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乾坤袋里装的都是晏离舟的私人物品,已然成了顾沉戈的贴身之物,他去哪里都不忘记带上这袋子。
晏离舟打了个哈欠,站在盥洗架前漱口洗脸。
修行到他这个境界,可以用法术清洁自己的身体,晏离舟始终过不去自己心里那道关,他总觉得没走那个章程,自己的身体还是脏的。
顾沉戈乐见其成,他也体会到无漾养着晏离舟时的乐趣,这世上,有什么能比亲自服侍自己的师尊更有趣的事情呢?
顾沉戈转身,看着盥洗架前已经整理干净的晏离舟,清澈的眼眸混入一抹暗芒。
取衣服的功夫,晏离舟已经洗完脸了,他在心中可惜,不能借着擦脸的由头抚摸晏离舟的脸了。
他每次都故意将巾帕折叠成一小块,这样他的手指就能擦到晏离舟的脸颊,顺着清洗的范围,几乎能将晏离舟整张脸都摸遍。
这些,晏离舟自然不会知晓。
“师尊,我给你弄点洗澡水吧,泡个澡身体会更舒服点。”顾沉戈状似无意提醒道。
晏离舟往窗外看了眼,外面冰天雪地,朔风呼啸,他不自觉打了个寒噤,摆摆手道:“你再弄些热水罢,随便擦一擦就行了。”
他睡觉前才洗过澡,即使结界能挡住风雪,身临其境下,他还是会觉得在数九寒冬洗澡是件非常恐怖的事情。
顾沉戈乖乖应诺,迅速去后院倒了一盆热水过来。
他刚才趁晏离舟不注意,施了小法术将紧闭的窗户打开。
他知晓晏离舟的所有,也明白晏离舟的心态。
野兽是不会轻易放弃到口的食物的,眼睁睁看着食物溜走不是他的作风,一计不成还有一计。
他这算是丢了芝麻捡了西瓜,他不能替晏离舟擦脸,倒是可以替晏离舟擦背。
可是,任顾沉戈怎么算计,他都没想到,晏离舟直接将他关在了门外,等晏离舟自己擦完身体后,顾沉戈的脸色俨然与外面的风霜混合成了一体。
晏离舟捡起桌上的鲛衣穿上,顾沉戈急忙上前,替他整理衣摆。
晏离舟停下双手,动作自然地张开双臂,让顾沉戈给他收拾。
顾沉戈从乾坤袋中找出一条白底镶银边的腰封,他靠近晏离舟,呼吸轻拂过晏离舟的头顶,吹起他一头杂乱的碎发。
晏离舟打了个哈欠,任由顾沉戈双臂环过他的细腰,替他系上腰封。
晏离舟困倦地半阖着眼,他睡觉的时候总是被外面的动静给打搅。
他声音中难免带了些抱怨,还有一些微不可察的撒娇,“这几日碎雪峰吵得很。”
他像是在说,你快帮我把那群吵我睡觉的人赶走。
顾沉戈在心中笑了笑,面上摆出一副少年人的气恼神色,小声埋怨道:“还不是师尊给放纵的,流全宗那群人日日都来碎雪峰蹲点,师尊成日闭门不出,哪看得到他们那几张下作嘴脸,他们胆子再大点,恨不得直接跨进灀雪院了。”
晏离舟听出他话里的醋味,睁开眼看他,笑道:“你是吃醋了吗?我又不会搭理他们,你吃这些醋做什么?”
顾沉戈垂着头,他装作还在气头上的模样,指尖揪住腰封上的细带,晏离舟的细腰被细带勒出一个弦月的弧度,他咕哝道:“我才没有吃醋,只是师尊太好说话了,别人都欺负到你头上了该怎么办?”
“我能被谁欺负?谁敢欺负我,也不掂量一下自己几斤几两,他们敢?”晏离舟扬起下巴,神色倨傲道。
晏离舟这话说的理所当然,他说的也没错,谁不怕死敢跟泷月君叫板啊。
殊不知,敢跟他叫板的家伙就潜伏在他身边。
顾沉戈钻了晏离舟无知无觉的空子,他知道晏离舟喜欢不谙世事的纯情少年,他只要摆出这副样子,晏离舟就不会对他生疑,他想要怎么搓圆捏扁,怎么揉捏晏离舟都可以。
他有时候也会感叹,怎么有人长了一副精明的脸,背地里却是个小糊涂蛋。
顾沉戈:“师尊还是吩咐下去,让人锁了碎雪峰吧,他们今日敢直接跨进来,溜到灀雪院外,明日就敢爬墙翻进来,重欢长老本意是想和和气气过个好年,他们没皮没脸冲撞了你,惩罚是小,几家宗门都在无尘宗呢,也别叫人看了笑话,那些人可胆大着呢,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哪日坊间就要流传泷月君又宠幸哪家宗门弟子的话了。”
顾沉戈越说越多,晏离舟听进去了,也没听进去。
他不禁想到初来乍到时,小白曾经也翻过灀雪院的墙,那时候原主可是把他抓起来一阵猛打,若是小白知道自己这么区别对待,肯定也会心里不服。
晏离舟点点头,道:“就按你说的去做吧。”
顾沉戈计划成功,笑道:“是,我等会就让他们锁住碎雪峰,不让外人踏入一步。”
衣服穿戴整齐,晏离舟收回手,往凳子上一坐,话锋突然一转,问道:“你是不是又偷偷看那些腌臜话本了?我不是说过很多次吗,那上面都是胡乱编纂的,你别信他们说的。”
顾沉戈无父无母,没有血缘亲戚,他自小混迹在鱼龙混杂之地,他每日观察别人的说话形态,并跟着模仿,他偷看书院的书籍,偷听夫子讲习。
晏离舟知道他小时候的经历时不免咂舌,那么混乱的地方,是怎么养出这双不掺恶念的眼睛的?
