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起在树下拾了不少树叶。
有一片和小世界里看到的很像,秋枫色的,活像小狐狸的脸。
裴临微微眯起眼睛,想起当年,霍修珣手工课给他做的狐狸、小王子和麦田。
“但是,如果你驯养了我,我们就会彼此需要。”
“对我来说你就是我的世界里独一无二的了,我对你来说,也是你的世界里的唯一了。”狐狸对小王子说。
他看向霍修珣琥珀色的眸,有时候也会想——他们两个之间这些年,最终又是谁驯养了谁呢?
好像都有。
又好像其实只是两只小动物的彼此驯养、耳鬓厮磨。落叶的秋天,真是一个很适合小动物报团取暖的季节。
秋天过后,冬天来了,裴临爸妈也原谅了儿子的叛道离经。
裴临说实话,没想到他们能接受这么快。
但仔细想想也合理,一方面,父母从小对他确实疏于陪伴,可能自己也知道摆不起爸妈架子。
另一方面,那两个人应该也是,潜意识记得小珣的可爱。
唐采萍本来就超级爱霍修珣,而裴利斌在另一个世界起初是有些烦他,后来是有点怕他,但反正到最后也是骂骂咧咧被拿下了的。
这年冬至,裴临带自己对象上门吃饺子。
霍修珣提前紧张了很多天。
买了很多东西,上门时还是忐忑。裴临看他那样子,好笑又心疼。
“不必,他们又不会不喜欢你。”
这个家已经有一个讨厌鬼了,总得有一个不讨厌的充当“相亲相爱一家人”的润滑剂。
裴临不介意,已经放下了。
他想起前年过年,唐采萍非拉着他一大清早和裴利斌去庙里拜拜:“快!好不容易砸来的头香,肯定灵,小临你赶紧许愿在三十岁之前找到老婆!”
他们一家虽然关系并不亲密,但逢年过节,偶尔也会有看似亲密的画面。
唐采萍一边拉着他各种拜拜,一边嘴上不停:“我儿子找老婆,那可得必须长得漂亮、工作好、知书达理、学历高。”
“尤其品味得好。我养个儿子那么不可爱,一点都没有乐趣,将来必须和媳妇儿一起逛街,去巴黎时装周买买买。”
裴利斌大清早被拽起来,一脸犯困:“啧啧,行了吧,就你那儿子,我看条件就一般,你看工资低成什么样。还好意思要求那么高,人能看上他?”
唐采萍:“我儿长得帅,比你帅!你都能娶到貌美如花又能赚钱的老婆,他哪儿不比你强?你还别说,现在高学历高颜值的女孩,很多还喜欢体制内男友呢!”
话虽如此,过了一会儿她又寻思了一下:“那……非要哪里放宽一下。”
“不用太学历高也行?”
“……”
现在,裴临按要求给他们带回来一个,长得好、工作不错、品位更和唐采萍一模一样。
霍修珣现在也是艺高人胆大了,居然敢给唐采萍买衣服,唐采萍居然还很喜欢!
要知道女企业家这方面有多挑?助理帮准备了几年的衣服,从来没有一次是她满意的!
中午,一家人吃饺子。
那天天冷,但是阳光很好,饺子也鲜甜美味。霍修珣状态很满,和两夫妻有说有笑。
裴临灰眸带笑,看着他们。
有些和解,是你相信有些人不是不爱你,你也不是不爱他们,只是你们天然一个格格不入,像一窝刺猬,永远无法好好相处。
但好在,你找到了一只绿皮小恐龙。它皮厚又不怕尖刺,把另外两只刺猬治得服服帖帖。
他爱你,又有办法,会帮你让这个家在无法互相理解的基础上,努力和睦共处。
第78章
隔年春末,新的菲莱神殿系统终于有了像样的雏形。
裴临又一次被安排去了外国出差,这次要去英国一个月。霍修珣则被获准一天的休假,送他去机场。
两个人在去机场的路上互啄一路。
霍修珣至今怀疑,小戒指是裴临“从海上被捞起来时一直戴着”的说法。无论有多少间接证据,他也始终难以相信自己搭建的系统真的通灵了、成精了,能和“现实世界”互相融合的说法。
确定不是裴临为了逗他开心,在现实世界特意买的?
