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薛明光拉着收拾衣物出大师兄房间时,虽然薛明光说这件事是三师兄嘱咐他代办的,也已经知会过大师兄,但到底也没来得及和大师兄说说。
而他的院子已经被改造成小师弟们合宿的房间,没有自己地方的他看着一点也不觉得屈尊地主动抱着他这几日替换衣物的泰云观少掌门,不是特别感激地说:“结道侣,也需要仪式前不见面么?”
“你想不想百年好合?”薛明光把程雁书往自己住所拉,“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也就几天不同房,白天你们不还是同行同止么?”
“薛少掌门。”程雁书叹了口气,真诚地拍拍他肩膀,“我以为你只是逃婚经验丰富,没想到,结亲的套路也如此熟稔?你还有什么隐藏面是我不知道的么?露出来我看看,让我评估一下是不是要继续拿你当亲生的朋友。”
薛明光踏入魏清游给他安排的客房,把程雁书的衣物往椅子上一抛:“过几日是你大日子,我不跟你计较。我这地方还挺不错的,随便用,别客气。”
“我四镜山招待贵宾的地方,何止‘挺不错’。”程雁书也懒得去理自己那几件“过渡期”的衣物,懒洋洋地在椅子上坐下,“但道侣仪式前一夜不让我和大师兄见面我还能理解,这不是还差着三日么?”
他正色看薛明光:“而且你来观礼,也来得太早了吧?”
薛明光眼神躲闪:“我这不是急着见证你的大事,同时怕你这几日近乡情怯,又无人诉说排遣么。”
“别是你又逃家了吧?”程雁书盯着薛明光的眼睛,判断着,“还是,你又闯祸了?”
“胡说。我从熏风庄来的,又不是从泰云观。”薛明光辩解。
“宋少掌门也说要来观礼。”程雁书更怀疑了,“你怎么不和他一起来?”
薛明光叹口气:“宋执的掌门大典,熏风庄也在筹备,你知道吧?”
“知道,五月初五日。”程雁书答。
薛明光又叹口气:“我想趁他还没正式登掌门位多拉他玩玩,等当了掌门,他就更没自由了。于是在来四镜山前我便去了熏风庄。”
程雁书倒了杯水放在薛明光面前,示意他继续。
“结果……”端起程雁书倒的那杯水,薛明光握在手中却也不喝,反而不断旋转着杯盏,似乎有些神思不属的模样,“宋执说,掌门大典只是个仪式,此际他已经是全面在处理熏风庄的所有事务了,没有时间虚耗。”
“宋少掌门这话,不是说得很有理么?”程雁书看了看窗外的天色。
此刻即将到琴修之时,他必得去琴修之所了,全部小师弟都知道他若是没将清心净神决练到第五层会被大师兄责罚的,虽然他修炼的进境确实缓慢,但态度问题不能含糊,逃避修习,那是万万不可以的。
“他说和我一起是‘虚耗’。”薛明光终究喝下那杯水,却是仍然握着杯盏旋转,如同心里打结着的情绪。
他这种模样倒是少见,程雁书不由得心软劝到:“掌门事务本就繁杂又耗费精力,你自己也是未来掌门,你得体谅啊。你看我三师兄,自从当了掌门,便自然持重老成了许多,此刻若是不知情的人同时见他和我大师兄,怕是会以为他才是偏长一岁的大师兄呢。”
薛明光点点头,但依旧旋转着杯盏,眼神放空,沉默不言。
程雁书站起身来,向门口而去:“我须得去琴修,琴修回来再与你详谈。”
薛明光不置可否地“哦”了声,却在程雁书走到门边、待要迈出门槛的瞬间冒出了一句:“宋执说,掌门大典,亦是他结道侣的大典。”
程雁书突兀地停下了脚步转了身。
薛明光看过来的视线里好似情绪纷繁,又像是一片空白,他甚至还笑了:“宋执,他有道侣了。”
“谁?”
“还没定。”薛明光终于放下那已经被他旋转摩挲了太多次的杯盏,视线越过程雁书的肩头,落在门外正对着的盛开着的一树桃花,“但,要定了。”
结束琴修,韩知竹敏感地察觉到自己家的四师弟情绪有些波动。知道宋谨严要结道侣了,他倒是不甚意外。
“一般而言,各家掌门除非如师尊般,很早便明言只重清修孤身到老,不然都是先结道侣再登掌门之位。”
程雁书却意外了:“那三师兄呢?”
“三师弟他情况比较特殊,日后当然也会结侣的。”
程雁书又问:“那之前,都说是你接任掌门之位,你那个时候是已经明言孤身到老呢,还是已经在相看道侣了?”
