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一臻看着突变的局势很久了,他一个医修出身的门派,本就不会做什么前锋,此时更是闲得很,见他们纷纷犹豫,也跟着急了些,不忍直视地摇摇头,直接开口道,“想要留活口光收力道有什么用!他要是就只为救人而来,一心求死呢?!”
“裴道友,这怎么会……”
林钟远听不到外面的所有声音,还没发现自己的意图已经被一个直觉可怕的家伙识破了。
他正站在碎裂的禁制前,瞧着里面熟睡中的一个青年。
系统告诉他,这就是那天在太芜山碰到的猎人。
眼睛却告诉他,怎么可能呢。
系统555:为什么不肯相信呀宿主?
林钟远:……我实在无法理解一个清爽沉稳有颜值的中年人,为什么要在太芜山易容成一个络腮胡子满脸皱纹又丑又土的老猎户。
不,准确来说,是实在难以接受这事是四十多岁的岳昇在平行世界做出来的。
不不不不……
眨眼间,那人悠悠转醒了,抬头看到一片狼藉和面前的林钟远,还愣了一下,但很快意识到了现状,“阁下是……”
“我倒要问你是谁。”
林钟远装作没认出他,抱臂冷声道,“我是来找那被软禁在这儿的老将军的,你这个瞌睡虫又是怎么回事?”
“瞌睡只是这地方的邪门道法太多……等等,你是?!”
那人顶着老了许多,但依稀能看出和之前世界遇到的岳昇一致的五官,震惊道,“难道阁下就是那日在山中遇到的……”
“嗯。是我。”
林钟远点头,而后火速丢出一块乌龟壳来。
和他下山之前,从封师兄手中见过的那类简易幻境法器几乎一模一样,“摸它一下,就能藏匿其中,到时候,你就能离开了。”
“等等。”
那岳将军突然迟疑,没有立刻配合他的逃跑计划,而是反问道,“那你呢?”
“你管我做什么?”
“我岳某从来不做贪生怕死的逃兵,被困于此地也并无性命之忧,但求问心无愧,哪怕就此了却残生也无不可。但阁下却未了岳某这点小事,以身犯险,实在并非必要,还请不要再管下去了,先自行脱困才是!”
“小事?为了你??没必要???”
林钟远险些给他逗懵了,长剑一挥,将他身上的一道追踪符咒也给揪了出来撕碎,笑道,“凡间的人要都像将军这么耿直,恐怕也不会纷争四起了。岳将军,他们囚禁你,可不是因为你如何,是为了引我现身,为了揪出我的身份,从而查询金乌的线索。”
这一点,岳将军也是明白的,听他这样直白说出,便无言地默认了。
但他还是不太甘心,“大丈夫行的端做得正,你已经救了太芜山,是个好人,我知你不想透露的身份线索,侠义当前,自然会为你保密。”
林钟远好想说,他压根不需要谁为他保密,想了想,还是没说。
“到时候他们打进来,你只好好藏着,别出声就是,如今我已经现身,他们不会再为难你。”
说完,他也不管这岳将军准备好了没,直接将人收入法器中的秘境之中,又随手拿出一金箔,折成纸鹤,灌注灵气,托着那法器嗖然飞起了。
从刚才起,外面的威逼利诱也好,攻击也罢,就减轻了不少,到了这时候,竟然直接停了。
林钟远在心里估摸了阵,有他施加的术法在,再拖拖时间,就可以直接死遁了。
下一刻,他御剑飞出,直接捅破了这屋子的房顶,大大方方现身于众人面前,不再躲闪。
“你们刚才喊的什么?要我说出金乌线索,就放了我,也不会为难那凡人了,是吧?”
“正是如此!为了天下苍生,还请阁下不要隐瞒,说出实情,那太芜山的秘境之内藏的金乌线索,究竟为何?”
林钟远笑了一下,右手紧紧攥着剑柄,抬手直指前方那装模作样的道士,
“什么线索?你们这群傻子,看到我这么年纪轻轻就有如此实力还不知道吗?那压根就不是什么线索,不过是些许残骸罢了,至于现在,连残骸也没有了。”
“什么?!”
这话一出,还有什么人听不懂,一切都突然变得合理了!
怪不得那凡人一直迟迟不说,怪不得这人身上的违和感那么明显,招式也全都是横冲直撞,原来不是要寻思来的,而是融合了金乌残骸中的力量,才变成如此可怕的大能!