顾沉戈最爱看坊间话本,晏离舟第一次知晓他的乖乖徒弟还是个好学的好孩子,他满脸欣慰地看了眼书名,顾沉戈在看的是一本名叫‘霸道鬼王的小娇妻’的话本。
晏离舟意识到有什么不对,他特意派千山月下山给他买一本一模一样的,没看几眼就闹了个大红脸,这本书的主角正是无漾和他。
坊间流传了好几个版本,就这本书最畅销。
晏离舟差点没气晕过去,他揪着自己衣襟,一边哀痛一边教育顾沉戈,严禁他再看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没想到顾沉戈还是背着他看了。
顾沉戈脸不红心不跳,淡定道:“我怎么敢违逆师尊的命令,我只是随口一提,师尊不要多想了。”
晏离舟心满意足点点头,他暂且相信顾沉戈还是老实的。
晏离舟伸手指敲敲自己旁边的座位,顾沉戈乖乖坐到晏离舟身边,替晏离舟倒了杯滚烫的花茶,毕恭毕敬推到晏离舟桌前。
晏离舟手指把玩着茶盖,问道:“最近发生了什么事吗,你有点奇怪。”
顾沉戈诧异地抬眸,倏尔笑了笑,道:“哪有什么事情,师尊为何这么问?”
晏离舟没有回答顾沉戈的话,他喝了口放过蜂蜜的花茶,一双琉璃瞳扫过顾沉戈的脸,顾沉戈立刻绷紧神色,放在桌下的双手手指不安地纠缠在一起。
“过几日便是弟子大选了,师尊要帮我再收个师弟吗?”顾沉戈的语气像是随口一问,猝然低垂的长睫能证实,他在紧张。
“你想吗?”晏离舟反问道,他算是弄清楚了,这小子最近这么黏人,原来是因为这件事。
他就没见过比顾沉戈还会吃醋的徒弟。
顾沉戈迅速摇头,眉头拧起,小声道:“我不想。”
晏离舟转头看向窗外飞扬的雪花,语气轻柔,却含着让人安心的坚定。
“我此生不会再收徒了,你是我最后一个徒弟。”
顾沉戈长睫微颤,他受宠若惊地看向晏离舟的侧颜,窗外的天光映照着那张如画脸庞,晏离舟每一个细微动作、表情都落进了他的眼里。
晏离舟没有说谎,他是认真的。
胸腔传来震耳欲聋的嗡鸣声,饶是从晏离舟嘴里听过不少好话,他还是会为晏离舟这句轻描淡写的诺言动摇心防。
如果可以,他想立刻拥抱晏离舟,将他圈进自己的怀中,让他知道自己有多喜悦。
师尊,这是只属于我一个人的师尊。
晏离舟放在茶盖上的手突然被一只温热大掌抓过,他回眸,撞入一双灿若星辰的黑瞳中。
顾沉戈露出一个爽朗笑容,嘴角的虎牙咬着下唇,他说道:“弟子会参加比武考核,我绝不会给师尊丢脸,师尊等着我给你拿回奖品吧。”
今年各个峰的弟子们和别的宗门弟子都可以参加比武考核,重欢长老大出血了一次,将珍藏多年的宝贝都拿了出来。
比武胜者的奖品是一盏琉璃灯。
这盏琉璃灯是由专攻机关术的戚灯大师亲手所制,用指尖拨动琉璃灯,能从精致的雕花灯面中看见山川河流,广袤星空,甚至能将世间百态尽收眼底。
弟子们都在蠢蠢欲动,听说寒江刃来此的目的也是为了这盏别具特色的琉璃灯。
他们都想得到这盏灯,顾沉戈也想要。
晏离舟对法宝什么的并不感兴趣,这盏琉璃灯他肯定会喜欢的。
晏离舟:“量力而行,不要受伤了。”
“是。”
*
顾沉戈下去休息后,灀雪院陷入诡异的寂静中。
晏离舟在房中坐了小半个时辰就开始不安,他说着流全宗那些人很吵,可他并不喜欢太安静的环境。一静下心来,他总会想起一些不好的记忆,往常顾沉戈不在,还有千山月作陪,现在连千山月都不在他身边了。
时隔半月,晏离舟终于踏出了灀雪院的大门。
山门外洒扫的弟子换人了,往常在这打扫的都是霍擎。
弟子大选不日就要举行,霍擎被重欢长老借去做事了,晏离舟一时间还有些怅然。
