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体育课的日子,学生们整天都热情高涨,上节课一下,教室后排的几个男生拍着篮球招呼:
“许宴我们先去了!”
“你搞快点!”
他头也不回,专心做题,举起左手竖了一下,表示知道了。
下午四点钟的太阳光照在廊檐下,模糊地穿过窗户玻璃折射进教室,白底黑字的书本有些反光,刺得许宴揉了揉眼睛。
他把最后一道公式艰难套完,直起腰抻了一下胳膊,在胳膊肘碰上旁边男生之前又放下。
课堂上的最后10分钟,班主任布置了一道思维拓展题,据说和11年数学奥林匹克竞赛题中的某一题有异曲同工之妙。
班里目前留下来的同学都在讨论这道题目。
数学是许宴上辈子荒废学业之前的强项,这辈子学起来有点难度。而这道题,许宴勉勉强强解出答案,但不知道对不对。
他凑过去:“还没写好啊?”
这一看不要紧,肖远题目下方空白已经密密麻麻写了三大片。
解1.
解2.
解3.正在进行中。
许宴:“……”
其他人还在想着怎么解开这道题,这小子有够打击人,10来分钟不到,都已经在想第三种解题思路了!
而且,自己的答案和他的完全不一样。
他的解1和解2最后答案是相同,这不恰恰说明他的解题大概率是对的,自己的是错误的吗?
许宴备受打击,很不服气。
旁边那道视线太具有挑衅感,肖远无法忽视,导致解题思路断了一瞬,最后在3的数字标上打了一个漂亮的圆圈。
“什么意思?”
许宴盯了小半天,期待看下面的过程。
虽然解3这个过程有点看不懂,但不妨碍许宴大受震撼。
对于一个曾不把心思放在学习上的差生来说,学霸可能就是个屁。
而对于一个想要改邪归正好好学习的许宴来说,崇拜学霸也是人之常情。
肖远摁了下圆珠笔头,收拾桌面淡淡地说:“作废了。”
绿皮操场上一眼望去簇了好几个班的学生,篮球场地上有一票男生已经在热身了,场地一圈儿围了些男女同学。
学业上栽了个小跟头没关系,搁其他方面上找补回来就行了。
运动是许宴的强项,不管上辈子还是这辈子。
“会不会打篮球?”许宴明知故问。
上辈子的肖天才不太合群,不知道是不是和许宴天生不对盘的原因,但凡许宴参与的活动,几乎很难找到肖天才的影子。
明媚的阳光下,肖远白皙的耳朵尖被照得有些微透明。
他似乎是渴了,少年人的喉结上下滚了一回,舔了舔唇:“会。”
许宴开始怀疑上辈子是不是认识了一个假的肖远。
班里的学生陆陆续续来齐了,体育老师一声哨响号召集合,进行万年不变的一项初运动——慢跑。
跑了小半圈儿,许宴将外套衣领拉链往下拽拽,冲前面那人的后脑勺问:“诶,等下一起玩啊?”
肖远:“嗯。”
“你擅长什么位置?”许宴把袖子往上撸了撸。
“PG。”
场上的控球后卫。
该位置需要精准预判,和自身敏捷缺一不可,还要有很强的调节比赛节奏的能力,简称控场能力,PG是篮球场上绝对的领袖位置。
“你呢?”肖远问。
许宴正在默默脑补他这个172的小个子该如何控场呢,迟钝回神,说:“我打中锋,个子高嘛,也就这个位置能打了。”
话说完,肖远同学一声不吭地跑得快了些。
慢跑结束,体育老师惯例两句发言,宣布原地解散,接下来就是自由活动时间。
操场上几个班经常打篮球的男生彼此差不多都认识,比较熟,唯一的新伙伴就是肖远。
转校尖子生的高贵逼格似乎和大家有壁,尖子生也不怎么爱说话,看上去根本无从沟通。
许宴通常是调节气氛小能手。
他拍了两下球,唤了声「肖远」,冲人家笑了一下:“光会打不行,先看看水平。”
水平不够,照样不带你玩。
肖远把外套脱掉放草坪地上,刚转过身,说要看他水平的少年就把篮球笔直丢了过来。他两手接住,十指稳稳罩在球面上,看了眼少年。
其他男生相继扩散开,场边有看好戏的同学吹了一记响亮的口哨。
迎着春末的太阳,许宴身形后退,眼睛笑眯眯的,但还没退到中锋位置,肖远同学手中的篮球就已经抛了出去。
突然的三分球,完美命中!
