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他转过身欲走,身后程雁书却又唤了他一声。
这一声“大师兄”的语气,和之前那故意带着几分玩笑的语气完全不同,像是流浪的小猫,呜咽的发出求救的声响。
心里一沉,韩知竹立时停住脚步,转头看程雁书,语带关切地急问:“怎么了?”
程雁书双手抱胸,眉眼都皱在了一起:“大师兄,我真的好冷。”
“你未用灵力御寒?”韩知竹惊道。
自嘲地一笑,程雁书语气里全都是可怜兮兮和自暴自弃的无奈。他说:“大师兄,我不会用灵力了,我也好像没有灵力。”
韩知竹心里猛地一沉。
而程雁书带着那无奈,脸色惨白地向水面栽去了。
最后一丝意识被抽离时,他并没有感觉到冰冷的水花四溅的刺激,倒是觉得轻飘飘的,有个暖暖的所在环绕着他,非常舒服。
程雁书便无意识地向那温暖贴了过去。
韩知竹感觉被自己抱在怀里的程雁书像一只慵懒的猫。被程雁书蹭着的侧颈有些痒,还有些酥麻,冰冷的侧脸贴上他的皮肤,不知怎地却激出了一片灼热。
他这四师弟,好像真的不一样了。
可是一个人为什么会忽然转变整个性子呢?
他回忆起从前四师弟的模样,和自己从前和四师弟的相处。
他的回忆里确实尽是恨铁不成钢的遗憾,以及怎么引导都无法将四师弟引回正道的不虞和无奈。
而四师弟曾经的乖张冷戾,肆意妄为,也是从未收敛。
但此刻垂眼看蜷缩在自己怀里的程雁书,韩知竹只觉,是同一张脸,给他的感受却完全不一样。
人是会忽然改变的吗?
还是有什么他尚不可探知的隐秘藏在其中?
这想法让韩知竹的心略紧了一紧。
到了程雁书的房间,把他放在床上后,程雁书却并没有虚弱地松开手安躺休息,反而更加揽紧了韩知竹的颈脖,不肯放开。
紧贴着的脸颊逐渐从冰冷被暖热,他却像仍然渴求温暖一样,又把脸贴得更紧了一点。
韩知竹坐在床边,静静地让程雁书又抱了一会后,抿了抿唇,轻轻拉开了程雁书的手。
细细盖好薄被,又抬手抚上程雁书的额头试试温度,韩知竹的眼里终是落下一点安心。
程雁书却又虚弱地抬起手,盖上了韩知竹附在他额头上的手背,紧紧握住。
任由程雁书握着左手,韩知竹抬起右手,再抵住程雁书的脉搏。
他又皱了眉:程雁书的脉象异常浅浮,体内的气实在是虚,几乎虚到气若游丝。
但程雁书还是又艰难的抬起手,握住了韩知竹抵着自己脉搏的这只手,紧紧握住。
两只手紧抓着韩知竹都肯不松开的他,像是在一个噩梦里紧紧抓住了自己唯一的救赎。
第18章
懒洋洋又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坐起来时,程雁书才发觉,已经是天光大白。
丹田里有柔和的气流缓慢涌动,奇妙地将一种非常特别的舒服畅快的感受浸漫入四肢百骸。
视线无意地向窗外看时掠过床边,程雁书忽然一怔——他不是在受罚中吗?怎么会有早餐这么珍贵的东西出现?!
床边的小几上分明放着一碗白粥,一碟咸菜!
靠碟边压着一张纸,非常好看的毛笔字在上面留下了五个字,一个署名:
“我顺的,快吃。鸿川。”
最最最重要的是,那张纸上面,压着一根任由谁看了,也得评判为“针”的金属。
倏地看向桌上,平日放在那里的铁杵,杳无踪迹。
记得昨日大师兄“示范”时把铁杵弄细了三分之二,程雁书还在窃喜取到了巧,万万没想到一个晚上,鸿川竟然把针给实现了?
鸿川是个好少年!程雁书在心里澎湃地发誓:以后,他就是我亲弟弟!
欢快地喝了白粥,吃下那美味的咸菜,程雁书听到门外响起小师弟的声音:“四师兄,大师兄请。”
“请啥?”他匆忙咽下最后一口咸菜。
“请四师兄,至明极堂议事。”
程雁书到明极堂时,除了四位长老之外,其他师兄弟俱已到齐。
长老座位左侧加了三张椅子,白映竹和薛明光,还有个十八九岁的精致少年端坐其上,三人俱是非常符合世家风范地正襟危坐。
看到程雁书进来,薛明光立刻把正襟危坐放到了一边,站起来就向他迎了过来,一把搭住他的肩膀用力拍击:“雁书啊!我们又见面了!”
