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会孙无常抓药回来,我让他再来见你。”
巫北驰颌首应下。
他俩便像对早就不和的怨偶,根本没有共同话题,屋子里气氛降到冰点,空气似乎都凝塞不通,尴尬至极。
李成英快步退出去,喘口气。
到了院子外头,他恍恍惚惚看着那间卧房,意识到。
哦,那是我的房间。
孙无常匆匆地来了,又匆匆回去
李成英知道,巫北驰在京城内外必然还有不少人马,他们可以偷天换日把巫北驰假死救走。
可以藏着他养伤,甚至可以送他千里奔波回到新丰府。
那这些人马就一定能够探查清楚恒城太守的真实身份,以及羌族究竟来了多少的人。
巫北驰威胁要杀他,他根本不怕。
过午该吃饭时,有个小丫鬟到书房敲门问他:“大人今日是在书房用膳,还是回院子吃?”
李成英叫她进来,打量了一会突兀问道:“你知道我院子里住着什么人?”还不一早就被金宝那小喇叭传开了,丫鬟战战兢兢的,生怕一个不注意惹了这阎王不高兴。
“住了位公子。”小丫鬟嗫嚅道。
李成英兀自憋闷了一会,挥挥手,让她把饭送到院子里头去。算了,欺负个小丫头做什么呢。
待他在外面逡巡半晌,不甘不愿回到小院时,早已过了午膳时间。
成英想着去看看巫北驰的情况,药可用好,伤可恢复。
他平日喜静,府内黄门侍从都需在外院服侍,便是最亲近的贴身小宦也只能在院门候着。金宝还算得宠的,平时就是他和秋风两个人负责照顾李成英的起居。
早上撒了水没被责骂,两个孩子便心大当这事已经过去,又本本分分在院子门口守起来。
李成英才露了面便看见拱门处两个呆头呆脑的家伙,隔着老远就大叫着“大人午安!”李成英冷着脸靠近,垂眸睨了两人一眼。
“他可用过午膳?”
金宝脸上露出促狭的笑,低声应道:“那位公子不见您就不肯吃。”他还以为巫北驰是故意找李成英撒娇闹脾气,他们这帮子人哪见过这些情啊爱的故事,好容易有些苗头,便恨不得把戏本子里那些桥段全安到俩人头上去。
哪管一个壮汉是不是应该撒娇。
李成英脸色一阴,提着长衫下襟进了拱门。
骁勇王爷的权宦少监·11·钢筋直男自我修养
“你不吃饭,难道还怕我下`药害你不成。”
这本就是李成英的卧房,他来的坦坦荡荡,连个门也不曾敲响。倒是巫北驰耳聪目明,一听脚步便知道是他来了。
被质问也不觉得有什么,甚至反客为主,随手一指桌上的饭食。
问道:“可用过?”
“不曾。”
李成英下意识便脱口而出。
“坐下一起用些吧。”巫北驰轻声说道。
事出反常必有妖,巫北驰这样一个平素就五大三粗的男子怎会讲话如此温柔?李成英生怕他得了什么失心疯,战战兢兢贴着桌边坐下。
饭菜放久了,肉食已经腻成一团,看着实难下咽。
李成英拿着筷子,思量片刻,夹了一箸子清炒油菜。
才塞进嘴里,端坐在对面的巫北驰毫无预兆地抬手,捡了块红烧肉丢在李成英碗里。实在是太诡异了,油菜卡在嗓子里,李成英盯着碗里的肉,仿佛那是要命的砒霜。
“无论如何,巫北驰今次能够脱困,多亏李大人照拂。还不曾谢过您,当真惭愧。”
他还真是个一根筋的直男,恩怨分明的,非要将感激的话字字说个清楚明白。可能他这会身无长物也就只能拿红烧肉做个谢礼吧,虽然还是自家厨子做的。
“无妨。”李成英也做了个正派的样子,婉拒道,“长安王不必挂怀此事。”
他想,可能吃了这块肉就是给巫北驰面子,表示他接受了对方的道谢,于是努力扼着手劲,不让腕子颤巍巍的,把油腻得红白不分的红烧肉夹了起来。