全场男生木头人了两秒,场外同学寂静一瞬后,此起彼伏地唏嘘了一嗓子。
最夸张地当属大帅比许宴了,篮球进框落地的那刻,他踩着自己不知何时散开的鞋带,万分狼狈地摔倒,出了个大糗。
许宴坐了个屁股墩,两手撑地上,掌心火辣辣地疼,他惊喜又意外地望着三分线外的肖远。
“真……”
看不出来啊。
9、打掩护
许宴这会儿切实体会到了「目光短浅」的意思,他一直以为肖远拥有学霸的高傲,却藏不住骨子里对于外形条件的自卑和不满足。
尽管后者在他来看并不算什么槽点,更像上层人士对自己过分优秀的苛刻。
不管怎么说,这一手篮球技术是真的秀到他了。
全场肖远同学跑最欢,控球效率高得离谱,可能因为不常运动的关系,短短二十分钟,就有些气短。
许宴手势叫了一个暂停。
肖远弯下身子喘气,两手撑在膝盖上,耳里一下一下地轰隆着,心快要跳出胸腔。
“呐。”
许宴给他拿了瓶水。
校内就有小卖部,他们打球期间,体育课代表帮忙去小卖部买了捆矿泉水搬回来。
肖远接水时,手有些发抖。
“学习,自行车,篮球。”许宴挨个点名,“你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由于呼吸尚未平缓,喝得太急太快,水珠顺着他下颌线滑进颈窝。肖远头部微微后仰,喉结滚动,最后呛住咳嗽起来。
“没人跟你抢。”许宴伸手在他背上拍拍,眯着眼睛笑说,“慢点喝,急什么。”
掌下的男生背部骨骼有些铬手,感觉没有二两肉。
许宴好奇之余,某根神经下意识抽了疯,握住男生肩颈部位捏了一把。平直的锁骨手感让他不由一怔。
“干什么!”
肖远挥开他的手,不小心把掌心里的瓶盖挥掉。
许宴讪讪摸了下鼻尖,捡起瓶盖,还给他:“看你累得很,想帮你捏两下。”
“不用了。”肖远不高兴。
许宴不知道他为什么不高兴,活动了一下被挥打的手腕,故意把话说得懒洋洋:“所以你还行不行?”
肖远看了他一眼。
他垂着眼睛望过来,眼神在肖远看来存在蔑视。
许宴挑衅地别过脸,装作耐心不多:“不行就算了。”
顿了顿,嘴里「啧」了声,“还想打到天黑来着。”
话说完,肖远同学就把剩下的半瓶水,隔空丢给杵在五六米外正好望着他俩的体育课代表,水瓶把课代表砸得一阵手疼。
肖远沉着脸走到他面前停下。
许宴闻到对方头发上清淡好闻的洗发水香味,和汗水中散发出些微年轻的荷尔蒙。
“今晚……”肖远平静地说,“谁先喊停,谁他妈就是孙子。”
许宴:“……”
夕阳斜挂在树头,许宴身体被走过去的男生撞得一晃,微风带着即将迎来的初夏燥意,把汗涔涔的许宴吹得打了一个激灵。
不会吧……
学霸竟然说脏话??
全天最后一节体育课就是好,下课即放学。体育老师们仿佛已经和篮球场上的男生们形成了无形默契,最后集合也没有叫他们过来。
同学们回教室的回教室。教学楼那边的放学铃声之后,广播喇叭会播首流行歌,整整三分钟。
陆续有住校学生经过操场,没一会,篮球场地外围就凑了一堆男女生看热闹。
傍晚的路灯亮起来,场地上交错着少年们的影子。
打得久了,大家都有些疲软。
有男生举手,两条腿恍惚中在打颤,说话感觉命都去了半条:“不行,老子饿劈得了!”
“等下还有晚自习。”
“走了走了。”
许宴停下来看肖远。
他刚好控过了对方的一个球,两分射杀,可惜撞上了栏板,啪嗒啪嗒地落了地。
肖远跌坐在地上大喘气,眼睛下意识寻找许宴,两人视线隔空交汇。
明明什么都没说,却仿佛说了很多话。
他倏尔笑了,他跟着笑了。
少年人偶尔喜欢意气用事,就为了分出谁胜谁负,一较高下,愣是把自己、把别人逼得累成了狗。
想想也挺好笑,自嘲的同时,顺便在心里暗暗嘲了一回对方:幼稚。
其他人打过招呼纷纷离开,场上人散得差不多了。许宴走过去,累得两手搭在腰上,居高临下问:“回不回啊?”
