,又不好说了。
“我记人只记骨相,小司乔和季施主都难见的骨相。”
云乔轻轻一笑,对空空老僧的骨相说辞莫名感兴趣起来,“您说说我和季殊都是什么骨相?”
空空老僧支起微偻的背,目光瞬间锐利起来,一点点描摹过云乔的五官,又面带赞叹地点点头,“小施主是万中无一的紫微麒麟骨,天生皇胄,贵不可言。”
云乔没勾了一下嘴角,空空老僧的这句批语,让云乔以为他们在什么旧皇朝时代呢。
他是要当皇帝呢,还是要给人当皇后?
云乔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他的脸型的确和云晖苏曼青都不怎么像,但也没到万中无一的地步吧,就是带了点狐狸尖的瓜子脸而已。
“那我家先生呢?”
空空老僧闻言却没有同之前那般细致观察,一边往茶室那边走去,一边回答云乔的话。
“季施主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無’骨之相,不似此间人。”
云乔看去季殊的脸,再怎么揣摩也只觉得季殊骨相好,耐看,辨识度高。
“哈哈……不过照着古书宣科,两位施主听听就好。”
云乔和季殊走入茶室,云乔径直去把窗户都打开,“抱歉,我家先生闻不得这些。”
这个茶室还连通着里间的小佛堂,淡淡檀香从里传出。
“无妨无妨,是我准备不周。”
空空老僧走入小佛堂直接把檀香熄了,他才再回茶室的主位坐下开始煮茶。
茶包正是他小院里种的那些,能制作的量极少,只用来招待他眼中的贵客,云乔和季殊绝对能算得上。
“好香啊,我能和您要一些花种吗?”
云乔很识货,并且打算自己种,略略升级一下家里的茶包。
“哈哈哈,当然,你能种活就行。”
云乔眉梢微微一挑,开始数起他在滇南省种活的那些奇珍异种,“九叶兰,鬼兰,二乔,白雪塔,豆绿……”
空空老僧不敢再小看云乔,接下去近一个小时,都是云乔和空空老僧的种植经验交流时间了,以云乔听授经验更多,不时补充点他从别人那学来的个人经验。
一时间空空老僧对云乔颇有些想见恨晚的感觉。
“你认识颜银?”
空空老僧隐约觉得云乔一些经验和论调有些耳熟。
云乔轻轻点头,“颜师傅是我和爷爷在滇南省的邻居。”
“他不是早十几年就定居国外,方便看女儿外孙女吗……”
空空老僧对花卉奇珍有热爱就不可能没听说过颜银,或者说,他们本就认识。
“颜师傅说他待不习惯,一年不到就回国了。”
云乔对颜银的低调有所了解,颜银也讨厌别人惦记他家里的花花草草。与之对比,云乔感觉里空空老僧对花草的热爱挺有限,并不如云乔在他们话题开始前预设的多。
云乔继续补充一句,“颜师傅不爱交际常往山里去。”
如果不是云乔跟着颜银和其他山民跑了几回深山,司老找上邻居家门,他都不知道自己隔壁住着一位特级花卉大师、种植家、药物学家。
看了看时间,云乔拉着季殊站起。
“打扰您午休了,另外,我晚上能否借阅一下寺里的经书。”
“不打扰,贫僧很久没和人聊得这么开心了。你只管和三智说,要看什么书都行。”
空空老僧心情甚好,对于云乔的博学有所体会,他再朝季殊点了点头。
“季施主也请自便。”
从空空老僧的园子出来,云乔和季殊不再逗留,直接回他们住的客院,再进到今晚要住的小房间里。
季殊主动拉着云乔的手坐到蒲团上,低声询问,“有收获吗?”