“我自然是孤身……”韩知竹话一出口,却见程雁书脸上闪过心疼的神情,便笑着揽住他肩,“那时确实不知会有你,自然是风月无关。”
虽然被安抚住了心疼,程雁书却仍然蹙眉不展:“所以,宋少掌门再过两月便是有道侣的人了?”
“宋少掌门是稳妥之人,既然他如此说了,那便应当是确实的了。”
“可是,我总觉得宋少掌门对薛少掌门有些与众不同。”程雁书愁眉更深了,“倒是薛少掌门一直无知无觉的样子,我以为他不在意宋少掌门的,可是此际他的模样却又不像不在意,我也说不清楚。”
“是么?”
韩知竹的语气间像是并不为薛明光和宋谨言的事情有所波动,程雁书不禁抬头轻轻锤了锤他的肩窝:“忘了你是个木头。”
“我很闷吗?”韩知竹的语气里有些隐约可察的低落。
程雁书立刻亲了他一下,安抚地摸摸他的脸:“不是不是,一点也不闷。和你一起我可开心了。我比谁都清楚,你只是不谈恋爱,不是不会谈恋爱。别人的事情你不爱掺和,什么情啊心事啊,你感觉不到而已。”
琴修后,小师弟们皆已离去,而被掌门三师兄交代道侣仪式前要遵守不可同房最好不要见面的风俗的两人很有默契的没有离开,韩知竹拉着程雁书面对着自己坐在膝上,双手环紧他的腰,额头贴着额头,此刻距离极近地正色道:“是。别人我感觉不到。你,我可以。”
“哦?”程雁书不信,“你感觉到什么了?你跟我说说。”
韩知竹唇边泛起一抹笑意,微微退开距离,好和程雁书四目相对:“我感觉到,你想亲我。”
……
看程雁书羞恼地抿了唇,韩知竹的声音里便染上了十足的笃定和诱惑:“不想么?”
“赖皮。”程雁书扭开头,“不想。”
“你不想,我想。”韩知竹的拇指轻轻抚过程雁书的唇缝,带出酥麻的心痒,“今晚不能吻着你入睡,明朝也不能醒来就看见你,我想。”
明明吻过已经数不清多少次,但每次的心跳颤抖、每次的心醉神迷、每次的眷恋不舍,都鲜明得一如第一次般。
在这缠绵醉意里沉溺良久,程雁书终于还是没放下正经事:“大师兄,你早点回去歇着,我今晚可得好好和薛少掌门交流交流。”
“交流什么?”韩知竹圈住程雁书的腰不放,更在他唇角轻轻咬了一口,“你不在,我不习惯。”
“三师兄……掌门大人不是发话了么,不习惯也得忍着。”程雁书深明大义般的表情在韩知竹竟然有些可怜兮兮的模样前,终究败下阵来,“我也不习惯,我今晚肯定睡不着。所以我干脆去教教薛少掌门这块比你这木头还不懂情爱的石头去。”
韩知竹不解:“教他?教什么?”
“帮他辨一下他的心意。若是真的在意而不自知,岂不是太可惜了?”
“怎么辨?”
程雁书想了想:“找机会让他和宋少掌门对视十秒?看会不会害羞或者心动?”
“十秒?”韩知竹完全展露不能理解的表情,“对视?”
“就是……”程雁书捧住韩知竹的脸,“你看着我的眼睛,如果没有感觉到想笑,就一直看到心里数到十的时候。”
四目相对,程雁书心里数到了三。
他被吻住了。
“不算不算,再来。”程雁书恨铁不成钢的指点韩知竹,“大师兄,你要坚持久一点。”
这次,韩知竹倒是坚持到了程雁书心里数到五。
程雁书叹口气,才发现不对:“大师兄,我们的感情浓度不需要确认了呀,我这是打算让薛少掌门去确认自己心意的。我们不来了。”
“好。”这一次,韩知竹没等程雁书在心里开始数,就吻了上去。
依依不舍地和韩知竹分别,又在韩知竹送自己回到薛明光住所的院外缠绵吻到差点无法忍耐,程雁书终于回到薛明光的住所。
但屋里亮着灯,却空无一人。
桌面上用那薛明光摩挲了良久的空杯盏压住了一张写得密密麻麻的纸。
程雁书拿起来,仔细看去,字迹端地是笔走龙蛇、铁画银钩,但内容却是……十分让他哭笑不得:宋谨严来四镜山了,很是赞同薛明光认为他掌门大典前应该多游历的提议,因此在程雁书的道侣仪式之前,他们两人结伴去附近走走逛逛,直到程雁书的道侣仪式当天再回四镜山观礼。
交代完去向,薛明光又用了半张纸的篇幅反复交代:分房,坚持,不要败给欲望,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百年好合才是最重要的终极目标。
程雁书苦笑着脱了外衫,随手扔在椅背上,看了看薛明光特意说明已经换过干净被褥的床榻,也不想解开中衣,便胡乱睡下了。
人很奇怪。
平日想见就见想亲就亲的时候,虽然也是完全沉浸在“这个人确实很爱我”的笃定里,但到了不得不“分居”,竟然感觉更是不同了。
虽然白天依然是在各种门派事务间见一见,吃饭时聚一聚,琴修后偷时间吻一吻蹭一蹭,但程雁书却在每一次感知到大师兄寻找、追逐着自己的下意识的行为里,在每一次依依不舍暂别时缱绻不离的视线中,更深刻的感受到他对于韩知竹的重要性。
甚至还有了种在被追求的错位感。
晨光微熹时,程雁书隐约感觉有人在触碰自己。睡意沉沉的程雁书恍惚中顺从着习惯,像平日半梦半醒间遵循本能地配合韩知竹一般,抬手便想抱住对方。
却在瞬间又清醒过来——他这两日是宿在独居的房间内,大师兄可是不能来见他的。连早晚的灵力,都是三师兄在百忙中亲自给他渡的!
