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曼青也顾不得苏姣还和她说什么了,她提着裙子最快速度飞奔去苏老太的房间。
房间里,佣人正在给苏老太疏头发,梳妆镜里看到喘气不止的苏曼青,她双眸里一点心疼溢过,但话语依旧不留情。
“我的病就这样,不用你来看。”
“妈,我要回家,我想回家,我想您了……”
苏曼青哭得难以自抑,在苏老太面前她永远是那个可以任性的小女孩儿,她趴在苏老太腿上,抽抽噎噎,似乎要把所有的委屈一次全哭出来。
苏老太没有推开苏曼青,她也不知道自己下次还有没有机会清醒,而她最放心不下的一直都是苏曼青,她被他们保护得太好了,反而成了苏家最大的软肋。
“……妈,对不起。”
苏老太轻轻抚了抚苏曼青的头发,“也是我对不起你,引狼入室不自知。”
她以为她对郑老太一家的帮扶,够她知恩感恩,也能真心待他们,是为会为苏曼青好好相看人,最后就介绍了这么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云晖。
可惜她察觉到云晖的真面目时,苏曼青已经怀上了孩子,她越阻止,苏曼青就越对云晖且情根深种不离不弃。
后来她才醒悟,她要想保护苏曼青,就得先保住苏家的繁荣,只要苏家在,给云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苛待苏曼青。
以及他真的能哄苏曼青一辈子,她愿意成全他们。
现在看云晖哄不下去,苏曼青就尝到了一意孤行的后果。
“想回家就回来,哭哭啼啼做什么……就你泪眼多,淹了我半条裤子。”
“对不起。”
苏曼青被训得红了红脸颊,她扶起苏老太去换裤子,再把她要和云晖离婚的决定说了一下,以及云乔云闲被抱错,云阀出生的事儿都提了提。
她也不清楚她兄嫂有没有在苏老太清醒、能记事儿时告诉她这些。
苏老太眼底一点厉色闪过,小云阀她之外,其他苏曼青说的她都不知道,但很快她的精气神又低了下来,她的病在这儿,再愤怒也没办法亲自料理那些人。
“我老了……”
苏老太又一次发出这样的感叹。
人不认老不行,偏偏她还患上这样反复无常,时常伤害到身边人的不治之症。
季家那边云乔看到简讯后,就提上阿冬婆临时给他们备上饭盒,出发往苏家去,这次云阀没跟着,季殊跟着他来了。
季殊自己快速吃完,再把云乔食盒端过来,把半个鸡蛋喂给云乔,“你忙了一天了,也得吃饭,吃完再想。张嘴。”
“唔,知道啦……”
云乔吃着鸡蛋,要去拿回食盒前,季殊继续喂来第二勺。
云乔目光往前座瞄了瞄,李胜陈威都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一点都没要往车内后视镜瞄的意思,他就收起那点人前的不好意思,继续让季殊喂他。
食盒的分量不多,阿冬婆说会准备宵夜等他们回家吃。
擦嘴漱口后,云乔靠着季殊没十分钟,他们就到苏宅门口了。
门口苏姣和管家提前得到小区保卫科消息,早几分钟来候着了。
“阿乔……季先生,也来了。吃过了没,奶奶在陪我们吃晚饭,前面发简讯忘记让你……们直接过来吃了。”
苏姣忍不住多瞄了两眼季殊,上回她注意力全在云闲身上,对传言很多的季殊没什么感觉,这会儿她就觉得自己的气场全面被碾压,说话都小心翼翼起来。
“吃过了。”
云乔和苏姣说话的同时,主动牵住季殊的手,“刚好有空,季殊陪我一起过来看外婆。”
季殊朝苏姣点了点头。
上次云乔就给苏姣介绍过季殊了,礼仪从简,他们说着话,进入苏宅的客厅。
“表姐不用去催,我和季殊在这儿等。”
他要和苏老太聊天,也得等苏老太吃饱饭才行,饮食作息对犯病的人尤其重要。
苏姣犹豫着点了点头,她也坐下陪着等,话题自然就聊起了苏曼青和云晖离婚的相关。
“……那老太婆居然还有脸上我苏家的门,上回被我用扫帚赶,还不长记性呢。”
苏家和季家同属豪门之列,却关系冷淡来往较少,俩家都有病人的原因外,还因为季家老太太和郑老太关系匪浅,而苏家和郑老太关系交恶。
苏家二十年前就不允许郑老太以苏家远亲自居了。
当然,如今的郑家也不屑提起这层关系,只有圈子里中老往上的人才知道郑老太刚入上京城时被叫苏家表小姐的。
云乔和季殊对视一眼,没有就苏姣提起的郑老太多聊。
他们因为顾忌老太太的身体,至今没有告知她已经在处理当中的陈留和郑老太的事情,但这个时间宜早不宜迟,以及郑老太这个人过度不安分。
放任老太太和老太太继续深交下去,不是个好决定。
“你们……还挺恩爱的呀?”