刚忍着恶心塞进嘴里,却听见头顶上巫北驰阴恻恻的问话声。
“时才你府中黄门进来布菜,恐怕是误会了你我二人的关系,不知可是大人的授意。”
巫北驰面色不善,目光如炬,李成英要是真不知道还好偏偏59741给他看了金宝八卦间的事时转播,这群嘴上不把门的小崽子说什么他全都知道。他就是想撒谎,恐怕也撒得不像。
红烧肉自己滑了下去,卡在喉咙中间,憋红了李成英的脸。
李成英捂着嗓子呕得惊天动地,一口气喘不上来,险些将自己憋死。好在巫北驰大发善心,倒了杯凉茶水,扶着狼狈的李大人一口一口喝下去。
气息恢复通畅。
李成英的脸也红,眼睛也红,鼻尖都是红红的。他可怜兮兮地捧着碗,心虚地对巫北驰道:“他们说什么了?我不清楚。”
太假了。
假的巫北驰一眼就能看穿,不过李成英那副泪眼朦胧的可怜样子又恰好戳中巫北驰心中某块柔软的所在。
他不想再吓李成英,于是好言安抚道:“别怕。”
“我又不是找你问罪的。”
刚才那副又狠又歹毒的样子说不是来问罪的谁信啊!李成英捧着茶盏没敢作声,老老实实听着巫北驰信口胡诌。
“你把我留在府中总也要个缘由,既然你府上的人都这样想了,倒不如顺水推舟。”巫北驰说道,“京城里宦官养男人不是奇事,这借口还算说得通。”
59741兀地在脑子里发出桀桀怪笑。
等到李成英把巫北驰说的每一个字组合到一起理解了其中涵义后,他觉着自己的眼睛下巴纷纷跌出框子砸在了桌面上。
“长安王殿下···您确定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真男人从不拘小节,是个直的就不怕被人说弯。
巫北驰一身正气,根本不在乎外人的风言风语,耿直道:“我知道可能会对李大人的名节有染,只是我思量了几个时辰,确然也想不出更好的理由。李大人若有高见,但说无妨。”
一个太监还有什么名节,明明以后你的名声才会烂到泥里。
李成英愈发搞不懂这个长安王了。
59741这会已经在李成英的识海里笑得撒泼打滚,成英找回自己的五感六识,默默叹口气。
“既然殿下都不介意,成英自然也没什么好说的。”
骁勇王爷的权宦少监·12·爱情的炮灰
两个人对外的关系暂且这样定下了。
李成英为了维护巫北驰最后一点脸面,把金宝叫出去杀鸡儆猴。
内外两院的家仆,丫头还有宫里带出来的小黄门全都规规矩矩在堂下站着,李成英自己坐在梨木大椅上,轻轻地吹着茶,冷不防抬眼一瞥。
目光冷凝若有实质,明显是发怒的前兆。
几十号人呼啦啦跪了下去,瑟瑟发抖伏在地上,只求这位爷的怒火别燎到自己头上。
茶盏与杯盖碰撞的声音清脆,却像绝命的丧钟一样可怖。李成英的声音沙哑低沉,正应了催命的厉鬼。
“你们说。我这内院里,现下住了谁呀?”
众人一个个把身子伏得更低,恨不能将自己藏进土里去。
李成英的声音带着个小钩子,拐了弯,听起来还有点笑意,令人不寒而栗,他唤道:“金宝?”
小黄门被点了名,心里清清楚楚知道自己一整天都做了什么错事。
早上弄洒了大人洗漱用的温水,又到外面嚼舌根子,要是被人告了状,大人把他腿打折了喂狗去都没人求情。
金宝自己先吓慌了,鼻涕眼泪都涌出来,哭哭啼啼跪在地上磕头。
“呜呜呜···大人,奴才知道错了,求大人饶了奴才吧。”
李成英还是噙着点笑意,问:“你错在哪了?”
“奴才弄洒了水。”金宝诚心忏悔,话说一半偷偷打量李成英的脸色,不见得好反而轻蔑更甚。显然并非为了这件事在发火,定然是有人将他说的话告诉大人了!
