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两个人,我没那么伟大可以原谅谁。你想讲的就是这些吗?恕我不
奉陪了。”
“慢著!时雨,听我说……我的日子已经所剩不多了!你就不能看在我即将不久於人世的分上,接纳我这个
母亲,跟我一起回欧洲去吗?”
第四章
纯一送洁西卡到巷子口。
“到这边就行了,谢谢你。”
“不需要我帮你拦一辆计程车吗?”
摇摇头,她笑著说:“是租车公司的派送司机载我到这边的,他把车子停在对街,就在那儿,您不必费心
了。……苏先生,真的很谢谢你,这么多年来一直让你照顾时雨,把
他养得这么大……我真是在你面前抬不起头来。像我这么失职的母亲,还半路跑来说这些无理取闹的话,真的
太厚脸皮了。我自己也知道,就算遭受再多的侮辱都是应该的,可是
你却没有对我说什么恶言恶语……”
“洁西卡,况大哥算是我的恩人,能为况大哥做任何事,我都乐意甘愿。何况,时雨又是那么可爱的孩子
,因为有你的“放手”,才有我和时雨相依为命的十年。我哪会有什
么怨言?高兴、感谢都来不及了。”
“你真是个好人,苏先生。”
她揩揩眼角的泪水,看著笑面佛般的和善男人说:“怪不得时雨会那样生气,他一定觉得和你比起来,我
这个母亲就像恶魔一样自私无情又任性妄为吧?不过,现在我总算可以
死了这条心,搭机返回欧洲了。”
“其实不必那么急嘛,再多待些日子,也许时雨会改变心意。”
她凄楚地笑说:“你也看到了,时雨连正眼都不瞧我这个母亲,他又怎么可能会原谅我,跟我回欧洲呢?连
我自己都能想像到,结果可能是这样。但,我就是放不下这一丝的希
望。唉,很可笑,是不?”
她从手提包中掏出一只信封,递给纯一说:“我希望你能收下这个,苏先生。这里面是我唯一能替时雨做
的。”
“这是?”
“一张面额二十万欧元的支票。”她握住纯一的手,哽咽地说:“你千万不要误会,我不是要拿这笔钱跟
你换时雨回来。我是希望在我离开人世之前,能留下一点东西给时雨
而已。倘使我亲手拿给他,他一定不会收下的,我只有把希望寄托在你身上,麻烦你收下了。”
再叹口气,她自嘲地说:“想想我这一生,能遗留给他的,就这么多了。”
折合台币约八百万,这么大的一笔数目绝非简简单单就能拿出来的。看著那只信封袋,纯一的心中五味杂
陈,既有苦涩、感伤,也有同情、傍徨。
於情於理,自己都应该帮助时雨回到罹患重病、不久於人世的母亲身边。
只是……欧洲?好远呐……时雨要离开自己,到那么遥远的国度去,以後再也没办法轻易见到时雨……光想
到这点,纯一的胸口就仿佛被掏空了个大洞,寒风呼呼地吹啸而过。
“洁西卡,这支票你还是留著吧!”把信封袋推回她手中,纯一说。
神情憔悴的女子失望地垂下双肩。“……我知道了,我不怪你,我本来就没这资格再请你帮什么忙,再给
你添麻烦了。”
“不是的。”纯一否认地摇手说:“我是想请你把下榻的旅馆告诉我。”
“咦?”
“给我一点时间,我会让时雨去找你的。你如果愿意相信我的话,就请你多等个两天,我会尽量让时雨接
受你的请求,让他陪你一起回欧洲。”
闻言,女子掩住嘴巴,顿时泪眼汪汪,颤抖地问道:“为什么?你为什么肯帮我这么多呢?我是这么糟糕的
……”
“可是你生下了时雨啊!”纯一眯起眼静静地笑说:“没有你生下他,我和时雨又哪来的缘分能做一对父子
?这十年当中,我从时雨身上获得了太多、太多,他让我的人生截然
不同了。对我而言,你也是我的恩人!当然,时雨已经是个大孩子了,能不能完全说服他,我也没有百分之百的
把握。我只能说,我会尽力而为的。”
“苏先生……”洁西卡哭倒在他的怀中。
纯一拍抚著她的背,淡淡地笑说:“时雨不是无情的孩子,他会懂得的。所以,你就先回旅馆等待我的好
消息,洁西卡。”
“思,谢谢你、谢谢你……”
谢了又谢的女子,终於坐上轿车离开。
看著车子消失在夜色中的纯一,深深地叹了口气。对他来说,真正的难关还在家中等著他去面对。
可以想见,它会是椿“艰钜无比”的说服大工程。
◎ ◎ ◎
“时雨,你还没睡吧?我可以进去吗?”