裴临笑笑。
阳光照在车内,让霍修珣的脸看起来整人都有些半透明的美。
他悠闲欣赏着他的侧脸:“你有没有想过。”
“说不定,在别的维度里,你真的……”
真的就是“男主”。
虽然霍修珣在现实中的人生,着实“主角光环”没有半毛钱的关系。家里穷,父亲杀人犯,母亲不要他,被亲戚嫌弃家暴多年堕落成混混,没念大学,好容易靠聪明才智过了几年逍遥日子,很快又落入法网。
简直就是社会新闻里常见的那种出身不好,命也不好,可惜的典型。
然而在裴临看来,故事并不是这样。
故事的真相是一个男孩,他既是绿皮小恐龙,也是被猎人拿着枪赶进树林的可怜小白雪,是一直蒙尘的贫穷灰男孩,也是藏着真心的哑巴人鱼王子,但同时又是可以能用“魔法”创造新世界的阿拉丁。
小珣很神奇的。
一直都是最好的小珣,根本不用妄自菲薄。
机场。透明的大玻璃外是广袤空荡的停机坪,无数朋友、亲人,即将短暂地分别后再相遇。
裴临走到安检口又折回来。
大庭广众,伸出手,灰色的眼睛里带着笑。在过路人停驻的目光中箍住霍修珣的腰,给了他一个巨大的抱抱:
“好好照顾自己,按时吃饭睡觉。”
“不准熬夜,照顾好兜兜。”
“我会每天给你电话,给你带礼物。”
“别担心我。英国非常安全。”
“……”
霍修珣眸光动了动,带着几分被看穿的懊恼,轻轻“嗯”了一声。
……
终于,裴教授身影消失在安检口,霍修珣转过身。
没急着走,而是一个在机场里游荡了一会儿买了杯热咖啡,找了个对着玻璃能看飞机起落的椅子坐下。
手中咖啡,暖暖的,醇厚的感觉。
英国确实是安全的,国外的那些恐怖分子经过他们这半年与各国的合作,都已经基本一网打尽。那边实验室也会有人接待和照顾裴临。
他只是想要偷偷在这里多待一会儿,而已。
多年在花园墙角的阴暗角落照不到太阳、开不了花的小杂草,终于尝到了被阳光滋润的感觉,整个个人都渐渐舒展。
……现在,这个世界很好,他爱着的很多人,也都爱着他。
爱人,家人,同事,朋友。他彷徨了很多年,不安了很多年,患得患失了很多年。曾经,他以为这一切永远都不会有,哪怕是在虚拟世界得到了,都始终抱着一丝不满足。
而如今,一切都在润物细无声的日常中,被慢慢填满。
正出神想着,忽然有人轻手轻脚对上他鼻尖。
一瞬间,机场大厅安静了片刻,才又恢复了嘈杂,熙熙攘攘的人影,霍修珣琥珀色的眼睛里一时全是反应不过来,被惊吓的小动物一般纯净又无辜。
裴临躬着身微笑看他。
去而复返,只为多偷一个吻。
霍修珣则有些甜蜜又懊恼地在椅子上揉了揉眉心,表面气愤,心里偷偷开出了花。
有些人,会用很多甜蜜细碎的小细节,让他一遍一遍确定一些小小的幸福。
……
……
伦敦总是下雨。
裴临已经连续加班工作一周。
几年前,他就来过一次这个实验室。然而当时他留给所有人的印象,是高冷、严肃、机器人般的细致精确,“帅,但是没人味儿”的氛围十足,让人望而却步。
结果众人发现,这次裴教授变了!!!
变得爱笑了,常常看起来很温和,让人如沐春风。
他仍旧爱穿和眼睛颜色相衬的黑西装,那种自带一种禁欲系的性吸引力,杂糅了一些让人跃跃欲试的可接近性后,变得更加诱惑。
在英国,人们表达兴趣的方式直白而热情。以至于在收到一次又一次的wink,小纸条,花束和约会邀请后,裴临不得已再度强调自己并非单身。
“我……”
他想说的是I am taken。
但不知为何,说出来的却是I am married.
一石惊起千层浪。
“什么?结婚了?”
“那么年轻就结婚了?什么时候,和什么样的人?”
“你们国家这么早就定下终身吗?在我们这里,一般都是三四十岁思想成熟了,搞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了,才会认真决定终身伴侣这种事啊!”
裴临:“我也已经三十岁了。”
“……”
“骗人!裴教授最多看着不过二十五!!!”
这些人也不认真算算,要是今年25,五年前他来那次应该是多少岁,大学还没毕业的时候吗?
