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若是你动了心,你便会舍不得,你瞻前顾后、你心生爱怜,那么你只留得下她一时,日后你忘了关上笼子,她——”“就飞走了。”
女人笑吟吟地说:“我的放离,你记住了吗?”
“一念妄,心才动,即被诸有刺伤,即具世间诸苦。1”轻喃着,女人的身形淡去,薛放离又听见她在崩溃地哭泣,怨恨地诅咒。
“我恨你,我好恨你,你怎么还不去死?”
“你留不住我的。这辈子,你留不住任何人,也没人愿意为你而留。”
“你是个怪物,你就是个怪物,你该死,你该死——!”
尖锐的叫声几欲刺穿耳膜,薛放离的眼前一片血红。
他想留下江倦。
哪怕他病弱至此,本就留不下太久。
那些汹涌的、明晰的欲念终究被克制在心底,薛放离漠然地阖上眼。
他记得那个女人说过的每一句话。
江倦再醒过来的时候,寮房内只有他一个人。
他坐了一会儿,准备下床了,结果手往旁边一按,软乎乎的一片,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床上又铺了好几层皮毛。
江倦越摸越舒服,往后一躺,再度发出了真心实意地感慨。
——“王爷人真是太好了。”
高管事:“……”
听多了这种话,他已然麻木,现在完全可以做到面不改色。
高管事敲开门,对江倦说:“王妃,刚才住持来了一趟,但您还在睡着,王爷没让喊醒您,住持便道您醒了他再来,现在奴才去喊他?”
薛放离又不在,江倦当然选择逃避,他摇摇头,“我出去走走吧。”
说完,江倦又问:“王爷呢,他怎么不在?”
高管事回答:“王爷被骠骑大将军请过去了。”
江倦“哦”了一声,记得来时是听高管事说过将军府的人也在妙灵寺。他没怎么放在心上,把自己收拾好以后,江倦说:“王爷要是问起来,就说我去散步了。”
话音落下,江倦走了出去,他要散步,守在外面的侍卫也连忙跟上。
妙灵寺与普通的寺庙差不多,江倦没一会儿就不想逛了,他思索了一下,决定去虞美人的法会上看看。
可是他又不知道地方,江倦左看看右看看,就近找了一个扫地僧询问。
“请问你知道虞美人的法会是在哪里举行的吗?”
“天宝殿。”
扫地僧给他指了个方向,江倦道完谢,正要过去,突然听见一道声音,“喂,你去虞美人的法会做什么?”
声音是从上方传过来的,江倦好奇地抬起头,见到树上坐了一个少年,与他年纪差不多大,手上拿了颗桃子啃得津津有味。
“我……”
江倦正要回答,树上的少年看清他的脸,愣了一下,桃子也从手上掉下来,骨碌碌地滚了一路。
江倦便又问:“你怎么了吗?”
少年恍惚地摇摇头,“没、没怎么……”
说完,少年又瞄了江倦一眼。
江倦正仰面望他。他生得并不明艳,眉眼之间,是一种比月色皎洁,又比雪色明净的殊色,出尘脱俗。
这个美人,他曾见过的。
太眼熟了,就是记不清是在哪里见过的了。
少年勉强稳了稳心神,从树上跳下来,又问了他一遍:“你去虞美人的法会做什么?”
江倦回答:“去看看。”
少年看他一眼,“那你怎么不去看别人的法会?”
江倦眨眨眼睛,“不想去啊。”
少年却说:“都是法会,你去看虞美人的法会,怎么就不去看别人的法会?”
江倦奇怪地问他:“我为什么要去看别人的法会?”
少年很是一针见血地说:“虞美人不也算别人吗?那么多别人,你怎么就选了虞美人?”
江倦:“……”
这天没法聊了,全是些车轱辘话,江倦礼貌地跟他道别,“我先走了。”
“哎,你等等,”少年几步追上来,“你去虞美人的法会是吧?我跟你一路。”
江倦“啊”了一声,问他:“你也去呀?”
少年奇怪地说:“什么叫我也去啊,你能去,我难道就不能去了吗?”
江倦:“?”
他只好慢吞吞地解释:“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随口一问,我不知道你也去虞美人的法会。”
少年听完,却再度对他发出了灵魂质问:“难道你不知道我要去,我就不能去了吗?”
江倦:“……”
好绝望,这人是杠精在世吧?
“喂,你怎么不说话了?”