“有。”
云乔微微点头,倾身过去投入季殊怀里,再深吸口气,收起眼底的复杂和惊色。
但现在下定论还太早了。
“你帮我查一查空空师傅,尽量细致些,这些先别让奶奶知道。”
“好。”
季殊点头,他拥住云乔,不再多问,他能感觉到一点云乔隐约有受到冲击,但他仔细回顾云乔和空空老僧的对话,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需要在意的地方。
云乔的自我调解能力很强,两分钟过后,他再坐好看季殊时,已经和平常没什么区别了。
“走吧,我们去叫奶奶小花儿起来,继续睡下去晚上该睡不着了。”
季殊仔细打量云乔两眼后,点了点头,“好。”
阿冬婆已经先云乔和季殊去叫人了,云阀睡醒一贯乖顺,除了黏人了些,爱撒娇了些。
“哥,抱抱!”
云阀朝云乔伸着两只手,然后又先被季殊提溜着抱起来,“我抱你。”
云阀不敢有异议,乖乖趴到季殊肩上。
客院里的众人分成三波,冯铮等四人跟着云乔季殊一行烧香拜佛,李胜带一人去和厨房交际,再去寺庙的自种菜地准备瓜果蔬菜这些,胡春婶和另一保镖留守客院。
云乔一行出客院时,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僧人远远看到他们,微微一鞠躬后,就转身跑去,再不久他领了三智胖师傅过来。
“明心不会说话,但能听得懂,你们有什么需要就告诉他。”
三智和尚安排的明心小和尚在客院外等老太太一行。
云乔对寺庙门口有一面之缘的小明心很有印象,粉雕玉琢,雌雄莫辨的病弱小少年。
云乔和季殊也是属于面相精致,儿童时期男女通杀的长相,但进入少年青春期就不会再有这样的困扰。
而明心小师傅身高已经达到普通十二三岁少年的高度,面相却更加精致,加上佛寺里的氛围感染,他的气质也相当独特,过目难忘。
当然,在云乔观察看来,明心身上的病气很重,只是还不确定是病理的,还是纯粹气质方面的。
“小明心来给奶奶看看。”
老太太拉着明心小和尚稀罕,她老毛病又犯了,满寺十来个小和尚里,她一贯最喜欢明心,也因此三智才又安排明心来客院外守着他们。
明心不反感老太太碰触,他轻轻点头,比划着手语。
“有需要告诉我,我跑步快,会干活。”
“你很厉害!”
云乔也朝明心笑了笑,他再看向三智和尚,“我会手语,三智师傅先忙去吧,明心小师傅跟着我们就行。”
关键是老太太和另两个保镖都不是第一回 来,他们对寺庙的路相对熟悉。
以及上香的大殿本来就显眼规整不难找。
“哇,这位小哥哥真好看。”
云阀从季殊肩头探出脑袋,朝着明心发出内心的惊叹。
“哥,他回我什么了?”
云阀懊悔莫及自己学的不够多,他就看不明白明心都比划什么了。
云乔扒拉一下季殊肩头属于云阀脑瓜子的发帘,笑道,“明心说,谢谢你,你也可爱。”
云阀难得红了笑脸,目光在云乔和明心脸上来回,感受到老太太的同款愉悦,随后,他的胆子肥了一瞬。
“嫂子,你也多笑笑,被比下去啦!”
季殊毫无所动,云乔才不会和云阀这样对人犯花痴。
季殊对气味相对敏.感,远远他就停下脚步,再把云阀交给冯铮抱着。
“等着,我们很快出来。”
云乔朝季殊轻轻点头,他搀着老太太继续进正殿。
烧香插香这些都有保镖代劳,老太太进正殿后就虔诚地跪下,默语不断,阿冬婆紧随其后。云乔跟着一鞠躬后,就仰着头饶有兴致地打量这些佛像。
云阀看看云乔又看看老太太阿冬婆,最后学着云乔以参观为主。
从这个最大的佛殿出来,他们与季殊汇合后,又进了其他佛殿和相对偏僻些的伏羲殿。
这么一圈参观下来,云乔只在伏羲殿里发现一些古寺的痕迹,其他地方都近二三十年新建再仿古改造的。
“明心小师傅,你来寺里多久了?”
