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立即感受到了父母兄嫂们那种抓心挠肺的感觉,平日里清冷自若的神态再也操持不住,激动地连声追问:“这是四哥写的话本吗?写得可太精彩了,不知后面的文稿可否也借小弟观摩一番?”
他的脸色受心情的影响而微微泛起绯色,双眼晶亮带着些水润,较平常增了些艳色,本就好看的颜色又添了几分。
若是被人看到他这副模样,恐怕无论他想求什么,都恨不得立即捧到他的面前,可惜他眼前的人却是个铁石心肠的。
“后面的四哥我还没写喔,”阳焱摇摇头,不紧不慢地道,“五弟想看的话恐怕要等下次休沐了,连写了几天,手疼。”
苏五弟:“……”
虽然他说的话合情合理,但配上他那副神情,让人看了就是觉得好气。
苏五弟恨不得现在就把书桌搬出来,将纸笔塞进他手里按着他写,不过仅存的理智还是压制住了他这种危险的想法。
四哥已经很惨了,他不该有压榨他的想法,更重要的是万一他起了逆反心理,干脆不写了怎么办?那岂不是永远都看不到后面的故事了?这可不行!
深吸了一口气,苏五弟的心情总算平复了些:“四哥之前说的事情,是想让我拿这话本去投稿?”
“没错。”阳焱便将自己的想法同他讲了一下,还提了几个记忆中比较诚信的书斋。
“可是我休沐只有一天时间,”苏五弟有些为难道,“京城来回就需要大半天的时间,更不要说还要办事,根本就来不及。”
这倒是阳焱不知道的,原主整天自艾自怨,对外界的事情不闻不问,连整天照顾他的苏母都没有关注过,更不要说十天半个月才回来一次的小弟了。
不过看着神情愧疚的少年,他心里突然有了一个想法:“其实我还有一件事情想拜托你,我虽然回来了,但户籍还在晋寿侯府,最好这一去能往衙门跑一趟,替我将户籍迁过来。”
“这……”苏五弟犹豫了片刻,咬牙道:“我尽量向夫子请假,不过他会不会应许,我却不敢保证了。”
阳焱却没有继续说事,转而问道:“若我没记错的话,你的夫子是秀才对吧?”
“是的,四哥突然问起这个是?”苏五弟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阳焱轻笑一声,下巴微微抬起,明明坐在轮椅上,身形比少年矮了许多,却透出一股居高临下的气势:“那你可知道我早在两年前就有了举人功名?”
“这我当然知道,四哥天姿过人,小弟虽然孤陋寡闻,却也听说过的。”苏五弟脸上露出些许茫然之色,四哥突然提起这个是什么用意?
总不会就是想让自己夸他吧?还是说他的意思是自己应该听身为举人的他的话,而不是听只是秀才的夫子的?可夫子传业授道,他怎么能不敬老师?
他的一张俊脸纠结在一起,阳焱看得直想抚额,瞅着挺精明的一个小少年,怎么到了关键时候这么傻?自己都提点到这份上了,他居然还搞不清楚状况。
“行了行了,我直说了吧!”懒得等他自己想明白,阳焱直白地道,“你去找夫子把学退了吧,以后在家我亲自教你,一来省去了束脩,二来我自认为才学足够教授你了。”
“四哥要亲自教我?”苏五弟一脸惊喜。
“怎么?”阳焱抬眼瞟了他一下,“怕我误了你?”
“不不不,怎么会?”苏五弟连连摆手,一张小脸激动得红通通的,“四哥之才夫子每每提起都意往神驰,小弟只是一时感到难以置信,竟然能得到你亲自教导。”
同时他的心中懊悔不已,明知道四哥的高才,以前他怎么就没想到向他请教呢?
