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听见他的话,陆雁擎瞬间漾开了花般的笑靥,妖媚地半站起身,在他的唇上印下吻。
「那我们来做吧!」陆雁擎笑著说。
***
仲秋
鲜红的血,慢慢地从黑暗处流了过来。
猛然回神,陆雁擎发觉自己坐在冰凉的地板上,视线投向黑暗中的一点,不知在寻找些什么,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看著地板上缓缓流向他的红色液体,愕然地嗅到一股令人不舒服的铁锈味,他惊恐地想退後,却发觉液体已淹没他的手指。
陆雁擎感觉到指尖黏稠的触觉,缓缓地低垂螓首看著他沾满鲜血的手……
陆雁擎倏地惊恐地发觉,他手中抱著高霖。
他无助地看著鲜血由高霖的身体流淌喷洒出来,有一些溅到他的脸上,然後顺著他白皙细致的面庞滴落到他的身上。
缓缓地,他全身染满了血。
「雁擎。」
陆雁擎忽地听见一道细微的声音,疑惑地抬头看向声音来源处,再回眸时却发觉高霖不见了,只剩满身的鲜血还留在他身上。
「雁擎……」
陆雁擎愣愣地看著空荡荡的双手,声音再度传人他耳中。这次清晰了些,语调里的温柔亦更明显了些。
他一回头,只见一片金色光芒里有著柳研宸阳光般的笑脸。而他只能怔忡。
***
在微冷的空气里,陆雁擎沉默而徐徐地坐起身来。柔软而滑顺的薄被褪落至腰处,赤裸嫩白的肌肤在银色月光的照映下,散发出一种奇异的光晕。
陆雁擎缓缓伸手覆上自己冰冷的面庞,掩去他一脸的冷霜。
那个梦境才刚发生过,高霖在他怀中断气亦像是昨天的事一般,而他和以往一样,只能悲伤地看著,让心狠狠被撕碎,然後再度发觉他依然无能为力。
转头看著依然沉睡的柳研宸,陆雁擎冰雪似的神情微微柔化。
在那漫无止境的梦里,他一次又一次地被研宸唤醒,每一次,他的声音都是温暖的,每一次都将他从无边的黑暗里拉回到现实中。
爱怜地伸手拨去一小缯落在柳研宸额上的发,陆雁擎又回复冷峻的神态,就连眸底的神情也一如方才。
虽然柳研宸人就在他身边,虽然他才听著柳研宸说不会离开,虽然他们才刚做过欢爱的事,虽然那种充实炙热的感觉遗留在他体内……
但是他就是觉得不安,他的脑中还忘不掉数小时前从柳研宸口中吐出的话语。他说他和她很像……
很像……柳研宸用著无比温柔的口吻叙述著那个人,而他竟然只是替身。
就是因为这样,他才会梦见高霖吗?自从去年秋天遇见柳研宸後,他梦见高霖的次数已经少了很多。
就算梦到,也不会再难过得睡不著,梦境到了最後,柳研宸的那张阳光笑靥,总是能让他安然入眠。
可现在,陆雁擎面无表情地将头轻靠在熟睡的柳研宸胸前:听著沉稳跳动的心跳声,陆雁擎的脸上浮现一抹极苦涩的笑意。
「我,注定不被人爱吗?」陆雁擎问话的声音很小声,小得连他自己都快听不见。
但出声的瞬间,胸口处仍被拉扯出剧烈的痛,恍若他触碰到禁忌般。可是陆雁擎的表情依然没有改变,只是神情更加空洞无神罢了。
问著无人回答的问题,陆雁擎在半晌後没听到任何回答,才带著自嘲的神情坐起身来,嘲讽自己居然希望一个熟睡中的人给予他安慰。
轻轻离开被窝,陆雁擎还细心地将被子拉好,不让柳研宸著凉。看著柳研宸安心入睡的脸庞,陆雁擎温柔地笑了。
窗外那轮圆月,亮得有些微刺目,既冷漠又诡谲地挂在天际,就像能瞬间夺走人的生命一般。