他问出口的话腔感觉都没什么底劲儿了。
听得肖远想笑,不曾想自己出口时,比他还没底劲:“继续。”
“我说你……”许宴好气又好笑,点点头表示妥协,“行,是我大言不惭欠的,你别往心里去。”
肖远干巴巴地咳了声,嘴角有笑意。
“好晚了,咱们能回了吗?”许宴朝他伸手,“我好饿。”
橘黄色路灯的光亮里,清晰地照出少年手掌上被地面擦破的那片伤痕,有些肿,有些红。
肖远拨开他的手,拒绝好意,自己爬了起来。
草坪地上还剩下三瓶水,许宴将它们抱进怀里,准备拿外套时,肖远快他一步,将两人衣服抓进手中。
回到教学楼,晚自习正好开始,执勤老师还没来,4班后排几个男生各自把凳子放倒,坐下来扒盒饭。
“饭都冷了吧?”负责帮他们买晚饭的体育课代表叫程文宇,他压着嗓子充当马后炮,“不是我前两天崴了脚,咱们逃掉晚自习继续!”
躲起来吃饭的男生们噎得直翻白眼,没人理他半句。
“诶!”程文宇转战后门刚回来的两个帅哥,“我这还有泡椒鸡爪,你俩要不要?”
许宴刚把凳子打倒,碰了下肖远:“拿。”
谁坐外面,谁就要承担某些琐事。
回教室的途中,因为流汗的关系,肖远打过两个喷嚏,他忍着短袖汗湿的不适穿上外套,起身拿了鸡爪回来。
“几个?”扒饭的男生问。
肖远把唯二之一的鸡爪给了男生,手里剩下的一个被许宴拿走:“我们吃什么。”
拿都拿走还问吃什么,肖远打开饭盒,无欲无求:“我不吃。”
许宴:“……”
都是篮球队友的交情,如此倒显得自己小气吧啦。
“要不……”许宴拆着一次性筷子,商量说,“我俩一人一半?”
肖远刚扒了一口饭,听见这话直接喷了。幸而有饭盒盖挡住,前桌空着没坐人,不然准定是社死场面。
“你们少说点,赶紧吃,今晚老班来。”宋芝悦递给他半包纸巾。
肖远收拾完饭粒,偏头看了看旁边的人。
“算了。”许宴握着鸡爪满脸纠结,冲他非常认真地说,“想想有够恶心,还是我一个人吃吧。”
肖远:“……”
真想告诉这人,他根本不吃辣的。
而且那泡椒鸡爪是整只包装,这人怎么能说出「一人一半」的话,讲话不经大脑吗。
“你这样坐着不行,等下老师来躲都躲不及。”许宴撕着鸡爪包装袋,手上一顿比划,“像我们这样,等班长说老师来,我们就把盒饭往桌肚里一塞,再拿书这么一挡,万事大吉。”
又是掩耳盗铃的做法,可见诸如此类情况不是第一次干。
肖远无语:“所以班主任是没有嗅觉么?”
许宴飞快地眨几下眼,下意识嗅了嗅空气里的饭菜香,仿佛才意识到这个问题。
他讪讪地笑了一下,选择结束话题,把桌肚里的手机摸出来,边吃边玩。
未接电话1条「林巨霖」。
两条短信。
林巨霖:“你们最后一节体育课吧,晚上请你和肖远吃饭,你们先去占位子。”
林巨霖:“?”
看见他编辑短信,肖远放弃回复林巨霖的消息,不出意外,他们两人收到的短信内容是一样的。
肖远把手机塞进桌肚,准备尽快解决食物,不料眼一抬,和窗外某双眼睛对上视线。
夜色降临,外面的人穿着深色衣服,乍一看本不明显,唯有一张白脸近乎贴在了玻璃上。
肖远手伸过来提醒他的时候,许宴鸡爪子啃得正欢,说话都不舍得从嘴里拿出来,含糊不清道:“干什么呢戳我眼睛了?!”
肖远一手合上自己的饭盒盖,一手准确无误抓住他的手机,给他使了个眼色。
许宴表情炸毛地望向窗外,被那张笑盈盈的白脸吓得三魂去了两魂半,还剩半魂尚存理智,任由肖远拿走手机,手忙脚乱地站了起来。
教室后排的几个男生一阵兵荒马乱,同啃鸡爪的男生压着嗓子问:“草,能不能共患难了?”
前排班长回头,避开班主任视角:“没看见。”
肖远淡定地将抓过来的手机藏进自己的桌肚,然后站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