不过转念一想,初次见面时他这个四哥身上还带着侯府世子高高在上的气度,虽然令人神往,但也不敢肆意靠近。
再见之时他已经双腿俱废,整个人郁郁寡欢,和他说话十句有九名是不应的,娘亲怕惹他不高兴不让他们打扰,他本就在家的时间不多,如此一来难免亲近不起来。
幸好四哥现在的模样像是想通了,而且他能写出那么精彩的话本,想来以后都不会再钻牛角尖了,将来大家都会好好的。
“行吧,虽然你这个人稍微蠢笨了些,比不上我的聪明才智,”阳焱轻哼了一声,道,“不过谁叫你是我的弟弟呢,我就勉强教教你了。”
苏五弟情不自禁地抽了抽嘴角,学堂的夫子一直都很喜欢他,常常说他是可造之才,这还是他第一次被人说“蠢笨”的。
不过想想这个四哥的美名,和他比起来自己被用这两个字形容似乎也不怎么委屈,他的心里瞬间就波澜不惊了。
“但有些丑话要说在前面,”像是没看到他有些扭曲的脸色,阳焱继续道,“我这个人教学比较严厉,你若是吃不了苦头,之前的提议就作罢。”
苏五弟哪能放弃这个机会,忙道:“严师出高徒,小弟明白的,到时候四哥任打任骂小弟绝不会有一句怨言。”
“我劝你还是想清楚了,”阳焱在他垂首作揖没注意到的时候,翘起了嘴角,“我最讨厌的就是半途而废,到时候就算你痛哭流涕想要反悔,我也是不会手下留情的。”
“必不会令四哥失望。”苏五弟一脸严肃地保证,丝毫不知自己到底跳进了多大一个坑。
第二天他果然去找夫子提出了退学之事,听说他不是荒废学业,而是有幸拜得举人为师,夫子丝毫没有不高兴,还由衷地为他感到欣喜。
寒门学子不容易,除了笔墨书本纸张费钱之外,难以得到名师指点也是其一,像他自己就是年少时全靠自己摸索,年近四十才得了个秀才的功名,想要再进一步就难了。
好在晋寿侯府抱错孩子一事虽然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但具体和哪家抱错却少有人知,苏五弟也没有往外透露过。
夫子还不知道他所谓的举人师傅其实是大名鼎鼎的前世子,不然的话还不得狠狠地洽柠檬,真是酸透了。
从学堂退学后,苏五弟和苏大哥苏三哥三人一起去了趟京城,非常顺利地将话本推销给了书斋,有四哥的提点他该如何说,卖出去的价格挺不错。
因为阳焱确实写得好,而且话本还有后续,他们除了卖得了一笔银子之外,还争取到了销量的分成。
此外他交代的户籍也办得很顺利,不知是之前变相抛弃养子心存歉意,还是因为见他没有利用价值了巴不得和他划清界线。
晋寿侯收到衙门的消息后很爽快地签了条子,阳焱的户籍便落回了和安村,唯一可惜的是他中举都是两年前的事情了,村子里无缘朝廷所立的举人碑。
不过其他该举人所享的实惠还是能享到的,晋寿侯府看不上养子身份带来的那点小盈小利,但对于普通农户人家却是天大的喜事。
首先举人是有俸禄的,虽然不够一家子嚼用,但至少每年可以省下一半买米的钱,大大地减轻了家里的负担。
其次苏家的田地可以免税,而他们家的地远远少于一个举子能名税的份额,剩下的就由村长做主挂靠了些过去。
前者对和安村的村民来说只有羡慕的份,可后者却与他们自身利益息息相关,此后他们才知道苏家老四哪怕是个残废,那也是他们招惹不起的残废,再没人敢当面背后地说他的闲话了。
苏五弟办成了这些事之后,还没有得意两天就陷入了水深火热的学习当中,每天鸡才打鸣就得起来围着村子跑步,一跑就是半个时辰。
吃过早饭之后歇一口气又开始在院子里扎马步,一扎就又是半个时辰,之后连休息一下的机会都没有,又要打拳半个时辰。
这时候他已经累得半死,吃饭喝足的便宜四哥才慢悠悠地推着轮椅过来教他读书,带着他熟悉四书五经。
一个上午过去,午后歇半个时辰又得练习射箭,下午的时间就是他写文作诗,交给四哥评品。
晚上的内容是他最喜欢的,四哥会给他讲历史上的奇闻铁事,天南地北的风土人情。
他脑子里的东西似乎无穷无尽,根本就不需要拿书,随便一个话题都能信口拈来,语言生动有趣,苏五弟每每听得津津有味,恨不得整晚都不睡觉。
他倒是试过缠着四哥讲到深夜才歇息,当时阳焱只对他笑了笑就纵容了他,真的不嫌烦地陪他熬到了子夜。
等到第二天苏五弟准时被大哥揪起来跑步,一路上呵欠连天眼睛都睁不开,才懂得了四哥那个笑容中所蕴含的深深恶意,从此以后再也不敢打乱他安排的作息。
最初对于这样的安排其实他很不理解:“四哥我想走的是科举之路,又不是想从军,为什么习文之外还要练武呢?”
