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孩子气。"习澄澜无奈地摇摇头,"你要等就等吧,随你。"
说完这话他就随著丫鬟潇洒地离开,而被留下的晏唐则是难以置信地瞪视他的背影,眼中的泪水在他自己都不明所以的情况下滴滴答答地掉下来。
一旁的陶心舞同情地望著他,这小子也许到现在都还没发现他对他主子的感情已经超过了一般主仆之间的情谊了;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而他的遭遇就像她一样......
清流院是玉楼倾里最安静的地方,因为主子不喜吵闹,所以婢女们在进出的时候,都会遵守约束,尽可能小声点,以免吵到了清流院里头那随时会夭折的美人。
见过琉璃的人,十个里头有九个半都会说琉璃的美是不可亵渎的,他出淤泥而不染的气息,让人如沐春风,但自古以来从无完人,这美则美矣的琉璃,偏偏身子骨极差,所以平常也极少露面,但想要一睹红颜的人仍然愿意为他等上十天半个月而无半句怨言,毕竟谁看见一个蛾眉颦蹙、娇怯害羞的美人会舍得苛责呢?
而习澄澜正是他开始接客以来的第二十一位客人,只见他神情不安的坐在装饰华美的房内,一桌美味可口的菜肴怎样也不能人他的眼,只是频频地拾起头来,看看窗外有无动静。
那朵幽兰呀......
他早盼晚盼,总算是盼到这一天了。
刚刚他随著婢女一路往清流院走来,他讶异地发现位于闹市里、人声鼎沸的玉楼倾中竞也有这样幽静的环境,风景优美的回廊绕著假山流水,凌空于水上的回廊掩映在花荫柳绿之中,鼻息间传来阵阵的柳叶香,让人对于住在这里的人儿更是心向往之。
至于这屋里的摆设,棋桌、茶几、古琴及袅袅回绕的檀香......幽雅别致的布置,让人感觉轻松舒畅,畏有一般青楼庸俗的脂粉味。
蓦然问,一道轻柔的敲门声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
推开门的是一个身形娇小的婢女,但习澄澜的目光并没有放在她身上,他目光紧盯著后头婀娜漫步进来的美人,只见那美人嫣红的两颊带著浅浅的笑容,脸上的笑容却在看到他之后随即僵住。
而习澄澜的表情也不见得有多好,他也是整个人僵住,目光却悄悄瞄向窗外,思量著如果等会儿跳窗能存活下来的机会有多高。
因为眼前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刚刚在市集上狠狠修理他一顿的那个男子,他是很高兴能提早与他重逢,不过绝不是在这种情况之下。
"有什么不对劲吗?"
看见主子的神色不对,跟进来的丫鬟香儿,小声地在主子的身旁询问,若真有问题,她就会立劾去通知护院。 "怎么会有问题呢!"回神之后的琉璃露出一个灿烂却教人不寒而栗的笑容,对习澄澜道:"您是习公子吧?真是对不起,让您久等了。"在贴身丫鬟香儿的扶持之下,他笑吟吟地坐了下来。
他对他的贴身丫鬟道:"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先退下吧!"
香儿随即听话地退了出去,偌大的房间只剩下他们两个。
良久之后,习澄澜终于开口。
"你就是微云?"
看著他皮笑肉不笑的模样,习澄澜感到一股寒意逐渐向他侵袭过来。
他在心里暗付,他是交代那小子把身子骨一向孱弱的微云给养健壮一点,但也没要他把他养得这么孔武有力吧?看到这样对他充满敌意的微云,他还真是哭笑不得。
"你怎么知道我真正的名字?"微云对他的敌意登时又上升。
他从没告诉过不相干的人他的真正名字,怎么一个陌生人会一出口就道出他的名字。
"呃......"发现自己失言的习澄澜头痛地闭起了眼,也不知道该怎么作解释,他看著冷若冰霜的微云,心微微痛了起来,不过他还是强笑道:"我怎么知道的不重要,不过我可是已经付了银两才进来你这儿的,你该不会是想要赶我出去吧?"