苏姣从气愤的情绪里脱离出来,就注意到云乔和季殊还未互相放开的手,以及几个带有默契味道的对视。
“嗯,我和季殊很好。”
云乔点头,承认了苏姣发现的事实。
“那个……对不起啊,因为又是郑老太当的媒人,我不了解情况,私下里说了你们一些坏话……”
大抵是和她妈她爸疯狂吐槽云乔“鬼迷心窍”,季殊和季家极度不靠谱这些。
虽然她能百分之八十确定郑老太还是不干人事儿,但云乔季殊并不是她原本臆想的那样。
云乔再看一眼季殊后,朝苏姣点了点头,“我们接受你的道歉。”
苏姣笑了,她就喜欢云乔的性子,不会矫情地说什么不在意这些。
谁被人误会说坏话了都得生气,都得介意。
“廖记卤鸭好吃吗?”
苏姣的话题非常有跳跃性,一下子又拐到别的方向去了。
云乔对苏姣并无恶感,他顺应苏姣问话的真正含义,轻轻点头,“我先生买的肯定好吃。”
季殊看云乔的目光里,一点情绪上扬,语气认真,“我还给你买。”
“好呀,不过下次换买别的。”
云乔朝季殊轻轻一笑,家里的卤鸭味儿到今天还未散尽,他短时间不想再吃卤鸭了。但他给季殊的第二阶段治疗才刚开始,这样的“跑腿”治疗大概率还会出现。
“撑到了,撑到了……”
苏姣略夸张地捂住肚子笑,她到此时才算是真的相信了云乔那句“很好”。
季殊略疑惑地扫一眼苏姣,也不问,他的目光又回到云乔身上,百看不厌,和云乔互通心意后,他终于又能不再顾忌太多,想怎么看云乔就怎么看。
这是他唯一敢放肆对云乔做的事情。
云乔早已习惯季殊的注视,并不觉得有什么。
客厅里,他们话题跳跃着聊到了上京大学,以及上京城的名小吃这些。
“你是阿乔?”
苏曼青和江施语左右搀扶着苏老太进入客厅,她的目光在季殊脸上短暂停留后,落到了云乔身上。
云乔牵着季殊一起站起身,他轻轻点头。
“您好,我是司乔,我爷爷是司安,这是季殊,我丈夫。”
云乔这一次来主要是以司安杨孙,医学双博士的身份来见苏老太,这能让他的话更有说服力一些。
苏曼青和江施语都惊讶地瞪大眼睛,以她们的见识自然不会没听过国内外闻名的中西医大手司安,两年半多前司安遇难的新闻她们也关注过。
若非丧礼没办在上京城,又相隔甚远,她们甚至都想亲自去吊唁。
“我能和您单独聊聊吗?”
云乔轻轻一捏季殊的手,再放开,他向前一步。
“可以。”
苏老太点头,清醒时的她气场很强。
作为和司安同时代的人,她自然不可能没听说过,甚至她与司安还有一层不再被大多数人记住的渊源。
暂时她还不确定云乔知不知道。
“去我的书房。”
苏老太语气一顿,问向江施语,“这个房间还在吗?”