陆雁擎半眯著眼,用迷惑的眼眸看著窗外的月亮,突然感到可笑。一般故事里若有什么事发生的夜晚,总是有一轮又圆又大的月亮,诡异地挂在天边,彷佛什么事都让它看见了一般。但事实上,高霖死去的那夜,天空里没有星子,更不见月亮。
一甩头,陆雁擎快速地走人浴室,关紧了门,而门外的柳研宸依然熟睡著。
水声短暂响起後,立即又消失了声音。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的陆雁擎,自然知道怎么样能快速清理完毕。
走出浴室後,他一面轻巧快捷地更衣,一面观察著柳研宸。
看著柳研宸丝毫未觉地睡著,他的心底产生了一股不知该安心还是该生气的感觉。
既不希望柳研宸在此时醒来,坏了他的计画,但他又矛盾地希望柳研宸及时醒来阻止他。
穿上单层的牛仔外套,陆雁擎再度看著柳研宸熟睡的容颜,微微带著自弃的笑容。看来柳研宸是阻止不了他了。
关上木门的瞬间,他都还冀望著柳研宸会出声唤他,说什么都好,问他要去哪里也好,叫唤他的名字也罢。那么,他就不会走了,只要柳研宸唤住他,他会立即飞奔入柳研宸的怀中。
可是他依然没有听见叫唤,直到关上了门,隔开了他和柳研宸,那期盼才惆怅地消失--
人困愁城时,有很多种方式能快速而有效的解决那股愁悒。喝酒是其中的一种途径,亦是他最常使用的一种方式。
他喜欢酒精滑过喉咙的那种灼热感觉,更喜欢那种快速使人熏熏然地忘却一切的感觉,虽然知道醒来後痛楚会加倍,他依然故我地喝著酒。
不过喝酒只是要纡解心情。或者说,喝酒不是陆雁擎唯一会使用的方式,除了酒外,在陆雁擎的世界里还有另一种东西比酒更有用,那就是性。
做爱,从字面上来解释,就是制造爱的感觉,在达到高潮的瞬间,脑内会分泌出脑内吗啡,让人有被爱的感觉。也就是因为这样子,人们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追求被爱的感觉,而做著不以传宗接代为目的的事。
陆雁擎抬头看了下走廊上的圆形挂钟,相连在一起的两根指针,指出了一点六分。
这个时间对许多人而言已经是三更半夜了,但他知道在恶德馆里有一群人,他们的生活此时才正热烈。
陆雁擎微带邪意地笑了笑,举步便往黑暗处走去。
恶德馆地面上的建物一共三楼,地面下亦有三层。地面上的三层,除了小型图书馆和几间个人温书室外,其余全是寝室。
B1是餐厅,日常供应中式和西式两种餐饮。B2为福利社。B3则是健身中心。
而陆雁擎此时要去找的人,则住在恶德馆的三楼。
恶德馆内一共有三座楼梯和最边边的两座电梯,馆内的学生依照三座楼梯,将全馆分为北中南三区。
陆雁擎住的是南区三楼,也是人最少的一区。而他要去找的那些人,则住在中区三楼。
虽然说是中区,但和南区相隔并不远,走过楼梯数过来的第二问,便是陆雁擎所要去的地点。
站在黑合的长廊上,陆雁擎看著不远处一盏忽明忽暗的黄色小灯,微微叹了口气,将视线转回门上,有几分僵硬地试著挤出笑容。
意识到表情的僵硬,陆雁擎很乾脆地收敛起原本僵硬的表情,戴上惯常使用的假面具,举手轻敲门扉。
在等待门开的瞬间,陆雁擎不自觉地转头看向长廊的另一头,看著不远处属於他和柳研宸的寝室门。