“金乌……残骸?!金乌当真已经死了?!不可能!!”
林钟远笑而不语,提剑就打了过去。
剑光闪烁,灵气激荡。
一人对众人,锋芒相撞时,无人注意的角落里一只不起眼的纸鹤拖着龟壳飞向远方,比麻雀还小的影子被摧枯拉朽般的冲击掩盖。
“这人竟敢私吞金乌尸首,自私自利,弃天下大义于不顾!”
“杀了他!他这是用了禁法修炼走捷径的魔头!”
“替□□道!除魔卫道!!”
忙活了一大场,什么都没能捞到的众修者,猩红了眼,愤怒化作杀意,再无法阻拦。
林钟远不惧不恼地迎战而去,正打算当众‘死’上一次,弃了这临时捏的躯壳金蝉脱壳,却眼前一热,下意识偏头避开了刺眼光芒。
一道赤红发白的火光从天而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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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林钟远:?
第67章 仙君与神兽
火光从天而降,刹那间,在场几位见证过当年大战的人,都不约而同想起了那一次的‘天罚’。
炙热的气浪席卷了一切,本应靠着修炼而逃过生老病死,不畏饥寒酷热的仙人们,在这样的瞬间被打回原形,纷纷惊惧地后退躲闪,或抬袖遮挡,或被吓得祭出法器自保。
也就是这时,残酷的现实才提醒了他们,这些修道中人只是被凡人尊称为仙人,而并非真正的神仙。他们的不畏饥寒酷热,只是相对于大地上的其它生命、其它凡人来说,体魄更加强健,并非是真的超脱。
刹那间,那本就破烂不堪的房屋就在冲击下化作飞灰。
火焰之中,一双如火舌般鸟翼轻抖羽毛,将一个完全状况外的修士包裹保护在内,彻底隔绝了他的身影。
站在热浪之中,尚且难以睁开双目,众多修士都觉得站在最中央的人,恐怕也是死定了。
“糟了……”
裴一臻眯着眼望着眼前光景,低声念道,“他刚才分明是故意激怒众人,一心求死,这样的话岂不是就……”
在他旁边,两个穿着相似款式道袍的晚辈听到了他的呢喃,不解问道,“师尊,可是有什么问题?”
“问题大了。记住,越是重要的事,越不可求成心切,越不可失去冷静,不然就会变成这群人一样,把一切都搞砸。”
裴一臻失望地皱着眉头,一甩袖子,“今日不会再有好事了,走了,打道回府。”
那火焰中的鸟不管是不是金乌,都难以在它手下讨得好处,那群人此时又群情激奋,全都上了头,裴一臻只觉得来错了,再也没了看热闹的心思。
说罢,他就转身带着自己的两个徒弟离开了。
火焰的中心,林钟远更是绝顶懵逼。
谁?
什么?
为什么??
系统555在他脑子里跟着鸣叫:啊啊啊啊宿主啊啊啊金乌啊啊啊啊啊——
林钟远:安静啊!!
不知为何,事实和表面看上去的恰好相反,他能感觉到周围很热,也看到了那些刺眼的火光,知道自己在火焰的中心……可他就是没有被烫到,也没有感觉到任何灼痛,就连衣服都是完好无损的。
为了省钱,他可是连自带buff的法衣都没穿。
系统说是金乌现身……
金乌……
他上次看到什么自称金乌的人,还是在太芜山的幻境中,出现的幻影顶着那样一张脸,好像对他说过什么,可现在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有哪里是相似,哪里又是不同的。
林钟远怔愣着,周身都被柔软的热气拥着,除了眼前的火焰与光,什么都看不到,也什么都听不到。
他是头一次鲜明地感觉到,能隔绝视线的,不止有黑暗,还有这样极致的光。
像是感觉到他的视线,他的迷茫,耀目的火焰之中,一双金色的狭长鸟瞳缓缓睁开,静静朝林钟远投来凝视。
这是真正的金乌吗?