这句话堵得微云无话可说。没错,御的确说过他再怎么任性,也不可以把已经进到清流院里的客人给赶出去,所以他再怎么不情愿,也只能勉强应付他。
有了这个认知后,微云看著略显得意的习澄澜,开始漾起了一抹训练有素的假笑,他柔声地哄道:"我替公子斟杯酒如何?不是我夸口,我们玉楼倾里的酒可是出了名,不知有多少人为了这酒不惜一掷千金,您也来尝看看如何?"
微云轻盈地起身,要替习澄澜斟酒。
"不用了,我从不喝酒的......"未完的话在感到脚上一阵疼痛时没了音,他看著一脸笑吟吟的微云,婉转地笑道:"微云,可不可以请你把脚移开?"
痛、痛死他了!竟然这样狠狠地踩了他还面不改色。
"啊!踩到公子了吗?真不好意思!"微云一脸的愧疚,赶紧移开脚,但在替他斟满酒杯后又狠狠地跺了他一脚。
"对于你的服侍,我真是十分感动。"习澄澜勉强自己笑出声,但脸色却是苍白无血色,他畏畏缩缩地赶紧把脚给缩了回来。
真要命!再踩一次,他等会儿就要拖著一只脚走出门了。
对于习澄澜的反应,微云是暗笑在心里,他当然知道他那一脚踩得有多痛,毕竟他可是练武之人,只要再出个两成力,准能把他踩成残废;不过就算把他踩成残废还是太便宜他了,他刚刚说过只要再让他遇见这男人,他一定要揍得他绝子绝孙的!
"不知习公子怎么会点名要我服侍您呢?您见过我吗?"微云现在的心情好得不得了,一点也没有病美人的娇弱,反而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坏小孩,若是被外头的人知道了,对他的印象一定会全然破灭。
"除了刚刚那次巧遇之外,我从没见过你。"
习澄澜轻揉著自己的脚,陪笑道:"不过你在外头的名号很响亮,谁不知道玉楼倾里有你这么一朵"柔弱惹人怜"的幽兰呢?我只是在好奇心的驱使之下。想要一睹你的绝色容颜罢了。"
"是吗?那见到我之后有没有觉得名不副实呢?"微云假笑,含笑的目光中隐隐泛著杀气。
"不、不!我觉得名副其实极了!我想这世上再也没有人可以跟你比娇媚、比柔弱了。"习澄澜有点言不由衷。
若是微云这类人也能叫柔弱的话,世界上可能没有强壮的人了。
不过这话他可不敢讲出来,看著微云一副得意的样子,他一时觉得自己狼狈一点也没关系,反正他高兴就好。
"你倒是挺识相的嘛!"微云咯咯地笑著:心情很好。
"既然我让你这么开心的话,我明日有没有荣幸请你去一游明月湖?"见启微云这么高兴,习澄澜乘机提出要求。
"明日?"微云挑起眉,"你想带我到外头去?"
其实他也很想去外头见见世面,不然他今日就不会戴上黑纱帽偷偷地跑出去了,能够跟这个男人出去似乎也不错,但是......
"如果你有办法说服心舞的话,我就跟你去。"微云故意开出条件,不过心里著实清楚,心舞才不可能让他跟别人出门,何况这人还是第一次来的陌生客人。
从以前御跟心舞就十分保护他,让他接的客人也是经过他们千挑万选之后,才能与他见上一面,虽然这样子对他来说很好,也替他省下了不少麻烦,可是他还是很好奇他们为什么这么保护他,问他们原因却怎么也得不到答案,他们总是三言两语敷衍的带过去。
"此话当真?"习澄澜露出了笑容,兴奋地看著他。
"当然,我们习武之人才不像你们文人一样,说出的话跟放屁一样随便,我们可是一言九鼎的!"
他信誓旦旦的保证,但听在习澄澜的耳里却哭笑不得,他们文人说的话像放屁一样?
这种粗俗的话是谁教他的呀?怎么把他纯洁的宝贝给教成这样子?
