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江倦现在如日中天。太子对他宠爱有加、有求必应,他的外祖父又是白雪朝,举世景仰。
江尚书之所以询问江念,是因为往常他时常与江念讨论一些事情,江念总能提出一些独到的见解,且颇具前瞻性,次数多了,江尚书便习惯了听听江念的意见。
可这一次,江念不似往常那般,思忖过后提出他的建议,他一听完江尚书的话,便面色大变,说话也毫不留情。
“补救?”
江念质问道:“有什么好补救的?父亲,你与他本就没什么感情,不过一个太子妃而已,日后会怎么样,尚且说不一定,有什么必要去大献殷勤?”
他的话说得太过直白,江尚书面上有些挂不住,“什么献殷勤?我是父他是子,过去对他不上心,现在不过是想弥补一二。”
这一段时间,江念事事不顺心,也事事都有江倦的掺和,他实在无法再在此刻保持平静,江念尖锐道:“父亲,眼下他高楼起,你便要弥补一二,维系父子之情,他日若是我遭逢不幸,无法再为父亲父亲,你可是又要冷一冷我?”
“你——!”
这话真是太难听了,江尚书不再与他多言,扬手就是一巴掌,他满面怒火道:“你便是这样与我说话的?”
“你怨我向你弟弟大献殷勤,怎么不想想原本该是你嫁入离王府,可是你不愿,我为你跑前跑后,三日未合眼,最后反倒让他占了个大便宜!”
江念面色一白,却是咬牙逞强道:“他占了个大便宜?这算什么大便宜?还不到最后,何人又知晓究竟花落谁家!”
就这样,江尚书与江念不欢而散,但饶是如此,江尚书还是目送他离去,但就在江尚书打算回府之时,突然被人打了一下头。
为了不引人注目,尚书府的马车停得远,随从也不在跟前,江尚书不耐地回头,才看清是一个戴着斗笠的人,又结结实实地挨了他一下。
“你是什么人?”
对方不理睬他,手上的动作却没停,拿着根树枝不停地抽打江尚书,明明是是一个身形瘦削的老人,偏偏手劲还挺大,江尚书想伸手夺树枝,却一下被抽中脑门儿,当即“嗷”的一声,惨叫出声。
江尚书警告道:“老头子,你再动手,信不信我把你关进大牢里?”
老人冷傲地觑他一眼,“啪”的一声,直直朝他脸上抽打过来,江尚书急忙捂住脑袋,指着他破口大骂:“你这老头儿,是不是有病?”
有没有病不知道,但这老头儿就盯准了他来打,没一会儿,江尚书就被抽得浑身发青,全身火辣辣的疼,他只好抱头乱窜,嘴上也嚷嚷不停:“你这疯子,你可知我是什么人,就敢对我动手?我乃礼部尚书!”
老人答得铿锵有力:“打的就是你这个龟孙!”
江尚书:“???”
好端端地又是挨打又是挨骂,江尚书只得狠狠地骂上一声这老头怕不是有什么脑疾,他也不傻,知道老人家体力肯定不及他,卯足了劲儿往马车停放处跑去。
好不容易拉开距离,枝条终于够不着他,江尚书也不必再挨打了,他才松下一口气,“砰”的一下,一只鞋子从天而降,狠狠地砸在他头上。
这一下,砸得江尚书头晕目眩,后脑勺直接肿起一个大包,他整个人都懵了,直到听见呼喊声——“离王府的马车来了!快别看热闹了!离王府的马车来了!”
“……外祖父。”
犹豫了一会儿,江倦规规矩矩地喊了人。
白雪朝一愣。
江倦来接他,本来就心里不安,怕被揭穿是冒牌货,见他不说话,更是紧张不已,江倦小心翼翼地问:“外祖父,怎么了吗?”
白雪朝这才摆摆手,“没什么。”
他之所以会晃了神,是因为太多年没听过江倦唤他外祖父了。
自从知晓自己的身世,他这个孙儿,就鲜少与他亲近了,并时常表示想要回到他生父身边,白雪朝倒是不怪他,只是有些担忧。
江倦性格沉闷,摔伤了都不晓得哭,常言道会哭的有糖吃,白雪朝总是怕他回了京会吃亏。
事实证明,白雪朝的担心并不多余。
若非苏斐月写信致歉,白雪朝还不知道江倦被退了婚,又被他那爹推给了旁人,这才匆匆忙忙地收整行装,赶来了京城。
时机赶得正巧,恰好撞上了江倦那不负责任的爹,免了他再登门一趟,白雪朝当下就折了枝条,冲上去抽打一番。
要不是江倦他们来了,白雪朝不想让他这外孙瞧见自己这副模样,这王八犊子,白雪朝还有的揍!