站在紧闭的房门外,纯一敲敲门板,等待著回应。过了几分钟,纯一见他不肯应声,叹了口气,正想移往
隔壁自己的房间,门却喀地打开了。
俊脸浓锁著阴霾,心情好坏一望即知的时雨,不发一语地留下敞开的门,回到房中。
这大概是告诉自己,可以进去吧?纯一跨进这井然有序、保持得乾乾净净,让人难以想像这竟是十八岁青少
年所住的房间里,徐徐地说:“我送洁西卡上车了,她现在住在这间
旅馆里。”
纯一掏出洁西卡写给他的字条,将它放在时雨的书桌上,转头看著坐在床畔的养子说:“我知道这件事来
得突然,你短时间内无法接受,也是情有可原。不过……能听我说几
句话吗?时雨。”
“纯一,这是我和她的事,你不要管!”抬起犀利的双眼,胸口的怒火仍然旺盛的少年,咬牙切齿地说。
“倘若洁西卡不是身染重病,我想我什么话也不会说,会就这么地让你们母子俩顺其自然、由时间去解决
这一切。可是,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啊!”
我,所剩的日子不多了。
刚刚洁西卡幽幽地道出这句话时,让时雨及纯一都吓了一跳。
她简短地说这两年始终有头晕目眩的老毛病,以为是工作过度,所以不以为意。想不到某次走秀的时候,
她在後台昏倒,结果救护车送她到医院急救、检查,发现她的胸腔下
方长了个拳头大小的血管瘤。它使得洁西卡的血压忽儿飙高、忽儿降低,导致眩晕的毛病。
本来血管瘤是动个换上人工血管的手术,就会没事的病,还称不上绝症。可是她的肿瘤生长的位置很糟糕
,即使动手术,医师都没有把握是否会成功,所以目前暂时用药物控
制。但医生也告诉过她,如果不动手术,一旦动脉血管瘤破裂(这是时间迟早的问题),可想而知是救不回来的
。
是要冒著高风险动手术?或是坐著等死?洁西卡坦言,她内心十分的煎熬,甚至一度产生了轻生的念头。
当我拿著刀子想割断手腕时,我忽然想:要是我就这么死了,连长大後的时雨都没见过一次面,我还算是
人、还算是个母亲吗?
是“时雨”,你把我从鬼门关前拉了回来。
我那时就下定决心了,不管机会多渺茫,我要动这个手术。横竖都是一死,我决定要冒个险赌一赌。
时雨,我知道你不会谅解,可是在我动手术前的这段日子,我真的很想和你在一起。陪我一起回欧洲吧?我
要求的时间不多,只要这短短的一个月就好。求求你,时雨!
最後,洁西卡甚至在时雨面前跪了下来,可是时雨还是没有答应。他一头钻进自己房间里,关上门,不肯
理会外头那名“陌生女子”的请求。
“阿雨,你的心情我不是不能明白。”
纯一挑选委婉温和的方式,切入话题说:“毕竟,十八年不曾联络的母亲,一下子冒了出来,任谁都会觉
得愤慨,想要一吐这多年来的怨气。可是……生气是一回事,赌气又
是另一回事,仔细地想想,再怎么否认,你的体内还是流著洁西卡的血液,你是从她的肚子里孕育出来的。这
,不是一件很伟大的事吗?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根源,我们不能忘记这
点。”
纯一搔搔头,叹口气。“嗳,我真的很不会说话。不过你是个聪明善良的孩子,应该会懂我想传达什么意
思,呐?”
“我不懂。”时雨冷冷回道。
“阿雨……”苦苦一求。
“你为什么要当那个女人的说客?为什么要站在她那边?你觉得我在这个家成了碍眼的东西,想把我拱手让
人,叫我滚出去吗?”咄咄逼人的,那双璀璨的黑眸满是激愤。
“我怎么会那么想呢?当然不是这样!”
“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你怎么想的,我有什么法子能知道?我只知道你现在的行为,让我完全无法理
解!那个女人把我推给了你,这十八年来,她有做过什么?就因为她生
下我,所以了不起?所以在她需要我的时候,就可以召之即来?那根本是她自私的想法!我有什么道义需要配合她
?只有你这种儍瓜,帮人带了十年的孩子,人家跟你要,你就打算把
我还回去!我不是东西、不是宠物,不是一只可以被推来送去的猫!”