不过难过虽难过,终究是他心头的一块肉,他也不忍责骂,只好狼狈地站了身起来,"话可是你说的,那我现在就去找心舞姑娘谈谈,你明日就等著我来接你吧!"
"哼!就会说大话。"微云不以为然地冷哼,但当他看见习澄澜一拐一拐地往外走去时,心里却觉得有些怪怪的,不过是踩了他几脚,那人有伤得这么严重吗?
没来由的,一股怒气陡然上升,他伤得再严重也不关他的事,不是吗?他为什么会有股想要冲过去替他查看伤势的冲动?
他气呼呼地嘟起小嘴,看一眼刚刚桌上那男人只轻啜了一口的酒杯,不知不觉地拿起酒杯,放到唇上轻舔一下,蓦然整张脸全红了起来!
他在干嘛?这样不就是......
连想都不敢再想,他赶紧抛下酒杯,往自己私人的房里走去。
依旧忙碌的陶心舞,像只花蝴蝶般地在玉楼倾里飞舞穿梭,但一双美目还是不放心地往清流院方向飘去,她这么轻率地就答应让微云接待那个客人是不是有些不妥?
毕竟那个人的底细她还没摸清,也不知道他见微云的目的到底是什么,要是微云有什么事,她该怎么跟御交代?
就在她还在为该不该冲进清流院里而举棋不定时,那个俊秀的男人竟然自己出来了!
她揉了揉眼,在确定自己没眼花看错后,立刻迎了上去。
从以前到现在,男人进了清流院之后,哪个不是要她千请万请才肯离开微云的身边,这个男人竟然这么快就离开?
这件事已经够奇怪的了,更奇怪的是他还一拐一拐的走出来,该不会是那个笨幽兰花对他动粗吧?她明明千交代、万交代的提醒那家伙,他身上唯一的卖点就是装可怜而已!若他真的动粗,等会儿看她怎么修理他。
"习公子,您的脚怎么了,是哪里受伤了吗?"陶心舞赶紧上前扶住他,只见习澄澜的额际已经布满冷汗。
"我没事,只是不小心从楼梯跌了下来。"习澄澜不好意思地赧笑,努力地伪装他的驽钝。
"这怎么得了,要不要我替你请个大夫来看看?"
"这点小伤哪需要劳烦你,不过有件事可真的要拜托你了。"习澄澜诚恳地向她请托。
"什么事?公子直说无妨。"陶心舞心不在焉地说,目光始终紧盯著他的脚,好奇的想要仔细查看他的伤势,因为她怎么看他也不像是摔伤的。
"明日我想借微云一天。"习澄澜强装微笑,很不习惯一个女子大刺刺地盯著自己的脚看。
"噢,这点小事当然......"原本顺口讲下去的心舞突然打住,震惊地回过神来,吃惊地看著他,"你怎么会知道微云这名字?"
微云的过去就连她也是一无所知,唯一知道的就只有御曾经告诉过她琉璃的真正名字叫微云,而这男人却轻松自若地道出微云的真实姓名,要她不吃惊也难。
"因为他是我借放在这里的宝贝。"习澄澜好脾气地解释,"如果御现在也在这里的话就好解释了,可惜他现在不在。"
"你也认识御?"很少人会知道玉楼倾幕后主事者的名字,看来这人身分真的不简单。
"我知道,而且我还跟他相处过一段时间。"习澄澜笑笑地道,"总之,我明日能带微云出去走走吗?"
看习澄澜一脸的诚恳,还有他叫得出御的名号,陶心舞总算是颔首同意。
"好,我让你带微云出去,不过你要小心一点,不要让他的身分曝光了。"
玉楼倾的花魁在外头乱跑是件多么危险的事,不需要她提醒,习澄澜自然也知晓。
"我会的。"得到同意之后,习澄澜勉强地站了起来,"那我先告辞了。"
"你真的不用......"
