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的话,王临风也说了一遍。
站在笔直石峰前,石峰上万妖塔檐角上的铃铛发出的错落有致的铃声更盛。
和白映竹站在一起的韩知竹不动如山,没有说话,也不去看程雁书的脸色到底有多差。
他也没问程雁书昨晚为什么不回青竹小院,没有来看程雁书手臂的伤口是否已经完全复原,更没有像从前的每天早上一样,拉着程雁书渡灵力。
简单地说,韩知竹不理他了。
程雁书舔了舔被自己咬破的唇上的伤口,对王临风惨淡一笑:“二师兄,我没问题。”
“可是……”王临风还想再劝。
程雁书看着韩知竹的身影,坚决地说:“大师兄说了的,我和他一同来,自然是一起。”
“大师兄。”王临风转向韩知竹,“你劝劝雁书。”
韩知竹毫无波动地看了一眼程雁书的脸,平板地说:“临风说得对,你这样下万妖塔,是拖累他人。”
拖累?
程雁书又咬紧了自己的唇。
刺痛从唇上细密而起,带着韩知竹曾经紧贴过的记忆,直戳向心底。
程雁书忽然很庆幸当时没有问韩知竹是不是吻了自己。此刻答案不就清清楚楚吗?
大师兄对于他,不过依然是当做寻常师弟,不服教化,放弃就是。
被攻略对象放弃了比较可悲,还是被喜欢的人放弃了比较可悲?
程雁书背着光站在石峰下,远远地倔强地看着石峰上和白映竹、薛明光、宋谨言一起准备入万妖塔的韩知竹,没有答案。
看着王临风走近程雁书,抬起手按住他脉搏给他渡灵力,韩知竹收回了目光,不再逗留,径直进入了万妖塔。
万妖塔第一层正中心,是一个大大的石窟入口。铸心堂在其中修出了可供两人并肩行走的石梯。
“石梯第一重共九百阶,之下便是万妖塔镇妖之处。再下九百阶,到第二重,便是四极打下封印的魔魅之窟入口了。”白映竹说着,抬手向空中抛出一颗鸡蛋大的金珠。
金珠悬浮空中,发出金色光线,把周围五丈之处照得清清楚楚。四人拾阶而下,那金珠也跟着移动,向万妖塔底而去。
走完九百阶,寒意愈发深重,形状各异的钟乳石错落铺陈,形成了别具一格的石钟乳地下洞府。
各种各样的钟乳石中,有一条天然通道 ,虽曲曲折折,却畅通向前。白映竹指向那条通道:“直行。”
金珠忽然金光大盛,白映竹秀眉一拧,转身向台阶与石钟乳洞连接处的阴影处喝道:“谁?”
过了一会,阴影处犹犹豫豫地站出了一个人。
白映竹惊讶道:“映风?你跟来做什么?”
“我担心你。”白映风道,“平日都是我来送被镇的妖,我怕你来得少,有什么意外。”
薛明光笑道:“白公子姐弟情深,感人肺腑。”
韩知竹却仍然静默地看着那阴影处,待白映风走到了他们这方后,他悄无声息地一弹指。
淡青弧光倏尔便弹在那阴影处的钟乳石上,闪出似是星耀的火花。
韩知竹冰冷声音与那火花同时发生:“出来。”
话音甫落,那处又走出来了一个人。
韩知竹目光更冷了。
看清楚了是谁,薛明光一愣:“雁书啊?不是让你不要来么?”
程雁书远远看着韩知竹,也不说话,也不过来。
气氛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片刻后,薛明光忙打圆场:“韩师兄,雁书他不是不听指令,他一定是担心我,所以跟着下来了。”
他快步走到程雁书身边,熟门熟路揽上他的肩膀,想把他带过去:“走吧,别耽搁了。”
程雁书的脚却像钉在地面一样,一动不动,视线也依然锁定着韩知竹,一瞬不瞬。
大概程雁书和韩知竹不睦的状况太多年了,虽然近日看起来关系缓和很多,但白映竹并不觉得他们之间发生别扭不和有什么奇怪,她转向白映风问道:“程师弟,是你带下来的?”
白映风眨眨眼,表情很无辜:“我在塔外遇到程师兄,他说来晚了,没跟上,我就带着他一起进来了。”
看着白映竹不甚温和的脸色,白映风怯怯道:“不该带程师兄进来么?可是他分明就是和韩师兄一起来的呀?”
