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砚枝的态度让揭利信了八成,他忍不住问道:“新任的皇帝,是谁?”
贺砚枝提剑向他慢慢走近,冷漠道:“这与你无关。”
揭利看着贺砚枝步子坚决,眼中杀意果断,他脚步松动想往后退,却忘了自己正被另外两人牵制着。
揭利大喊一声:“贺昱新皇,忘恩负义!”
随即如他所愿的,贺砚枝停下了脚步。
“劝大巫莫要垂死挣扎。”
寨楼里本就光线不足,这使得贺砚枝漆黑的眸变得愈加深不见底。
揭利以为自己猜对了,心里便有了底气,反而笑出声道:“贺大人看起来应是个忠臣,奉君之命不远万里来抓本座,也不知大人的一颗忠心,到底值不值当。”
贺砚枝闻言果真迟疑了片刻:“大巫此言何意?”
揭利笑了笑:“大人应该还不知道,贺昱他究竟是如何继承的皇位吧?”
贺砚枝冷漠道:“圣上之位,自是先帝所传。”
揭利闻言摇了摇头:“不不不,大人可真是天真。”他得意地将贺昱篡位的计划告诉了贺砚枝,并且还十分骄傲地夸赞着自己的功劳。
“早在数年前本座便同意了贺昱的合作,本座大方借人借物,以最大的诚心帮助他,可他呢,如你所见,称帝后不仅不履行诺言给本座封地,还任由将月狗贼侵占我苗疆!”
揭利的语气突然加重,他直视贺砚枝的眼睛,质问道:“大历负我,本座无奈投奔将月,本座何错之有?”
贺砚枝垂眸思考了一下,点点头:“这么说,大巫也是情有可原。”
贺砚枝态度忽然转变,金兰叶有些不明所以,而姜北海急得直接喊道:“别信他的鬼话!快动手……”
揭利手上加重了力道,姜北海当即便说不出话。
见贺砚枝慢慢收起了剑,揭利暗自松了口气,歪嘴一笑:“贺大人这般明智,为大历卖命,可惜了。”
贺砚枝叹了口气:“本就一介草民,能容身足矣。”
揭利趁机提议道:“大人何不入我苗族,与我等一起夺得大历江山,共享盛世。”
贺砚枝挑了挑眉:“你想拉拢我?”
揭利笑道:“与强者合作,何乐而不为。”
金兰叶和姜北海的神色都变了,而贺砚枝则认真考虑了起来。
揭利见贺砚枝上当了,于是找准时机把体力消耗差不多的姜北海扔至一旁:“贺大人若不信,本座这里有将月首领的凭证,大人可过来一瞧。”
贺砚枝瞥了眼地上的姜北海,默默经过他向揭利走去。
“别……”姜北海想伸手制止,奈何他慢了一步,贺砚枝已经来到了揭利眼前。
毒蛇悄悄绕到贺砚枝身后,揭利摸向布袋的手里攥满了毒粉。
“小心!”
金兰叶惊呼出声,贺砚枝早有准备,飞出一镖钉死毒蛇,在揭利抽手之前用剑砍断了他的手。
溅起的鲜血刺痛了毒蛇的眼,金兰叶一刀刺入七寸,总算从桎梏中脱身。
“老姜!”
金兰叶赶忙跑到姜北海身边,从怀里掏出解药给他服下后,他很快恢复了正常。
贺砚枝这才明白,原来姜北海是在动手时被误伤的,而揭利用来对付人的毒粉,已被他撒了一地。
受了重伤的揭利此时痛不欲生,狭长的眼中猩红一片。
他口中念念有词,顷刻间数不清的毒蛇从四面八方向众人围来。
贺砚枝退至金兰叶二人身边,金兰叶挥手一撒,白色药粉所到之处,毒蛇尽数退散。
眼见大势已去,揭利拖着残损的身子企图往外逃跑,然而他一探出窗外,围在底下的人潮便发出滔天的怒吼。
“揭利,到此为止了。”
金兰叶用苗语对着他低吟一句,随后甩出长鞭将揭利牢牢捆住。
贺砚枝扶着姜北海起来,跟着金兰叶走上寨楼的高台。
“看!那是圣子!”
“揭利,揭利他被拿下了!”
“好样的!杀了他!杀了他!”
“……”
金兰叶踹了揭利一脚,迫使他对着万千民众跪伏在地。
“该死的揭利,还我女儿的命!”
“还我妻子!还我孩子!”
“把将月人都赶出去!把那群疯狗都赶出去!”
“……”
围在底下的民众哭喊着、发泄着对揭利的愤怒,他们抱着被将月残害的亲人遗体,一遍又一遍地向他讨要亡灵。
“可知错?”