纯一扬起手,轻轻地打了时雨一巴掌,力道不大,只是希望能让他冷静且清醒过来。
这是十年来绝无仅有的一次,纯一对时雨动了手。
时雨愣住了,他张大的眼中有千千万万个不敢置信。
“我没有把你当成东西或负担,更没有把你当成宠物或是猫,一次也没有。没错,我是收养了你,可是我
希望你是属於“你自己”的。我当然不能、也不会左右你的人生,对
任何事你都可以有自己的想法与行动,我不会强迫你非做什么不可。我只是以一个在人生道路上的老前辈身分
,想提醒你几点,希望你多考虑一点点……谁没有苦衷、谁没有私心
、谁没有过错?我没说洁西卡的所作所为是对的,我只希望你不要犯下不可弥补的过错,在未来感到後悔或痛苦
。”
纯一缓缓地低下头,摸著自己的掌心。“很抱歉,我打了你。你可以打回来没关系。”
“……”
“剩下的,你就自己决定吧。我不会再说了。”纯一看他没有动静,心知多说无益,转过身就要离开。
蓦地,一双手臂从身後揽住了他,将他抱在怀中。
“纯一,难道你一点儿都无所谓?要是我就这样离开这个家,你不在乎吗?假如以後我都不再回来了,你也
……觉得没关系吗?”
热热的气息喷在颈边,酸酸的话语在心湖上动荡开来……怎么会“无所谓”?怎么可能“不在乎”?当然“
有关系”!
可是纯一知道,只要这些话一说出口,时雨绝对不可能考虑洁西卡的提案。和洁西卡相较,自己至少没有
面对死神的威胁,哪怕和时雨分开,起码两人都还是分别活在世上一
方,不是天人永隔。
寂寞是一定的,伤心也是必然的,可以预期的是无止尽的思念……不过这些,纯一都不能说。
“孩子长大了,翅膀硬了,总是要让他离开巢穴,往更高的地方飞去。”取而代之的,纯一柔柔地回道。
时雨喑哑地咆哮著:“我要听的不是这种狗屁的场面话!你不要忘记了,我说我爱--”
“我记得啊!”轻快地堵住他接下来的话语,纯一强颜欢笑地从他的双臂中溜出来,转身面对著他说:“你
的生日还没有到,本来应该等到那天再告诉你的。可是……我就先把
答案告诉你好了,阿雨。”
我爱你!好爱好爱你!
大概,拿自己的生命与对你的爱相较,我爱你甚至比爱自己的生命还多。
第一眼看到你站在雨中,倔强地强忍住泪水的小脸时,我想我的心就被你偷走了。
“到我家来吧!”我忍不住地,渴望能够拥有你。
其实,根本是我拐来了你,而不是我收留了你,我才是那个骗子、小偷。
当你的小手伸出来,握住我的手的那一刻,我想全天下没有任何生物,可以像你一样那么惹人疼爱,那么
地掳获我的心了。
“抱歉,我没办法接受你的告白。我无法给你,你所要的那种爱。”
如果是你的话,就算把生命给你,我也无所谓。
“我没办法把你当成“儿子”以外的对象来爱。我拒绝的不是我认识十年的苏时雨,因为我认识的他,不
会用儿子爱父亲以外的爱情来追求我。我没办法把你当成“男人”来
爱,我做不到。你在我眼中,永远都是我的儿子……”
身体给你、心给你、灵魂也全给你。你都拿走,没关系。
只要留一口气给我。
让我可以静静地、远远地、一直地守护著你。
“我知道我这么说,可能会让我失去你。但,那也就是我们的缘分到此为止了,阿雨。我希望你不会因此
……就与我切断所有的关系。以後你要搬出去也可以,但偶尔回来让
我看看你好不好?嗯?”
不好意思,我现在要欺骗你。
你就让我骗这一回吧!
以後你可以对我生气、对我不谅解、不原谅我。可是现在让我欺骗你一次,就这一次。
“明天还要上班上课,我就不吵你了。晚安。”忍住,千万要忍住!纯一若无其事地打个呵欠,走向门口。
“纯一,刚刚你说的话,都是真心的吗?”背後,少年投射出两道强烈的眸光,烧灼著纯一的颈部寒毛,压
抑地、低沉地冷声问道。
“我有什么理由要欺骗你?”纯一转头反问,眯著眼睛笑说。
少年默不作声,仅是以那双沉痛受伤的眼眸,牢牢地黏著纯一的脸,搜寻著些微蛛丝马迹。
纯一太了解时雨了(一如时雨也很了解他),此时此刻,万一不小心地闪躲掉时雨的视线,那么前面所说的
一切,都将化为泡沫、虚言,谎言会立刻被时雨拆穿。
所以纯一动也不动地,放纵他的双瞳反反覆覆地在自己的笑容上寻觅。看著时雨的眼眸,由怀疑到沮丧,
由相信到失望。
“你不是要出去?快出去啊!”时雨握起拳头,撇开头,粗暴地一叱。
纯一轻咬住嘴唇,低头慢慢地走出他的房间。
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就看时雨自己要作什么决定了。是去或留?是接受洁西卡或不接受?全凭时雨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