当然仍有不死心的,笑眯眯盯着他的手指。
“Married?But I see no ring.”
确实没婚戒。
裴临本来想把菲莱神殿的小戒指充作婚戒的,然而这个东西作为婚戒……略显浮夸了。
那天,他请了一晚上的假。
月亮出来了,高悬在夜空。
熙熙攘攘的牛津街,周遭灯火打在古老肃穆的建筑上。这几天是西方的复活节,满街的兔子玩偶和彩绘的蛋,耳边轻盈的音乐,头顶着一圆明月,他走过一家一家的奢侈品珠宝店。
戒指。
小珣会喜欢什么样的呢?
答案显而易见,只要是他买的他都会喜欢。裴临垂眸,但正是因为这样,才更要认真挑。
不止这一两年的相处,甚至更早,在虚拟世界里,自从绿皮小恐龙长大以后,就很少有什么肆意的要求。
但据他所知,真正的seth可挑剔了,只肯吃最好的食物、去最美的地方玩。
绿皮小恐龙也是娇妻得很,各种吱哇乱叫不满意。
唉……
可他也没有要求他必须乖啊。
裴临想想这些日子的点点滴滴。他是从一开始就知道Seth的感情是有点沉重的,因此也一直很努力去感觉那小心翼翼又沉甸甸的重量。
但,他真的做好了吗?是一个合格的恋人吗?小珣是怎么看他的?
对现在的生活满意吗?
他想起很久以前,霍修珣还是小恐龙时,霸道地伸出小短手要抱抱不然就毁灭世界。
那样不挺好的么?很会提要求啊!
裴临兀自垂眸笑笑,忽然抬起眼。
隔着橱窗。他看到一双菱格纹、线条圆滑利落的对戒。斑驳交错的菱形线条,根据设计师的描述,讲述的是一场关于“遇见”的故事。
然而他那一刻看见的,是小恐龙皮的花纹。
裴临拎着付货款兔子形状的纸袋走出来时,天空开始下雨。
伦敦的天气一向如此,雨水不断,经常让当地人心情郁卒。但可能是他不用在这里长久生活的缘故,反而是有些愉悦,在雨幕下伸出手。
奢侈品店对面,是一家甜甜圈面包店。
满屋子布置得漂亮香甜,各种复活节兔子形状的面包和饼干。前几天,他经过大英博物馆,也看见一堆有趣的复活节主题。
可奇怪的是,越是有趣,他却发现自己越是不太情愿去逛。
他想很多年前,霍修珣说他去过很多不错地方,但又留下了很多更好的地方想要和最重要的人一起分享,那种倔强的坚持。
袖子湿透,手机屏都差点划不动。
“我想你了。”
雨落的街道上,路过的行人心里默默想着,年轻真好啊。
可以用这样温柔的表情向心上人告白。
……
霍修珣接到电话的时候,人正在家里洗狗。
这里狗狗,霍修珣第一次把它抢回家的时候它才三个月,是只超高颜值的黄色糯米团可怜小狗勾。结果长着长着长歪了,变成现在这副不乖又不可爱的熊样,要不是亲眼看着它长大真要怀疑它是不是被人调包了!
洗澡都不老实,他一个人都弄不住它。
很无奈,整个浴室是潮湿的,而他从电话那端听到了更加潮湿的气息。
狗狗趁机跑走了。
他没有去追,大概会弄得满客厅都是泡沫,以后再打扫。他坐在浴缸边,垂着眸,认真地听着裴临的每一句话。
裴临觉得自己挺好笑的。
明明在床上没有什么羞耻心,耳鬓厮磨时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敢说。可其他的一些话,面对面又总觉得说不出口。
这可不好。
一段感情,绝不可以两个人都不擅表达。
好在他在电话里,也没什么羞耻心。
“小珣,我小的时候,其实很怀疑‘爱’这个东西存在的意义”
因为一度看见的,都是像他父母那样,一直在不断地彼此指责、伤害,可偏偏又在拉扯消耗中反而茁壮,越挫越勇的奇怪的“真爱”。
“……他们两个乐在其中。”
“但我从小就觉得,如果那才是爱的话,那样的日子我一天都过不了。”
“我很幸运,你从来没有那样对我。”
“从来……没有一次指责过,说我哪里不好,不管我带你去哪里玩你都很开心。做什么饭菜给你吃你都会开心地吃完。我有时候有些懒,也有犯迷糊注意不到的细节,你也不会计较,而是默默给我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