大概是他沉默太久,少年又主动跟他搭话,“你自己问的我,现在你又不说话了,你礼貌吗?”
江倦沉思片刻,实在不想和杠精交流,于是选择使用糊弄大法,“嗯,你说得对,我不礼貌。”
少年看看他,又缓缓地说:“你说不礼貌就不礼貌吗?你能代表所有人吗?”
江倦心平气和地说:“啊,你说得对。”
“你长了张嘴,就是来说你说得对的吗?”
“你说得对。”
“你——”“你说得对。”
少年瞪着他,好好的一个杠精,竟被堵得再也杠不出来一句话,世界也终于安静下来。
江倦松了口气。
可他没想到,下一秒,少年挺高兴地说:“你脾气还蛮好的嘛。我有几个兄弟一跟我说话就忍不住想揍我,还扬言没人不想对我动手,我看你就还好。”
江倦瞅他一眼,怕上当就没吭声,不过没多久,这少年自己又主动说:“你叫什么啊?”
问完,他也自报了姓名,两人几乎同时开的口。
“蒋轻凉。”
“江倦。”
江倦懵了一下,震惊不已地说:“啊?是你?”
蒋轻凉也没好到哪儿去,他不可置信道:“是你把念哥推的湖里?”
江倦:“……”
怎会如此。
妙灵寺这么大,他为什么还会碰见主角团。
蒋轻凉:“……”
难怪他觉得这个美人他曾见过,他是真的见过。
只不过——这个江倦怎么变化这么大!?
等一下。
他现在已经是离王妃了。
想到这里,蒋轻凉倏地抬起头,神色惊诧不已。
江倦没注意到,只是回忆了一下剧情。
在原文中,蒋轻凉出身武将世家,却被迫弃武从文,被大将军扔去了国子监,他心里不满,课业一塌糊涂,聚众闹事倒是擅长得很。
后来经过主角受的一番劝解,蒋轻凉总算是在国子监老实下来了,不过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还是会背地里使坏。
这人从小习武,人还蔫坏,江倦犹豫了一下,宁愿回去针灸了。他说:“……算了,我不去法会了,我先走了。”
蒋轻凉却说:“你等一下。”
江倦:“啊?”
蒋轻凉心情还挺复杂的,“念哥的事情,我们待会儿再说。你来这儿——虞美人的法会,是谁让你来的?”
江倦如实回答:“我自己啊。”
蒋轻凉打量他几眼,又问:“王爷呢?”
“王爷他……”王爷不想来,不过江倦还是用语言加工了一下,“他在忙。”
蒋轻凉嘲讽道:“在忙?我看他是不敢来吧。”
江倦拧起眉,他不喜欢蒋轻凉的语气,他每回不想搭理的人时候就会开始糊弄。
可是这一次,“你说得对”都到嘴边了,江倦却还是没能忍住,他认真地说:“王爷不来有他的原因,但肯定不是因为不敢。”
“你就知道了?”
蒋轻凉嗤笑一声,“你说说看,为人之子,他不仅亲手杀害了他的母妃,还要放火烧他母妃的尸体,他怎么敢来?”
江倦一怔。
第26章 想做咸鱼第26天
按照蒋轻凉的说法,江倦长了张嘴只会你说得对,他长了张嘴,大概是为了找到支点来撬动地球的。
对付杠精,要么糊弄,那么就比他还杠,之前江倦不想理他,但是现在江倦彻底改了主意,他决定用魔法对抗魔法。
江倦认真地问:“你是春深殿的房梁吗,就那个……又横又长的一条杠。”
蒋轻凉莫名其妙地说:“你才是房梁。”
“既然你不是,那你也没有亲眼看见春深殿发生了什么,”江倦说,“你又怎么会知道是王爷亲手杀害了他的母妃,还要放火烧了她的身体?”
蒋轻凉提高声音说:“我就是知道!”
江倦慢吞吞地说:“真的吗,我不信。”
他语气很好,可不知怎么地,蒋轻凉就是听得火大,他没好气地说:“管你信不信,事实就是这样。虞美人因为……一些原因,对王爷不太好,王爷大概早就恨上了虞美人。”
江倦想了一下,还是说:“真的吗,我不信。”
蒋轻凉:“……”
他纳闷地问江倦:“你能不能换句话?”