思及此,白雪朝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满面笑意地问江倦:“近日过得怎么样?”
来的路上,白雪朝倒是听茶馆店小二讲了一些事情,见到了江倦,也发觉他与往日大不相同,应当是过得不错,但他还是放不下心来,便又问了一遍。
“挺好的。”
虽然前段时间总是被迫营业,王爷不睡他也不能睡,但是大体上,江倦还是很快乐的,说完他想起什么,对白雪朝说:“外祖父,这是王——太子,我捡来的夫君。”
平日让他喊一声夫君,只能是有事相求,主动唤上一声,当真是不容易,薛放离瞥他一眼,对白雪朝颔首道:“外祖父。”
白雪朝:“?”
同样是外祖父,怎么他孙儿喊得这么好听,这人喊得就这么讨厌呢?
白雪朝矜持地应下声来,并不想理会这位太子,他朝江倦挥挥手,示意他过来,江倦便好奇地凑来他身边,白雪朝让小厮打开包袱。
梅花酥、木雕人、枯萎的花枝……
包袱里,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好似走了一路,白雪朝便买了一路的小食,也折了一路的花枝。
江倦低头辨认,他正要问白雪朝其中一枝是什么花,结果一抬头,就发现白雪朝颇是紧张地看着他,江倦便问道:“外祖父,怎么了?”
这位在外被誉为“雪圣”,受尽天下景仰的白先生,此刻也只是目光闪动,惴惴不安地问:“有没有你喜欢的?”
江倦一怔。
见他没说话,白雪朝闪动的目光黯淡几分,他也低头望去,随即发现了什么,略带歉意地笑道:“外祖父老啦,忘了梅花酥不能放太久,久了就不酥脆了。还有这些花……外祖父脚程太慢,没赶上花期,是没什么好喜欢的。”
“不是呀。”
江倦眨眨眼睛,他不太清楚白雪朝与原身究竟是怎么相处的,但是江倦感受得到白雪朝对他的疼爱,他当然不会让老人失望。
“我都喜欢的。”
江倦拿起梅花酥,尝了一小口,“还好啊,好吃的。”
他又低头去拨弄花枝,花叶都枯萎了,但依稀可见盛放时的美景,江倦说:“回去我让兰亭再晒干一点,就可以拿来做书签了。”
说完,江倦继续吃起梅花酥,他吃了一个又一个,还又要白雪朝也尝一块,“外祖父,你尝尝呀,真的好吃的。”
江倦眼神亮晶晶地看着他,白雪朝就算不想吃,也拿起了一块。
其实不好吃了,几乎要软成了面糕,但江倦说喜欢,语气又很认真,梅花酥在口中化开,白雪朝心里却甜得很。
“外祖父,梅花酥你是在哪里买的?”
“易县。”
“外祖父,梅花酥放了这么久,都还这样好吃,下回你带我去吃刚做好的,可以吗?”
少年语气软乎乎的,他眼巴巴地看着白雪朝,好似一只嘴馋的小动物,无声地用眼神向他撒娇,白雪朝的心都要化了,他把江倦一拉,“走。”
江倦茫然,“啊?”
白雪朝郑重道:“外祖父现在就带你去吃梅花酥。”
别说是区区一个梅花酥了,他这乖孙就是要月亮,他也立马登天去给他摘下来!
江倦:“???”
行动力不必这么惊人吧?
江倦极力劝阻:“外祖父,你才来京城,先歇一歇啊。”
白雪朝浑不在意,“没关系,梅花酥要紧,乖孙,咱们走。”
江倦:“……”
出一趟远门,江倦起码得先躺上十来天,再给自己做一做心理建设,他并不想要说走就走的旅行,江倦连忙向薛放离求救,“王爷!王爷!”
薛放离眼皮一掀,总算伸出手,拉住了江倦,白雪朝回头,不满地问薛放离:“我带我乖孙去吃梅花酥,怎么了?”
薛放离淡淡地说:“他昨日心疾才发作过一场,出不了远门。”
“什么?”
白雪朝一听,急忙问江倦:“乖孙,你怎么样了?有没有事?”
骗王爷,江倦只有一点心虚,但是骗老人就不一样了,江倦在心里痛斥自己,然后对白雪朝说:“没什么事。但是……外祖父,我应该出不了远门。”
白雪朝一听,虽然遗憾,但还是勉强作罢了,“改日吧。”
江倦松了一口气,“好。”
接到了白雪朝,他们就该回王府了,几人一同往马车停放处走去,结果还没走几步,就有人急急追上来。
“白先生!白先生慢走!”