他像是做了一个漫长的梦,他身边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他很害怕连顾沉戈也会离他远去。
“泷月君。”洒扫弟子看见晏离舟,还有些不敢确信。
泷月君怎么出门了?这可是一件稀罕事。
碎雪峰的弟子们离泷月君那么近,也只能偶尔见泷月君一面。
泷月君闭门不出、沉默寡言的形象已经深入人心了。
晏离舟扫了眼那名弟子身上单薄的冬衣,这弟子修为才到练气期,这点衣服根本挡不住风雪的侵袭。
晏离舟:“天气冷,扫完积雪尽快回房吧,你去库房领几件厚实点的冬衣,他们问起来,你就说是我的吩咐。”
弟子受宠若惊,连连应是,等他再抬起头,清扫干净的阶梯上哪还有泷月君的影子。
晏离舟转眼间就来到了应炔峰,他现在不用依靠千山月,不用乘坐登云梯也能在无尘宗自由行走。
守门弟子远远看见一抹白衣身影朝他们走来,隔着一段距离,他们迅速行礼。
“泷月君。”
晏离舟:“师尊还没出关吗?”
守门弟子:“这几日我等都没有收到仙尊的消息。”
晏离舟跨过门槛,道:“我在师尊的院子里坐坐,很快就出来。”
这两个守门弟子不是原先的熟面孔,自无尘仙尊闭关以来,就将他们换上了。
这两人来头不小,传说是上古神兽所化,无尘仙尊将他们收服,专门丢在这里大材小用的。
他们的职责是保护无尘,就算是无尘最受宠的徒弟,也要对他们客气。
旁人尚且不知他们的身份,知情的晏离舟只觉得疑惑,师尊为何那么兴师动众?
往常师尊闭关的时候也没那么大的阵仗。
前几个月他见过师尊一次,在听闻瀛朝雪的消息后,师尊感叹了声,不过片刻又恢复成了为老不尊的模样。
晏离舟特意避开朝漉,将在苍鹭宫、魇山遇上心魔的事情告知给了师尊,还有临江楼那晚,朝漉的不对劲。晏离舟怀疑瀛朝雪的死诞生了朝漉的心魔,他也得到了答案。
无尘:“朝雪和小漉从小要好,他们情同手足,心魔诞生于人心,朝雪出事了,心魔肯定会钻这空子,我已经帮小漉去除心魔了,你无需担心。”
晏离舟走进无尘仙尊居住的院落,他从葡萄架上解下吊着的荷包,将里面的鱼食一一撒入陶瓷水缸中。三年了,原先的锦鲤不知道有没有换掉,它们依旧膘肥体壮,想来师尊闭关的日子,还是有人会定时给它们喂食。
白底红斑的锦鲤在水中畅快游走,鱼尾一甩,推动了水面上的睡莲。
这么多年了,师尊还养着这莲花。
它模样枯黄,黄色的根沉入水中,仿佛与陶瓷水缸融为一体,莲瓣紧紧闭合,花瓣的边缘染着相同的暗黄色,透过中间的孔洞,能看到一片浓黑。
晏离舟蹲下身,伸手触碰那株快要枯死的睡莲。
他的指尖刚碰到半圆的花瓣,莲花就在他手中颤了颤。
晏离舟一怔,这莲花是有生命的。
恍惚间,他想起了妖王青述曾对他提问的一句话。
“你可在你师尊身边见过一朵金莲?”
青述似乎还说了一句在当时听来莫名其妙的话。
“金莲还在,那老东西应当是没事的。”
晏离舟眨眨眼,他不敢再触碰睡莲了。
难道,这就是青述说的金莲?
书中对无尘仙尊的描述少之甚少,晏离舟不了解无尘仙尊的身世背景。
若果真如青述话中所言,无尘仙尊的本体其实是一朵金莲?
晏离舟轻轻抚过莲花收拢的顶端,莲花像是有感应般,非但没有避开,反倒往他的指腹蹭了蹭。
晏离舟眸光不自觉柔和下来,他完全不能将这朵将死的睡莲与前几月无尘仙尊体态康健的模样做对比。
无尘仙尊这几年一直待在应炔峰,他从未踏出过无尘宗半步。
况且,修真界内,谁有本事能伤害无尘仙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