不行……这样下去,可能整个城镇都会被毁。
林钟远不知怎的,忽然有点担忧起来,不知道三白还在不在客栈了,万一波及到了远处,那样刚成精的大白鹅可受不了这样的火。
其它在场的修士或许会救火,会救寻常凡人,但不一定会理会不知来路的精怪。
想到这里,他一言不发,直接抬手掐诀,凝神御剑,剑影虚晃,猛然一震,化作十数道剑身银光,法诀已成,立刻朝着四面八方飞去,深深插入土地。
银光一闪,阵法成,结界生。
一道无形的罩子将被火焰弥漫的院落笼罩其中,虽无形,却牢不可破,别说是人、火焰,就是滚烫的热浪都别想流通出去。
可这样的结界,也将耗费庞大的力量。
金乌的声音很快在林钟远耳边响起,“不要勉强自己,我带你离开这里。”
林钟远却后退了一步,摇摇头,“这些人没那么好心,不威胁到自己的生命利益,他们可不会好好灭火,倒是你……你为什么……”
火光再次闪烁,赤红的焰心没了,鸟羽消失不见,金乌幻化成为人形,走出火海,来到林钟远的面前,朝他伸出手来。
“这些人不值得你为之拼命,我是来帮你的。”
“你……”
墨黑的长发披散,金乌的面容清晰起来,和林钟远脑海中的面容重合又重合。
他呼吸一窒,垂下的袖子将紧攥的手指遮住,
“那天幻境中的……也是你?你是……金乌?”
与傅深白有九成相像的青年点点头,承认道,“是的,你不应该早就知道了?走吧。”
周围的人发现了金乌,惊惧着,也有些激动,但迫于那可怕赤焰的压力,暂时还无人敢突然靠近,当务之急都在力求自保,竭力先灭火。
甚至有人开始试图破除林钟远留下的结界,认为他是想和这些人同归于尽。
林钟远朝着乱成一锅粥的众修士看了一眼,叹气,摇了摇头,“我不能走,我走了,这件事就会没完没了,而且……我本就是打算将这副身体留在这里的。”
“你打算死在这里?”
金乌听他这样说,语气依然镇定,隐隐地又多了一丝愠怒,“你死在这里了,就能一劳永逸了么?!”
林钟远看了看他,平日里挺能说会道的一个人,忽然语塞了。
他其实有很多理由、很多道理可以讲。
比如这样不是为了旁人,是要救那将军的,不是将军那个凡人有多好,而是这灾祸本就是因自己而起,他只是还了债。
比如他不死在他们面前,这些人只会继续纠缠不休,就算换了身份面容,也总无法放心,只有留下尸体,才不用继续担心被找上门来。
比如他又不是真的死……
赤色的火焰将两人圈在正中央,火舌比一人还高,犹如一道能将人保护起来的屏障,也像极了牢笼。
林钟远想要后退,却发现退无可退了。
他低头,莫名有点心虚,悄悄施了一道术法,将声音直接传到金乌耳旁,叫五感再敏锐的旁人也无法偷听,破天荒地坦白自己的计划,
“我又不是真的死,身体也不是我的本体,用一次假死,换之后平静没有麻烦的生活,再加上那个无辜之人的生路,还能让天下想找金乌的人死心……不是很赚的嘛,你不要管我的闲事了,自己离开吧,不然他们缓过来了,就不让你走了。”
“……”
金乌朝他走近,一步,两步,三步,站定在林钟远的面前。
他的眼瞳是璀璨的金色,流光溢彩,让林钟远看着有些眼熟,又不愿盯着一直看。
倒是金乌,从出现开始,直到现在都不曾将视线挪开,他眼神越发灼热固执,死死盯着人的模样像是下一秒就会突然失控。
林钟远下意识地想躲,被他一把抓住了手。
“林钟远……你觉得,只要还能活,就可以随便去死,不把自己的生命当回事了,其它都无所谓了,是吗?”
林钟远:“……”
“你告诉我,从什么时候开始,在你眼里,直接放弃生命成了一切问题的最优解?”
金乌低头盯着他,眉头紧蹙,不知觉之间,手上的力道有点大。
就像是终于抓住了他,生怕一松手人就会消失在面前,像是终于抓住了什么机会,能问出早就该问的问题。
林钟远依然沉默着,眨了眨眼睛,僵硬着脊背,眼里是从未有过的空白茫然。
从未有人说过这样的话,他也从未思考过这样的问题。
因为太过复杂,太过看不清,他连挣脱也忘了,只是突然乖了很多似的,等金乌沉默了片刻,才小心地抬头看过去,瞧瞧金乌的脸色,试探着转移话题,“那个……你确定不先离开这里吗?”
金乌脸色又是一沉,眉心更紧,咬牙道,“走,凭什么不走。”
“那你先放开……”
话没说完,林钟远只觉得浑身一轻,就被拽着冲向了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