当时阳焱呵呵一笑,答道:“县试、乡试、院试还算简单,乡试连考三天也不难熬,会试共三场每场三天,一考就是九天,时间还是初春天气还比较冷的时候。”
“而且进考场不能穿夹衣,身体弱的坐都能在里面坐晕过去,你这小身板不练一下到时候恐怕得被人抬出来,还考什么试?”
“况且高中之后大多都要外放为官,一路上总有人烟稀少的地方吧?要是遇到歹徒还没走到地方就被人咔嚓了,还提什么做官光耀门楣?”
苏五弟以前只有一个模糊的概念,考秀才、考举人、考进士,考上之后就可以当官带家人都过上好日子。
哪里知道这其中竟然还有如此多的困难,当时就被吓得搂着自己的小身板悚悚发抖。
“怕了?”阳焱斜睨了他一眼:“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反正你哥话本卖得好,不缺你那点养家的银子。”
小少年自尊心强,哪里肯因为一点还没到眼前的困难,就缩在家里一辈子吃软饭的,当即就大声地表示:“不后悔,弟弟一定会用功读书出人投地,反正我已经在习武了,以后遇到匪徒我一拳一个!”
阳焱见他很有志气,愉快地给他加跑半个时辰,小少年敢怒不敢言,气哼哼地跺着脚跑远了,无良哥哥看着他的背影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他可没有忘记这个小弟上上辈子还被人抢去府中过的,虽然因为左阳仪身世曝光,没多久就被救了回来,但耽误的那几天肯定是吃了苦头的。
上辈子还有没有发生过这种事他不清楚,但提前换回身份的左阳仪没有位高权重的原主护着,回侯府后的日子不太好过。
没几年他的世子之位就被庶兄左阳安谋划了去,他本人则名为分家离府,其实是近乎被赶出去的,恐怕真发生了他也没有那个能耐护着这个弟弟了。
所以说人还是要自己有本事才行,他就不信苏五弟练成一身武艺,还有人能轻易把他抢了去,小心被剁了爪子!
小少年还不知道新认回来的四哥,已经在暗地里用心良苦地替他盘算了这么多,要是知道了非得感动得稀哩哗啦不可。
虽然经历这些日子的相处已经对他亲近了许多,但每每被压榨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在心里默默地咬牙,骂一声“大魔王”。
不过幸好很快就有人陪他一起过这种苦逼的生活了,苏家另外三兄弟有一个算一个的,都被大魔王兄弟赶来一起练武读书了。
一开始四弟说要让他们读书,苏大哥三人都是拒绝的,这不是开玩笑嘛!
人家读书人都是从孩童开始启蒙,他们最大的都23岁了,最小的老三也都满18了,就算他们不怕人嘲笑,脑瓜子没有小孩子聪明,能学得进去?
而且家里现在虽然不缺钱,但他们一个个的大老爷们,难道好意思不出去做工让弟弟养着他们夫妻儿女不说,还要耗费大把的钱财供他们读书?
三个哥哥一听弟弟的提议就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苏父苏母也迟疑着不同意,就连三个嫂子也都不好意思占小叔子这么大的便宜。
全家人也就深知四哥眼界开阔的苏五弟帮着他说了两句,但立即就被父母兄长给喷得缩着脖子不敢出声了。
不过阳焱对这件事却是铁了心的,这些日子他有心观察过,苏家几兄弟都不是笨人,只可惜他们出生的时候苏家太穷,花钱读书这种事想都不敢想。
如果他们也像苏五弟一样有那个机会,学习成绩不会比他差,至于年纪问题,他从来都认为只要有那个心,什么时候开始努力都不晚。
三个哥哥都是纯善之人,他们把流血流汗的钱拿来供养小弟读书却毫无怨言,娘亲给新认回来断腿的弟弟开小灶也从不抱怨,也从来没有贪图过原主的银子。
阳焱不忍心见到他们做苦工赚点微薄的收入,就这么蹉跎一生,况且他想让几人读书也只是想让他们多学点东西开阔眼界,并不是非得走科举之路。
所谓磨刀不误砍柴工,不管以后是经商也好,是做点其他事情也好,识文没那么容易被人坑,懂武可以保障自身的安全。
阳焱讲这些道理揉碎了讲给一家人听,还举了很多例子来证明读书习武的好处,见他们的神色没有那么排斥了,又加了一把火:“三位兄长若是觉得占了弟弟的便宜不好意思,咱们可以把这当成投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