白映竹叹口气,向韩知竹道:“我弟弟不懂事,置程师兄于险境,但到底是无心……”
“不怪白公子。”韩知竹的目光一动不动地一直钉在程雁书身上,冷硬地说,“我四师弟秉性如此,一贯肆意妄为。”
秉性如此。肆意妄为。
简单的八个字,便能在心上抽出比具足的“钩子”更伤筋动骨摧心动魄的伤。
程雁书又咬紧了唇。自尊呼啸着让他想拔腿转身离去,但理智告诉他,不能走。
哪怕他和韩知竹仅仅只是“攻略者”和“被攻略对象”而已,他也要确保韩知竹的安全。
毕竟在万妖塔外,离魔魅之窟远远的宿州雍州,韩知竹都有陷入心魔困在险境的时候,虽然他并不知道韩知竹自己是不是能破出险境,但有他跟着,在万一的情况下有他那可能会有点用的血,总是加了一层保险。
而程雁书不愿意承认的是,他是第一次和韩知竹闹到这么僵。
他很慌。
即使委屈,即使忿忿不甘,但心里却有着越来越扩张的害怕和紧张——万一大师兄真的生气了,他们重新回到了过去那种冰冷的关系,怎么办?
从来没有接近过,倒也还好了。
但走到如今,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在对韩知竹有了全身心的依赖和期待,明确自己对他就是“喜欢”这种情感的现在,如果韩知竹对他彻底失望而不理睬他,程雁书承受不住。
远远的看着,跟着,多少也是一种心安。
至少这个人,还在他的视线范围内,还没有彻底失去。
所以,他不能走。
就算要走,也要确认韩知竹安全了,确定自己不想再因为韩知竹失望了,再走。
韩知竹如古井无波般的看着程雁书复杂中变幻的情绪,却并不能窥见程雁书慌张又悲凉的心里的念头,他似是沉吟了一瞬,便快步走到程雁书面前,对薛明光道:“薛少掌门请与各位先行,我稍后就来。”
“可是……他……”薛明光眼光闪烁,不知道怎么处理这个状况。
照理说,人家师兄弟之间的问题他不该参与,但是韩知竹吧,昨晚因为乌龙的和合之法闹得不愉快,怎么看都觉得他的样子又冷又肃,虽然是人家师兄弟之间因为修为之法而闹别扭,但他也不能昧着良心说自己全无责任,因此此刻要他扔下程雁书拔腿就走,好像怎么都不太符合他给自己的君子如玉,山高水长的冠冕定义……
薛明光迟疑间,宋谨严目光一闪,已沉声道:“薛晓,你过来。”
薛明光迟疑犹豫地看看程雁书,又为难地看看宋谨严,终于还是叹口气,带着无限的沧桑拍了拍程雁书肩膀:“宋严严直呼我名就表示他要生气了。他生气……我也不是怕,但是就是很麻烦。所以……我得过去了。兄弟,你挺住啊。”
程雁书不出声,只木然地点了点头。薛明光一步三回头地向目光锁定他锁定得很有力量的宋谨严走去。
待宋谨严一声“我们先走”说完,薛明光又忧心地回头看了看程雁书。
程雁书已经被韩知竹干脆利落地劈手锁住手腕脉搏,推到了最初藏身的那片钟乳石的阴影中。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起21:00日更。
再凉也要日更,我可以(让苍天知道我不认输.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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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听着薛明光他们离去的脚步声, 感觉被压住的脉搏在跳动中承接着韩知竹渡过来的灵力,程雁书下意识地挣扎着,想抗拒。
他越抗拒, 韩知竹越是强硬, 平日如温润细流渡入身体的灵力此刻竟然又快又凶,像是带着边齿的箭,直直刺进脉搏,擦出刺痛。
程雁书不管不顾地用力挣扎起来, 一边挣扎一边大声说:“你收回去, 我才不要!”
韩知竹默不作声,却手腕一转, 径直把程雁书推压在了石壁上, 左手环住程雁书的腰, 便轻易把他禁锢在了怀里,右手依然持续不断地把灵力渡了过去。
但看到程雁书那满布血丝眼睛, 他到底怔了一怔, 继而放缓了渡灵力的速度。
那带着边齿的箭擦出的刺痛消失了, 如往日般温润的感觉重回,程雁书却只觉得越发悲伤。背部抵着冰冷坚硬的石壁, 身前是韩知竹温热的怀抱,程雁书却尽力把背贴向石壁, 和韩知竹保持着距离。
虽然用作照明的金珠已去, 但此刻,他和韩知竹近在咫尺,韩知竹的眉梢眼角,下颚线条,全部都清晰明确, 只要仰起头,微微抬脚,他便能吻上那张薄唇。
但如此近的距离中,彼此交缠凝视的却是疏离到极点的眼神。
程雁书眼睛更红了。他想,这便是喜欢一个人吗?