云乔问向给他们领了一路,又继续领他们往隔壁女娲庙去的明心小和尚。
明心用手语比划,“9年。空空方丈在山脚捡到的我。”
说着话,他们在一颗大柳树前的景观亭里停下,这边的景色开阔,适合停留观赏。
云乔挨着季殊坐下后,又朝凉亭外规规矩矩站着的明心招招手,“过来。介意我帮你看看嗓子吗?”
明心抬眸打量一眼云乔,缓慢摇了摇头,但他还是比划着告知云乔一些基本确定的事实,“天生的,难治,方丈带我下山看过。”
云乔没有就此发表意见,确定明心不抗拒后,一手扶住明心的后颈,一手轻轻抚上明心的喉骨,轻轻地按摸,再仔细观察明心的反应。
“疼吗?”
明心摆手,作为回应。
云乔放开明心的喉骨和后颈,再按着他的肩膀,引导他蹲下来,把头扬起,方便他观察,“别怕。啊。张嘴。”
“啊。”
跟明心一起蹲下的云阀先示范着张开嘴,然后明心迟疑着也把嘴.巴张开。
云乔的检查一分钟左右就结束,并且从口袋里摸颗糖,喂给了明心,“做得很好。”
“哥,我也要。啊唔。”
云阀也被喂了一颗甜度很低的糖,但他心情好,估计喝白开水都能觉得甜。
“你别害怕,我哥哥嫂子很厉害的,他们都是很好的人。”
云阀拉着明心到一边分享他口袋里的素点心,以及说悄悄话,但依旧只能他自己叭叭不停地说,也仅仅能看懂“谢谢”的手势。
“……我回家就学手语,下回我再来,我就能看懂你说什么啦。”
明心也不再费劲儿回应云阀什么,而是轻轻点头,再拉过云阀的手,慢慢书写了两个字,“欢迎”。
季殊轻声问向云乔,“怎样?”
云乔轻轻点头,“比我预想的好,但还需要更进一步检查。”
云乔初步诊断明心的喉骨和发音的嗓子有少许的萎缩症状,但却是因为相关肌肉缺乏锻炼引起,明心说不了话,嗓子之外还有心理原因。
“我会安排。”
季殊悄悄拉了拉云乔的手,他一点不觉得云乔多管闲事,如果云乔真能对明心不闻不问,反倒不像是云乔了。
云乔思量着点了点头,再朝季殊浅浅一笑。
对他来说,自己帮人,和拉着季殊和季家一起帮人是完全不同的体验,后者莫名压力巨大,但季殊给予他的反应如此理所应当、平淡如常。
“谢谢。”
云乔又一次被感动了,他能遇到季殊和被季殊喜欢是如此幸运。
重新启程,这个凉亭的小坡下去,就是女娲庙,在华北华东地区比较少见的庙,但在阿冬婆故乡的滇南省却很常见。
“我们那边的庙祝都是道姑。”
阿冬婆小声和老太太八卦一句,以及隐约觉得这里少了点什么,“这里怎么没有姻缘树呢?”
老太太知道的相对清楚些,“有的,两年多前被雷火点着,就被移植到后山去了。听郑老太说,这里正计划着着改建个姻缘池。”
为此郑老太还在游说上京城里的富太太们捐款,老太太也表示愿意捐一笔。金额不算大,但也算占了个头名了。
阿冬婆对此就不再多说了,老太太信佛信道也不妨碍她捐钱做公益做好事,倒也不用怎么去劝她。
老太太准备还愿的东西,都是水果这类,供上大殿后,她又继续参拜,随后又往功德箱里塞了一封早就准备好的现金红包。
“我们在这儿坐坐,你们去玩吧。”
这一圈下来,老太太和阿冬婆都不愿再走了。
而之前午休的决定完全正确,否则这会儿她估计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云乔先后给老太太和阿冬婆把脉,确定她们身体无碍,再留下冯铮几人,云乔和季殊继续逛女娲庙,明心也牵着云阀跟在他们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