看著他蹒跚的步伐,陶心舞不忍地想要扶他一把,不过习澄澜却是笑笑地摇摇头,那笑容中有着让人无法反抗的坚定意味,一时间,陶心舞也看傻了眼,等到人都离开后,她才回过神。
她在心里暗想,不行!她得去找微云谈谈。
"微云主子,自从那位习公子回去之后,你就一直失神......你们刚才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微云身边的贴身丫鬟香儿,一双眼在两眼发愣的微云身上直溜转,带著些许狡猾,"该不会这次换你陷下去了吧?"
在平常人的面前她虽是恭恭敬敬地叫他一声主子,不过平常私底下他们俩的感情可是好得可以互相调侃。
"你在胡说什么!"听见这话,本来还在发呆的微云立时稚气地反驳她,"他不过是第一次来,说什么陷下去!"
他微怒地斥责她,不过一想到刚刚那男人,嘴角的笑容却不自觉的漾了开来,他只是觉得那个男人挺好玩的,至少不像他当初想的,是个不学无术的登徒子;不过他才没有陷下去呢!
"噢--也就是说,只要他再来个第二次、第三次,你就会傻傻地跟他走了是吗?"
她服侍这个主子也一年了,这一年来,他从来没见过主子为谁失神过,没想到那个翩翩公子第一次来就让主子这般心神不宁,这样看来他对主子的影响力还挺大的。
"香儿,你是活得不耐烦了是吗?小心我到丹枫那边告你一状。"微云凶巴巴的训斥她,完全没有平日病美人的娇弱。
"又来了,你这个双面人,就会踩我的痛处。"香儿嘴一抿,噤了声。她可不想在丹枫的面前坏了名声,毕竟丹枫可是她们玉楼倾里所有女子心目中的如意郎君,巴不得在他的面前留下个好印象。
不过说到丹枫......
"公子,丹枫这么宠你,你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吗?"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呀,害她最近做起事老是心不在焉的,不仅是她,其他的、r鬟们个个也是彷若失魂。
"若我知道了还会在这里吗?,'他淡哼。若是知道丹枫的下落,他早就追出去了。
"这样呀。"香儿失望地噘起嘴。
"好了,别杵在那!去帮我找心舞来。"微云有些不悦,看著一群群小女子对丹枫或是对御著迷的模样,不知为何他就有些不爽快,他讨厌这样子,毕竟他从小就跟丹枫、御在一块,少了谁,他都会觉得不对劲。
"哼!对我这么凶,对客人就这么好,你真是双面人。"
"双面人?"微云眉一挑,气焰高张地说道:"我就是双面人怎样?还不是有一大票笨男人被我给迷得死死的,每次我看见那些死男人色迷迷地盯著我瞧时,我真想一脚踹下去,叫他们回家去撒泡尿照照镜子。"
一想起以前那些恩客的嘴脸,他竟忍不住将他们跟刚刚那位名叫习澄澜的男人作比较,或许他这次真的遇到了个好玩有趣的人。
"听听,这话如果传到那些被你柔声哄骗之后,乖乖把银两全都贡献在你身上的客人们耳里,不知道会作何反应呢!"
"哼!是他们自己笨。"微云不屑地道。
"是呀,那些男人实在是笨得可以。"一道清亮的女声突然插话,随之款款步入房里,陶心舞一身徘罗裳衣,带著满满的笑意试探,"怎么,今儿个有什么收获吗?"
"收获是没有,不过倒是有些事想问问你。"微云挑起眉,开门见山地问:"他为何一见到我就把我的名字说出来,是你告诉他的吗?"
许多人都不知道,打他们踏人灵曜国之后,所有的一举一动就在玉楼倾的监视之下。所以若是想要探听人,来玉楼倾打听是最快的。
"我可没那个闲工夫。"这话陶心舞倒是回答得挺乾脆的,"不过,他的身分似乎相当尊贵,连我都无法打听出他的底细,若是御在这里的话,他一定有办法的。"
想起刚刚那男人略有深意的话,她就微蹙起眉,她一直都很想知道御的所有事情,可是御对所有人总是保密,除了......看着陶心舞难得地露出苦恼的模样,微云也忍不住皱起了眉,他知道这世上只有一个人能让心舞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