金兰叶看着底下的民众,对揭利道。
而揭利被摁倒在高台上,自知已无退路,发出一声骇人的冷笑后突而暴起,抓住金兰叶跳下高台。
“老金!”几乎是同时,姜北海风一般蹿出去抓住金兰叶的手,堪堪拦在了半空。
贺砚枝眼疾手快,在揭利背后的毒蛇快咬到金兰叶前,他抓住栏杆翻身下去,提剑砍断揭利另一只胳膊。
揭利临死前仍恶狠狠地瞪了贺砚枝一眼,随后便如同碎石般跌落到人群中,被万人涌上踩踏。
贺砚枝翻身回到高台,同姜北海一起把金兰叶拉了回来,挑开那只断臂踹到一旁。
“老金,怎么样,没事吧?”姜北海吓得声音都在颤抖。
金兰叶惊魂未定,摇摇头勉强扯出一丝微笑,谁知下一瞬就被人紧紧抱在怀里。
“老金,老金……”
姜北海不知怎么了,不停地唤着金兰叶的名字,金兰叶靠在他怀里,拍着他的背柔声安慰着。
贺砚枝很识趣地躲到一旁,靠着栏杆歇力。
底下民众哄闹了许久才渐渐平息,而揭利的尸身也早就被踩成了肉泥。苗人中有长老在报仇之余想到了后续问题,挤开人群跑进寨楼找到三人。
“圣子大人。”长老对金兰叶欠身。
金兰叶把姜北海哄到一旁坐着,起身同长老商量事宜。
“把揭利的同党抓起来,和将月人有关的一切尽数上报,关闭城门,召集军队。”
金兰叶将命令尽数下达,长老连忙着手去做。
至此,他们的计划便成功了一半。
金兰叶回归,苗疆有了新的统治者,苗人士气高涨,不到数日便集齐了几万人军队。
“贺大人觉得,我们何时出兵?”
金兰叶望向远处的平原,平原的另一边,就是将月人的驻扎地。
贺砚枝拾起一片落叶抛向空中,道:“北风起,战鼓擂,天将蔽月,火照行衣。”
数日后,草原上燃起熊熊烈火,伴随着将月旗的倒塌,傅荣和傅安领着仅有的数千人把将月赶出了寒石关,贺砚枝和姜北海带领苗军一路将其驱赶至百里外的荒漠。
大历与将月军之间重新建立起一座屏障,而傅荣将带着所有人继续向将月军讨回失去的故土。
……
又一年深秋之景,空寂清冷的院内,萧鸿隐披着鹤氅,静静看着枝头上停着的一只雀。
“大人。”
小厮拿着份文书来到萧鸿隐身边,那雀被他惊扰到,啼叫一声便飞走了。
萧鸿隐收回神思,接过文书扫了一眼。
“薛家早就败落,只剩远房薛凡一脉,王爷还嫌不够干净么。”
小厮赔笑道:“王爷的事,底下人莫敢不从,大人照做便是。”
话音未落,小厮就感觉到一丝凌厉的目光,抬眼瞧去,见萧鸿隐把文书一合转身回屋。
“备车,去东州。”
第六十六章
东州是整个大历占地最广的地域, 南北狭长,包揽半数大历的边境线,黍离正位于东州的最南部。
萧鸿隐原本在西州处理事务, 赶到东州时已霜寒大地, 街上几乎看不到人影。
依照查到的地点, 萧鸿隐领着人踹开薛府的门, 将里面的人通通都抓了起来, 可这群人中唯独没有薛凡。
“薛凡何在。”
萧鸿隐骑在马上直视前方,根本不给其他人半个眼神,
跪倒在地的老翁见萧鸿隐终是来了, 不禁痛骂道:“不识好歹的东西!你看看清楚自己在为谁卖命!丞相大人怎么死的你都忘吗?!”
老翁气愤地骂着, 萧鸿隐却置若罔闻,派去搜查的探子回来后报出薛凡逃走的行踪, 萧鸿隐调转马头去追, 身后老翁仍要骂, 被小厮给一刀结果。
“多嘴。”小厮不屑地呸了他一口。
萧鸿隐领着人按照探子的回报往城外追去,一路上追踪薛凡留下的痕迹。
大约追了有十数里的路后, 薛凡踉跄的身影总算出现在夕阳之下。
萧鸿隐抽出长剑加快速度,不断拉近与薛凡的距离, 然而就在他剑刃快要落下之际,周围突然杀出了一批人马, 搅乱了局势。
“吁——”
萧鸿隐一拽缰绳, 马高高抬起前肢发出长长的嘶鸣,紧接着刀光剑影掠起, 萧鸿隐的注意被吸引了过去。
这些人看上去并不是大历人,在冲出来时也似乎没料到会撞上人,他们在极度兴奋的状态下向萧鸿隐他们攻来, 打得众人措手不及。
萧鸿隐快速解决掉临近的几个人后,回头见薛凡已经死在了那些人的剑下。
“大人,怎么办?”