白雪朝回头,竟是江尚书,他手上捧着一根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竹杖,一路小跑过来,向江倦与薛放离行了礼后,江尚书对白雪朝说:“岳丈,小婿方才没认出是您,小婿确实该打!”
江尚书看看江倦,沉痛道:“小婿对太子妃,多有亏欠。白先生您教训的是,只是枝条细软,抽打起来到底不如竹杖,白先生,您用此再给小婿长个记性吧!”
江倦:“?”
求着挨打?
他从来没有听到过这样的要求。
江倦看得纳闷,觉得他这个尚书爹必定在作妖,实际上,江尚书确实另有打算。
——让白先生结结实实打一顿,无论是白先生还是江倦,对他的怨气说不定都能减少几分,日后他们关系也好缓和。
白雪朝一听,却是神色大变,他皱眉道:“你这人在说什么?枝条抽打?我白雪朝岂会做出如此粗鲁之事!”
江倦:“……”
他欲言又止。
算了,还是不要告诉他这个外祖父,自己目睹了他更粗鲁的事情——脱了鞋子砸人。
白雪朝不认,江尚书只好帮他回忆:“就方才,您老上来就打我,后面还用鞋砸我头,现在还鼓着个大包呢,您看,您看。”
“一派胡言!”
白雪朝怒斥一声。他白衣飘飘,真真是出尘独立,这么一声训斥,也颇有威严,江尚书当即就愣住了,不敢吱声。
白雪朝急急扭头对江倦说:“别听这人胡说八道,不知道他在发什么癔症。”
江倦艰难地说:“……哦,好的。”
白雪朝又忙不迭推着江倦走,“快上车,乖孙,快一些,免得他又开始胡扯。”
江倦只好率先踏上了马车,白雪朝则回头狠狠地瞪了江尚书一眼,一想到他差点害得自己在乖孙面前形象全无,白雪朝就觉得手痒。
还好,有人顺手替他收拾了这个江尚书。
薛放离悠悠然地走在后面,江尚书的一番话,他自然听见了,嗤笑一声过后,薛放离问江尚书:“江大人,你当真想长个记性?”
若是白雪朝或是江倦本人,江尚书当然是愿意长记性的,毕竟本就是作态,可这位可是个心狠手辣的,江尚书支支吾吾地说:“殿、殿下,臣……”
后文还没出来,薛放离已然颔首道:“好,本王答应你——来人!”
“江大人一番自省,对太子妃多有亏待,本王向来心疼太子妃,自然要应下江大人的请求。只不过枝条太软,竹杖又太硬,江大人想长记性,不若换鞭子吧。”
江尚书面色一白,鞭子软且韧,抽打起来,那是真的抽进了肉里,无论是枝条还是竹杖,都不及它分毫!
可此事再后悔,已无济于事,薛放离口吻平常道:“开始吧。”
侍卫手持金鞭,走近江尚书,他惊骇得瞪大眼睛,腿一软,就这么跌坐在地了。
不多时,抽打声与惨叫声响起,江倦好奇地撩开帘子,本要张望,白雪朝却轻轻按住,阻拦道:“没什么好看的。”
江倦只好“哦”了一声,薛放离也上了马车。
江倦好奇心还在,便问他:“王爷,你做什么了?”
顿了一下,鉴于王爷前科累累,江倦又说:“不许骗我。”
薛放离思索片刻,微微笑道:“只是满足了江大人的无理要求而已。”
江倦:“……”
与此同时,一座府邸内,杨柳生伏案作画,他运笔潇洒,旁边的友人却无暇欣赏,只觉得不耐烦,“这幅画你画了这么久,怎么还没好?”
杨柳生心不在焉地说:“快完成了。”
这幅画,正是薛放离让他根据各人口述的特征,作的一幅画。
据说此人是一个乞丐,在茶馆与说书人乱讲,让说书人讲了一段深宫秘事。
杨柳生摇摇头,搁下毛笔,“怎么……有点眼熟?”
友人也凑上前来看了一眼,“确实是有点眼熟。”
毕竟是根据口述画出来的,杨柳生不敢断言与殿下要找的人完全一样,但既然他们都觉得画中之人眼熟,就也是一个线索,杨柳生正要仔细端详,好友却是一把扯过他。
“走了走了,喝酒去了。”
也是,他喝酒作乐就够了,至于画中之人究竟是谁,这是那位太子的事情,毕竟杨柳生的酬劳——太子妃的画像,全都被太子夺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