程雁书被他这么一搭,即使丹田里仍有那柔和的气流运转,却也没防备地脚步虚浮地踉跄一步。
“薛光光,你是对拍死我有什么执念吗?”皱眉去掰薛明光揽住自己肩膀的手,程雁书吐槽着。
“鸿川。”韩知竹开口唤道,“四师兄昨日受了寒,你且扶着他些。”
借着快步过来的鸿川的搀扶,程雁书总算脱离了薛明光的勾肩搭背。
和白映竹及薛明光及那个精致少年见过礼,程雁书才知,那精致倜傥的少年却是白映竹的弟弟,铸心堂的少主,白映风。
白映风也如王临风一般,风雅地摇着一柄玉骨扇,虽然年轻,却气派大方,毫不轻浮,乍眼一看,比薛明光倒更似一派之少主。
长老们还没来,年轻一代虽然有家教约束,凡事依礼而行,但到底多少带了几分随意。见完礼,被鸿川扶着在椅子上坐下后,薛明光又扬声唤程雁书,“我来了你都不来接我,你实在是,太见外了!”
程雁书无奈:他其实想和薛明光见见的,至少薛明光还真是他来这里之后第一个可以用“朋友”来定义的。只是……
程雁书看一眼韩知竹,叹了口气。韩知竹亦是回看他,眼神里满是端正无波。
程雁书一语带过了薛明光抱怨自己没迎接的话题:“我就奇怪,怎么哪儿都有你?你不是回你家泰云观了吗?”
薛明光却正色了:“宿州是我泰云观庇护之地,我当然义不容辞。”
这薛明光吧,平时活泼跳脱,但骨子里,无论如何都刻满了“少掌门”的意识,在需要时即刻觉醒。程雁书想,这就是所谓的“世家风骨”吧。
一如自己家大师兄。
说话间,四位长老也来了明极堂。彼此叙礼之后,长老们开始惯例踢球了。
鸿川端着个精致的茶盅,尽量轻手轻脚地走到程雁书身边,递给了他。
“四师兄,这是姜枣茶。”鸿川贴近程雁书耳边,小声说,“大师兄说你昨日受了寒,让我吩咐饭堂特意熬制的,能祛寒除湿,你多喝些。”
有些淡淡的甜和浓浓的暖的姜枣茶在喉中滚出了一片舒服。
那舒服蔓延着一直沁到了心上,程雁书觉得,确实挺暖的。
长老们自然而然地指派韩知竹作为四镜山参与四极之会的代表,并与白映竹和薛明光不日便前往宿州调查。
慢慢喝着姜枣茶,程雁书全程作壁上观地完成了他参与会议的使命。
做个吉祥物也还不错,他惬意地想。
名正言顺地走完程序后散了会,王临风得体有礼地趋前一步,对白映竹道:“不如由我带白大小姐和白公子游一巡四镜山?”
白映竹看向韩知竹:“久慕四镜山四峰四季的奇美,就是不知道,韩师兄是否有空?”
依旧作壁上观地程雁书捕捉到了王临风脸上一丝落寞,飞快闪过,又被他藏在了得体的待客之道的笑容里。
这二师兄,是想和白大小姐共游?他对白大小姐,有心?
那感情好,横竖大师兄好像对白大小姐也没什么亲近之感,若是能撮合二师兄和白大小姐,也是帮了二师兄一把,何况,这样的话,大师兄不就有更大可能是他的了吗?
不知道韩知竹是也察觉到了王临风的落寞,还是确实就是这么直男。他公事公办地对白映竹道:“在下确实无空,需得带师弟们日课。何况四峰之景,又还是临风更熟悉,就请我二师弟陪伴了。”
白映风“唰”地合起他的玉骨扇,轻轻在王临风也合起来拿在手中的洒金折扇上一碰,笑得很好看:“那就有劳临风哥哥了?”
白映竹便轻轻一笑,点了点头,也道:“就有劳王师兄了。”
她又落落大方地向韩知竹问道:“那么晚间,是否有空向韩师兄请教一二?”
韩知竹依然公事公办,摇摇头:“无。”
饶是再落落大方,白映竹也一时被韩知竹的毫无余地给僵住了。
魏清游立刻出来打圆场:“大师兄晚上有何安排?是否可由我代劳?”