他立刻大叫一声“谁!干什么!”同时敏捷地跳起来,意图躲开那人的动作。
没躲开的他被准确地锁紧在他最熟悉、也最想念的怀抱里:“天亮了,我来唤你待会同去早课,不算同房。”
立刻就在怀抱里放松下来的程雁书想也不想地抬手环住韩知竹的颈脖:“可是不是说按规矩,我们不能私下主动见面么?”
“是。”韩知竹应着,不耐地贪恋着吻上程雁书的眼尾,“是我不守规矩,你没错。”
“我守了规矩。”程雁书委屈地在韩知竹怀里蹭了又蹭,“可是大师兄,你不在,我睡了醒醒了睡的,根本就睡不好。”
安抚意味的吻落在耳后,沿着耳廓轻轻游走,激起了清晨自然而然的反应,更自然地被对他了如指掌的韩知竹察觉。
察觉到韩知竹呼吸声的变化,程雁书挡住他的唇,隐忍又更委屈地道:“仪式前不能合欢,要忍的。”
“好。”韩知竹即答,却俯下身,“我忍,你不忍,便不算合欢。”
冷肃端方,清心淡漠,守了半生规矩,也作为规矩秩序的维护者的韩知竹,从没想过自己会有一天竟然觉得所谓的“规矩”那么束缚手脚,那么让他急不可耐。
那么,甘之如饴。
看到衣着端正的韩知竹埋着脸只为取悦自己,那种把谪仙拉下神坛的禁忌和满足,让程雁书被灭顶般的颤栗全然吞噬了。
这四日,过得似乎比往日一年都长。终于又一个日升月落,程雁书的道侣仪式,只需要再熬一个夜晚,就能成了。
魏清游发了话,当晚小师弟们的琴修、晚课都免了,布置确认工作做得欢腾又愉快。
而程雁书晚膳后,便被鸿川鉴云堵在临时成了他结侣前的独居房内,鉴云按照魏清游亲笔列出的清单,一样一样检查打点第二日道侣仪式上要使用、穿戴的东西,而鸿川更像是个操心不断的奶妈一般,反复和程雁书确认仪式每一点的步骤、过程和礼仪。
程雁书看着自己两位最亲近的小师弟,非常真实地嫌弃道:“你们两个风华正茂、青春年少,能不要忽然爹味这么重么?要操心等你们自己结侣仪式的时候去操心嘛,今晚难道不是该让我睡个好觉,元气饱满精神焕发地明天去惊艳全场和我的那位道侣么?”
鸿川也非常真实地皱眉道:“四师兄,你平时心不在焉就算了,可道侣仪式,这可是你人生头等大事,明日若出错了可怎么好?”
“我怎么会错。”程雁书挽尊,“我可是四镜山的四师兄,最靠谱的那种!”
“行了行了,全对。”鉴云也点好了他的清单,转头来安慰他家好心被师兄怼的竹马,“你想想,就算是四师兄真出错了,掌门师兄也会维护他的面子的,更别说大师兄了……”
鸿川用他清亮的眼睛认认真真看着程雁书,看了一会,竟然露出了些欣慰的意思。
他点了点头,认同了鉴云:“现在的四师兄,就是大师兄的标准。”
程雁书迎着鸿川的眼睛,心里一暖,张开手臂对着两位小师弟道:“过来,我们拥抱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