好的时候,春风拂柳一般温柔。不好了,同样的人,同样的举动,却能刺得心痛到缩成一团。
他还要继续喜欢吗?
过不多时,韩知竹松开了压住程雁书脉搏的右手,也慢慢松开了圈住他腰的左手,退后了两步。
公事公办的冷漠声音落到程雁书耳中:“你是上去,还是下去?”
程雁书按住了自己的心脏,想要压住因为韩知竹的冷漠疏离而起的冰冷痛楚。
看着韩知竹又冷又重的表情,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该不该在这里。
自尊挟裹着拂袖而走的念头立刻呼啸而出,但抬起眼时,他却仍然坚定地说了三个字:“我下去。”
“既如此,”韩知竹依然是公事公办的冷漠声音和疏离态度,“前方凶险未定,你好自为之。”
说完,他衣袖一挥,不再管程雁书,沿着那钟乳石中的曲折通道向前而去。
舔掉自唇上伤口处泛出来的血珠,程雁书看着那渐行渐远的背影,又压住了自己心脏。
但他还是抬脚,跟着韩知竹闷不做声地向前而去了。
不多时,他们已经跟上了前方四人。
钟乳石洞中潮气沁人,越深入寒意越是深重。时不时还有风往通道内猛烈灌入,即使是有灵力护体,程雁书仍是在风掠过时止不住地连连打着寒颤。
不想被韩知竹察觉自己连凛风都扛不住,始终和韩知竹保持着五六步远距离的程雁书一见到薛明光他们,他立刻向薛明光而去。
韩知竹也没看他,径直走向了最前,和白映竹并肩而行。
众人无声地走了约半个时辰后,小径前方出现了一个豁然开朗的空间。
走进去,程雁书才发现那竟是个长宽高几乎都各有十五米的、几乎近似完美圆形的石洞。
一直领路的白映风抬起手向虚空上方轻轻一点,那颗一直照亮路途的金珠便随着白映风的手指动作缓缓上升,停在了石洞穹顶,把这空间照得清清楚楚。
除了他们从万妖塔来时的那条小径之外,石洞另一边还有一道更向里去的小径,来去的两条路相互对称,程雁书暗忖,那条路,大概就是通向四极封印的了。
白映竹道:“各位师兄,这便是我铸心堂的锁妖之处。”
石洞壁上十三道石门均匀分布,每道石门上都有用异石排出的繁复符咒,闪着淡淡的不同色泽的磷光。
石洞里竟然也错落有致地响着一如万妖塔屋檐上万千铃铛发出的铃声,只是听着不似如在塔前那般清脆干净,反而带着些无法名状的沉闷,尾声拖得又长又涩,将尽未尽之时又撞上新一轮铃声潮涌覆盖而来,推撞出更压抑的声浪,在这宽阔空间中往复不止,生生不息。
“这是……蹀躞之阵?”宋谨严小声自言自语,又侧耳倾听了一阵,对薛明光叹道:“确实是。铸心堂镇妖当真绝世无双,竟然布置如此极妙阵法。”
“啥阵?”
薛明光不明就里地问道,又下意识去看程雁书。
程雁书苦笑一下,摇摇头,示意自己也不知道。
宋谨严叹了口对自己这只竹马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气,提示道:“蹀躞是何意?”
“往来徘徊。”薛明光答了,却还是茫然,“那又如何?”
“你三叔三叔对你还是纵容了。但凡你多看些笔记呢?”宋谨严又叹了气。
“我看了,但是没看到这个。”薛明光委屈自辩,“而且你不能用你的所知来要求我的所知啊,人和人可不一样,比如……”
他四处看了看想找点例子,看到程雁书,眼睛一亮:“比如取那具足的‘钩子’时,那种生剖的痛我可真受不了,我一定会昏过去。但是雁书就能扛过来。你能因此就判断我胆小懦弱吗?不对吧?这是各人的极限就不一样。所以,你不能用‘旁人都知道’‘旁人做到了’的标准来要求我,这是不公平的。”
宋谨严不欲多做争辩,认真给薛明光解释道:“蹀躞之阵,取往来徘徊之法,能将阵法所及范围内所有发出的力道,无论灵力、剑气、魔力,又或者是蛮力,全部以水纹扩散之法化去,再以潮涌之态,尽数倍加诸于发出者。因此在此阵内,唯有知晓阵眼所在、明了阵法运作原理之人能随意施力,其他人或妖,都等同于手无缚鸡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