“撤。”
萧鸿隐并不想恋战,然而那些人却杀疯了一样不停向众人猛攻,萧鸿隐眉头皱起,带领众人往另一个方向跑。
前方是完全陌生的环境,萧鸿隐为众人开路,身后却不停传来坠马之声。
小厮跟得最紧,眼瞧着其他人都被砍杀了个干净,他吓得想喊萧鸿隐,然而对方不知怎的又加快了速度,二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大。
“大人!大人慢点!我……”
小厮话音未落,一柄锋利的大刀砍向了他的脖子,他眼前一黑,当即从马上摔了下去。
随着最后的坠马声响起,萧鸿隐当即勒紧缰绳,迫使马快速调转方向直奔百步外的死人坑。
那些人见只剩萧鸿隐一人,犹豫了片刻要不要追,最后还是派了几个使暗器的人跟上,他们对着萧鸿隐飞出数十把飞镖和箭,亲眼看着对方坠马摔入死人坑,这才停了手。
“老大,要过去看看吗?”
“罢了,赶紧走,那些大历军要是追上来咱们就跑不掉了。”
将月军随即整顿了人马继续往西边逃窜。
夕阳渐沉,暮色下,大历军以最快的速度追了过来,看到地上残留的尸体后,其中一人对着远处的马蹄印痛骂出声。
“看血迹来说,他们应该还没跑多远,咱们继续追。”
贺砚枝劝傅安少说话,从寒石关更远的玉屏关一路追赶来此,为了尽快解决这批逃窜的将月人,他们快马加鞭一路上滴水未进,眼下嗓子干得直冒火。
傅安无奈点头,让贺砚枝带着一些人把地上的尸体全部清到死人坑里去,他和其他人继续去追:“尽快赶上。”
贺砚枝翻身下马,把尸体搬上马背,紧接着往死人坑走。
霞光在死人坑附近笼罩上一层七彩的光晕,然而贺砚枝并没有心思欣赏,只想尽快处理完尸体去追傅安。
在战场上待久了,贺砚枝对尸体已经无感,但他在靠近之后,还是被一具身形眼熟的尸体吸引了注意。
“不可能,定是我想疯了。”
贺砚枝被自己生出的想法吓到,缓了缓神后,抗着尸体跳进了坑里。
死人坑有一人高的深度,里头层层叠叠堆满了尸身。
贺砚枝把那些人挑了个人少的地方放好,在跳出坑时,又下意识回头看向那具男尸。
“干嘛呢贺兄?快上来啊。”
杨宽把小厮的尸体往下一扔,见贺砚枝看着一具尸体发愣,好奇地跟了下来。
贺砚枝觉得自己有些鬼迷心窍了,竟迈开步子往尸体慢慢靠近。
“怎么了这是,你认识啊?”
杨宽不解地跟了上去,只见贺砚枝站在那具尸体前,再三犹豫了一阵,最终下定决心拾起尸体上的鹤氅,露出下面的情形。
“一具尸体有什么好看的,烂了几天了都。”杨宽被尸体臭得作势要呕:“你莫不是看上了这件袄子?还别说,挺好看的,运气不错。”
贺砚枝默默把鹤氅盖了回去,白了杨宽一眼:“这运气给你要么?”
杨宽摆摆手,作势欲逃却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跤,贺砚枝轻笑出声。
处理完尸体后,他们接着追赶傅安而去。
待天色彻底昏沉,四周静谧无比。萧鸿隐急匆匆从一处土坡下现身,慌忙赶到死人坑里找寻着什么。
鹤氅被他掀开,底下什么都没有。
“砚枝……”
我把你的兔娃娃弄丢了……
萧鸿隐双眼变得模糊,整个人僵立在原地,月光打在他身上,影子破碎成线。
自从贺砚枝走后,他一直把那只兔娃娃随身携带,谁知方才动作之下娃娃竟不小心从他怀里掉了出来。
他把能找的地方都找了,可最后连死人坑里都没有……
萧鸿隐在坑里待了很久,久到太阳东升,城里留守的人久等不到,这才寻来将他带回。
“大人,薛凡之事。”
萧鸿隐面无表情地看着远处,淡淡回道:“已成。”
“既如此,王爷唤大人即刻回京。”
见萧鸿隐不说话,下人只当是默认,随后便退了出去。
他走后,婢女进来上茶,萧鸿隐仍然看着远处,但接过茶杯时却极难察觉地传给了婢女一张字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