金宝吓破了胆,不住地磕头:“奴才不该嚼舌根,不该猜测大人的事情,大人饶了奴才这一回吧,求求大人。”
他胆子又小,荒神无措,更不知李成英待如何处置他,自己先把脑袋磕破了,聚了地上一滩鲜血。
“行了行了。”
李成英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后头跪着的几个家丁连忙起身冲到前面把金宝架了起来。少年头上鲜红,嘴里念念叨叨哭哭啼啼的:“求求大人开恩···”
“妄议主人就该拔了你的舌头。”
被架着的金宝狠狠打了个寒战。
“看在你还算老实的份上。”李成英低声道,“就罚十鞭,扣一个月银子。”
惩罚同他那山雨欲来的阴沉脸色简直是天差地别,金宝劫后逃生挣扎着还要跪在地上磕头谢恩,李成英不耐烦一挥手,他便被人架着走了。
府中的奴才仍旧都跪着,不多时,金宝的惨叫从堂外的大院传进来。
声声凄惨,令人胆寒。
李成英便伴着他的哀嚎,冷漠地说道:“今次只是给你们一个教训,鞭子抽在金宝身上你们也要记在心里。”
“主人的事,再小也容不得你们放肆。且记住,在府里哪怕是一句话也休想瞒过我的耳朵。”
下面众人齐齐叩首。
“奴才明白。”
李成英目的得逞,舒了口气,缓缓咽下清茶。不多时,惨叫声消下去,成英目光一抬,随便指了个人:“你来说说,我那后院子里住了谁啊?”
被点了名的小黄门吓得直打摆子,猛地一个头磕在地上,颤颤巍巍:“回大人···奴才··奴才真的不知啊···”
惹得李成英低低笑出来。
“聪明。”他心情好,便吩咐府里管银子的大丫鬟:“金宝这个月的月钱便赏给他吧。”
骁勇王爷的权宦少监·13·打地铺
于是偌大的李府人人都知道后院藏着个伤痕累累的壮硕男人,却人人噤若寒蝉只字不敢提起。
孙无常为巫北驰配好了药,一日三顿时时在灶上烧着。
李成英怕他嫌弃小黄门,特意指了两个丫头伺候,一个正是管银钱的大丫头桃夭,另一个是后厨的丫鬟荷华。
起先巫北驰问到名字时一愣,他哪里会想到一个宦官府上的丫头连名字都有讲究,只是讷讷称赞道:“都是好名字。”
桃夭便连忙给巫北驰道:“奴婢们哪里取得这样好的名字,是被发卖的时候李大人将我们的贱名除了,特意另赐。”
她们虽都不曾读书,但也感受到新名字中的美好意蕴。
巫北驰点点头,李成英的人性光辉在他心里像是匹脱了缰的野马一路狂奔,已经再也瞧不见尾巴。
李成英在外面溜达了一整天,夜里为了掩人耳目还是要回到卧房睡觉。彼时巫北驰已经洗漱干净,连伤口的药都换了新的。
他长着一张陌生的脸,握着一卷不知哪里来的书,在窗边的小榻上翻看。
李成英还以为他重伤不治只能在床上躺着,敲了两下门不见应答便鬼鬼祟祟推开门,露出个脑袋往床上一瞧。
一瞧不见人立刻晃了神,浑身的骨头都不听话了,僵硬地绷成一条线。
头探在门里,身子还在门外。
巫北驰瞧他蠢的恰到好处,别有趣味,惹不住掩面一笑,将手中书册也捏皱了。李成英闻声才像上了发条的机械人一般,一下一下转过来,找到巫北驰所在。
他长舒了一口气,有些不快地埋怨道:“你怎么到那去!”
“难道我只能在床上等你?”巫北驰反问。
他这话说的实在有技巧,李成英一面觉得自己被调戏了,一面又忍不住替他开脱,巫北驰那大大咧咧的直男性子,他能懂什么是调戏?
“府里耳目众多,戏要做的真,晚上我得跟你住在一起。”李成英直言。
巫北驰目光闪烁,瞥到屋子里仅有的那张小床一瞬间跟吃了苍蝇似的,从嗓子里憋出几个字:“自然——无妨——”
看吧!便面装得再怎么风轻云淡,一口一个恩公叫着,他心里面就是看不起李成英,觉得他是个太监,腌臜。
李成英心里抑制不住地难堪。
本来是他的屋子他的床,巫北驰鸠占鹊巢还要摆出一副忍辱负重的样子,实在令人气恼。
“你放心。”李成英说,“我打个地铺就好。”
巫北驰也知道自己不太对,他才是借住的外人,哪里有脸嫌弃主人的身份,一时尴尬,道歉的话却说不出口,只能推拒说:“你才是主人,你去睡床,我来打地铺。”
“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