“不可。”韩知竹看向置身事外的程雁书,“晚间,我需得带四师弟琴修。”
众人视线霎时都落在了程雁书身上。程雁书秉承着工具人该有的风范,像是浑然未觉一般,悠然地喝他的姜枣茶。
白映竹三人离开了明极堂,王临风也跟上去履行地陪职责。
魏清游领着其他师弟先去准备日课。程雁书也拔腿欲走。
韩知竹却道:“四师弟留下。”
偌大的明极堂只剩下了他们二人。程雁书看安坐不动的韩知竹,问:“大师兄是有吩咐吗?”
“姜枣茶。”韩知竹用目光示意,“喝完。”
“喝完了。”程雁书拿起茶盏,打开给韩知竹看,“很好喝。”
他的动作太像主动求表扬的样子,韩知竹轻轻点头:“你身子虽然弱,但是日课不可再免,否则你的灵力会全数消失。”
“知道了。”程雁书乖乖应承。
韩知竹又道:“今后日课时,你不必跟着清游了。”
“哦。”程雁书不怎么在乎地问,“日课不跟着三师兄,我跟着谁?”
韩知竹:“我。”
第19章
日课之后,就是晚餐。
饭堂里最显眼处已设下一席,大八仙桌上,白映竹三人和韩知竹、王临风和魏清游已然就坐。
程雁书挺直脊背,堂而皇之地走进了饭堂。
他一直紧盯着韩知竹,果然,在他踏进饭堂门槛的第一步时,韩知竹也看见了他。
看见就好。就怕看不见。
程雁书抬起手,凛然又正气地,举起了一根针。
举着那针,一眼不错地看着韩知竹,程雁书趾高气昂地在鸿川和鉴云那桌坐下了。
韩知竹叫过身边的一个小师弟,吩咐了几句话。
小师弟接了话,目标明确地向程雁书这边径直而来。
程雁书看看小师弟,又看看韩知竹,虽然手里拿着根自觉像尚方宝剑的针,还是没忍住心脏微微紧了一下。
目光炯炯中,小师弟来到了他身边,俯身附耳道:“四师兄,大师兄请你去那边。”
程雁书一愣,继而笑了出来。紧张解除了,好日子来了。
大师兄果然是大师兄,令行禁止,一旦他完成了任务,就马上恢复了他的合法席位。
如此甚好,毕竟大师兄那席上好吃的东西太多,还有只烧鸡在闪着光。
程雁书径直向魏清游身边而去,而小师弟在韩知竹身边加了个座,对程雁书轻言:“四师兄,请坐。”
他也只得在韩知竹身边坐下了,顺势把那根针放在了他和韩知竹之间。
韩知竹嘴角微微一弯,像是有些笑意,又像是在嘲讽:“磨成针了?”
“当然,不信你检查。”
“并无不信。”韩知竹抬手收走了那根针,“一日三食可恢复了。”
程雁书在心里用力一握拳头:赢了!
韩知竹却又道:“但你身体仍然虚弱,灵力也微乎其微,不可乱饮乱食。以后早午晚食,都跟着我。”
“跟着你?”虽然韩知竹竟然罕见地主动提出给他接近的机会,但程雁书仍然无法掩饰自己的……失落。
“跟着我饮食,有何不妥?”韩知竹问道。
“没有。”程雁书答了句后便皱着眉,不再出声。但心里仍然止不住想腹诽:跟着大师兄有何不妥?简直是大大的不妥!他大师兄那个清淡劲儿,是他能承受的吗?
果然,席上王临风和魏清游陪着薛明光喝酒吃肉,他却只能跟着韩知竹,素多肉少。
每当他把筷子伸向那些闪烁着诱惑油光的高脂肪食物,韩知竹都会轻轻咳嗽一声。
这日子没法过了!程雁书愤愤地喝下了最后一口青菜豆腐汤。
虽然口味寡淡,但好歹是正儿八经吃过了晚饭,晚间琴修时,程雁书不似往日那般把心思都放在“肚子空空”这件事情,多出了一些心思去思考关系他人生大事的人生大事:大师兄对白映竹,到底是不是有心?
比如,即使日日晚间跟着琴修,也只是在韩知竹独居小院的院里就着石桌石凳进行,近在咫尺的、韩知竹从来不让人进入的屋子,换成白映竹,或者换成大师兄的心上人,能不能进?
大师兄到底有没有心上人?如果有,他怎么办?
问题很多,缠绕着程雁书,让他心烦意乱。
坐在小院里,心不在焉的琴修进行到一半,韩知竹终是停住了抚弦的手,看程雁书:“心气翻涌,在想什么?”
韩知竹冷不防地问,程雁书想也不想顺口就答:“在想白大小姐。”
话音出口,韩知竹脸色一变。程雁书立刻解释道:“大师兄,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没有觊觎白大小姐的意图,我怎么会跟你抢呢!”
“我?我对白大小姐有何意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