江施语露出哭笑不得的神色,“当然,您想什么呢。”
老太太有十来年没用过那间书房了,可她还在,他们这些晚辈还在,就不可能擅自改动老太太的书房。
云乔点头,偏头看向季殊,声音压低。
“乖乖待着等我,有奖励。”
季殊表情不变,眼底温度却完全不同了,他朝云乔郑重点头,“我等你。”
云乔再拉一下季殊的手后,就拎起沙发上的背后,再走向苏老太,他替过苏曼青的位置,和江施语一起扶着老太太往苏宅二楼最角落的那个房间去。
这个书房并不大,但却是曾经苏曼青都不能轻易进来的地方,两个书架,一个大桌子,整整齐齐十二把椅子,苏老太曾聚集着研发部骨干成员在这里开过许多次会议。
苏老在苏曼青苏尹青三岁时意外去世,苏老太要兼顾起家庭、研究所和公司,所以才把大量工作带回家里,久而久之,这个小书房就成了研发部成员在苏家的会议室。
这种情况一直到苏曼青苏尹青成年,年长他们五岁的苏长青开始接手苏家公司事务时,才有所改善,这里才真正变成了一个书房。
但这些桌椅也一直维持着原样,后来她生病不常来,这里也没变,只是除了打扫的佣人,再无其他人进入这个过分单调的地方了。
“坐,”苏老太坐下后,也示意云乔坐,同时她的目光看去江施语轻轻点头。
“我现在还好,你也出去吧。”
云乔说的很清楚,和她单独聊,江施语没有旁听的必要。
她的决定或有改变,也不会是因为江施语在场多劝上一句的原因,而她也大致猜到云乔要劝她什么。
江施语走后,苏老太微微侧向云乔,“我意已决。”
她第一句就开门见山,就很苏家人。
“我知道,您不是冲动下的决定,您比我知道的还要坚强和理性。”
他清楚苏老太当初这决定下得多艰难,此时就会有多坚决。
“我想请您看几篇论文。”
云乔把背包里的平板取出来,将他事先准备好的论文打开,再把平板放到苏老太的座位前。
云乔也不是让苏老太纯看,他用自己的语言在苏老太看时,进行总结归纳,以及一些阅读重点的提示。
有云乔帮助,苏老太花了总共不到二十分钟就完成了阅读,并充分掌握了论文的核心内容。
苏老太抬眸看向云乔,轻轻点头,“你很适合教书育人。”
云乔嘴角微微扬起,“我和上京大学签了任教合同,有您这句话,上京大学那边会更放心我。”
苏老太将平板放下推回给云乔,又几许沉默后,她开口回到云乔想和她探讨的问题上。
“你想说我的老年痴……阿尔茨海默病是误诊?”
云乔轻轻点了一下头,“否则您患病十二年的现在,我们不可能有这样的对话。”
阿尔茨海默症的病人脑损伤是不可逆的,只会越来越严重,绝不会苏老太这样清醒,记忆完整,逻辑清晰的时刻。
但苏老太发病的时候,症状又是与阿尔茨海默症大范围重合。
“您看到的最后那篇论文是我的博士论文,我有计划在研究治疗脑损伤的新药。我想您再坚持一两年,让我能有机会邀请您成为新药的试药自愿者。”
云乔有自觉,他这句话要是让苏家众人听到,估计要和他打一架,且从此以后都不让他进苏家的门。
试药……听起来就危险和不靠谱,他们怎么可能让本就在生命尽头的苏老太再遭遇这种苦。
而云乔也是再三犹豫,才和苏老太说这句话。
一款新药最快上市也得十年往上,而苏老太是没办法等到他研发的新药上市再进行治疗,即便等到了,也永久错过了最后的治疗期。
邀请苏老太成为新药的自愿者,是云乔唯一能想到的办法。
为了让苏老太相信他,他还自曝了和司安的关系。
“你的性情不太像司安,倒更像我另一个朋友。”
苏老太忽然笑了,这是她见到云乔后第一个真心的笑容。
云乔跟着露出一点追忆的表情,他反问道,“您是说季久笙先生吗?”
“我爷爷也说过类似的话。十年前,我和爷爷离开上京城前一天,他独自离开了一下午,说要看一位生病的女士,不知道您记不记得。”
苏老太轻轻点了一下头,“是啊,他说起过你……我还问他怎么不把你带来,我一定能认出你。”
苏老太的眼神很坚定,云乔和云阀的细软卷发都遗传自她,还有这双眼睛像她先生。
如果当年能见成,她就能把这认亲提前个十年时间。
但她的遗憾只持续很短的时间就散了,“你在他身边长大也好。”
云乔关注的重点却不是这个,苏老太的点头让他更加确定自己的判断,苏老太所患的并非现代医学上认知的阿尔茨海默病,而是成因未知,治疗过程也可能更复杂的疾病。
但确定归确定,那句话说出已经是他的极限,他不会再多干涉苏老太的决定。
苏老太也不再探究云乔不知道司安和她的关系,她主动道,“司安是我表哥,亲的。”
苏老太原名叫姜宫,她母亲和司安的母亲是孪生姐妹,她生双胎的基因就来自她母亲那边。当年苏曼青两度怀孕时,她都格外担心了一段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