江倦看他一眼,如他所愿道:“你说事实,又用了大概两个字,这说明你自己也不确定,连你都不确定的事情,能算事实吗?你不觉得自己很矛盾吗?”
蒋轻凉:“?”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江倦,好半天才说:“你究竟在胡搅蛮缠什么?”
江倦奇怪地说:“你才是在胡搅蛮缠吧,那么多逻辑上的漏洞,我只是好心给你指出来。”
蒋轻凉暴躁地问他:“我是不是还得谢谢你?”
江倦:“如果你想道谢,也可以。”
蒋轻凉:“……”
他被堵得彻底哑口无言。
过了好一会儿,蒋轻凉才郁闷地说:“我可算知道我兄弟怎么都说我欠揍了,说一句被人顶一句确实挺火大。”
江倦思索几秒,继续伤害他:“真的吗,我不信。”
蒋轻凉:“……”
他好恨。
深吸几口气,蒋轻凉实在被江倦怼得难受,他憋不住了,对江倦说:“行吧,我偷偷和你说件事情,这件事我是可以确定真实性的。”
话音落下,蒋轻凉犹豫该从哪里说起,结果余光瞥见江倦有话要说的样子,当即怒道:“我管你信不信,你先闭嘴听我说!”
江倦眨眨眼睛,“哦”了一声,其实他这次没想伤害蒋轻凉的,只是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今日是虞美人的祭日,王爷来是为母妃来妙灵寺,将军府的人又为什么来?
况且看蒋轻凉的态度,很为虞美人打抱不平。
这是……?
“好多年前,虞美人走的那天晚上,我听见我爹和我娘在说话,”蒋轻凉低声道,“我爹说……她并不是被烧死的。在春深殿烧起来之前,她就已经死了,一把匕首刺入了心脏,而王爷被找到的时候——”“捏着把匕首,满手都是血。”
蒋轻凉讥讽一笑,“我与王爷,也算是表亲吧,要不然我干嘛总和他过不去?”
江倦震惊地说:“表亲?可是虞美人不是孤女吗?”
蒋轻凉缓缓地说:“她是我姑姑。”
江倦:“?”
这是什么情况?
江倦睁大眼睛,突然间他就想起有天晚上,王爷给他讲的那个无疾而终的故事。
——“曾有一家女儿,前半生平顺安稳,父母疼她宠她,夫家敬她护她。”
这样的故事,总会突逢巨变,可王爷当时没有再往下讲了,江倦有一种直觉,这就是虞美人的前半生。
那么她的后半生呢?
江倦又记起自己也曾向高管事打听过虞美人的事情,高管事当时也同他讲了一些事情。
——“虞美人本是位孤女,在妙灵寺上香时偶遇圣上,圣上一见倾心,她被带入了宫中,自此荣宠不断。”
江倦突然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想。
蒋轻凉神色复杂道:“春深殿的火,不是王爷放的,又会是谁呢?”
“这么多年来,每逢姑姑的祭日,他到妙灵寺,却从不肯拜祭,这不是心虚又是什么?”
“不管是什么,反正不会是心虚。”
江倦声音很轻,语气却十分肯定,他说:“虞美人也不会是王爷动的手,王爷不是这样的人。”
蒋轻凉不由自主地杠他,“你说不是就不是了?”
“嗯,我说不是就不是,”江倦理直气壮地说,“我是他的王妃,每晚和他同床共枕,没有人比我更懂王爷。”
蒋轻凉:“……”
他又被噎了一下,半天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翻一个白眼,然后下颌一抬,“到了。”
江倦已经没心情了,他疑惑的事情太多了,想回去问王爷,所以摇了摇头,“我不进去了。”
说完,江倦要走,却再一次被蒋轻凉拦住,“不行,刚不是说了,还有念哥的事情。”
“把念哥推湖里,你是怎么想的?”
蒋轻凉纳闷地说:“就你这张嘴,不轻易叭叭,真叭叭起来了能气死人,你用嘴就可以做到的事情,为什么还要动手?”
江倦一言难尽地看看他,认真地说:“你说得对,下回我用嘴,不动手了。”
蒋轻凉:“……”
可恶,怎么又开始了!
他没好气地抱臂,打量几眼江倦。
说实话,蒋轻凉真的没法把他跟念哥描述中的那个自卑、善嫉的弟弟联系在一起,这也是他听见江倦报出名字以后,震惊的原因。
——这么一个天仙似的人,怎么会把人推下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