那里依然平静,而他已远离了,只是柳研宸还没有发觉……想著,陆雁擎扁嘴一笑,略带几分轻佻,瞳眸里却仍是愁云缠绕。
粗鲁的开门声,霎时让陆雁擎回过头,收回视线不再看向平静的彼端。
门一开,其内嘈杂的音乐声在瞬间泄出,将安静驱逐得一乾二净。
「是公子啊!」来人浑身的不耐烦,全在看见陆雁擎的一瞬间化为欣喜。
「怎么有空来?不是听说你新搞上了个小朋友……」另一名学长在看见来人是陆雁擎後,忙不迭地起身相迎。
陆雁擎却没理会任何人,直接步入室内。如他所料,地面上散落了一堆啤酒空罐,空间里弥漫著菸味,形成如白雾一般的迷离。
陆雁擎随意瞄了下室内的三个人,嘴角带著轻嘲的笑意。
「那小子没法满足你吗?」坐在床上的高瘦男子,举著啤酒以猥亵的口气说道。
闻言,陆雁擎仅在艳丽的面庞上漾开浅笑,没有回答。
俐落地将啤酒罐由男子手中夺走,浅饮了口,他微微弯身揪著那人的领子-唇火热地贴上那人的唇。
舌吻方休,陆雁擎的脸上随即绽出一抹邪笑,用红舌舔去嘴角溢出的液体。
「我来,不好吗?」陆雁擎语带撒娇地将手搭上那人的肩。
「好……当然好。」面对陆雁擎明显的挑情意味,那人仅能点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陆雁擎徐徐起身,缓缓地剥去身上单薄的几件衣物,毫不在意地被另两个人由背後抱住。
夜,还很漫长--
***
陆雁擎洗去一身腥臭味,重新穿上衣衫,轻巧地走过长廊、开门关门,不一会儿即回到寝室。他脱下衣物,站在床边看著柳研宸。
柳研宸还在睡梦中,他睡得安安稳稳,丝毫不知道陆雁擎曾经离开过。柳研宸的面庞上还漾著笑意,似乎梦见什么好事情。
「你梦见的是我还是她?」看著柳研宸的笑容,陆雁擎问得冷酷。睡梦中的柳研宸当然没有任何回应,而陆雁擎也没有再问下去的意思,轻拉起被单,他钻入柳研宸身侧的空位里,将头倚在柳研宸的肩上,直盯著那张依然在梦里的脸。
窗外的月光依然明亮,空气中依然有秋天的冷清味道,他身边的柳研宸依然沉在梦境中,彷佛什么都不曾变动过,而他却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明明他就躺在柳研宸怀里,他却觉得他和柳研宸之间的距离更加遥远了。
距离,天与海之遥。
就像他走远了,而回眸远眺,柳研宸还在原地一样……如影随形的,只有梦里的高霖,和洗不净的血迹……
柳研宸坐在理化教室内,心不在焉地看著另一侧大楼里的教室,他记得陆雁擎的位子就在他对面,而今位子上空荡荡的,却没看见他的人。
在和陆雁擎同寝後,每个星期的此时,他总是会不由自主地看向对面的教室。
有几次,他看见陆雁擎专心上课的模样。有几次,他不经意地回头时,看见陆雁擎趴在桌上看著他,一向高傲冷酷的脸上,流露出孩子般的纯真。
如今却再也没看过陆雁擎那时的表情,明明和以往没什么两样的眸子里,竟透著不该属於这个年龄的神情。
让他猜不出陆雁擎是在看他,或是……
看著那个依然空著的位子,柳研宸的心忽地缩紧,怎么样也无法将视线收回,好好地注意黑板上的公式。
他还记得,还清清楚楚地记得,也是像这样的一天,她和他突然没来上课,然後第二天,她在放学後,在校门口等著他--和他。
那一瞬间,他已经猜到了大半,从她泪汪汪的眼睛,和他们紧紧相握的手里,他知道她已经属於另一个男孩。
一直到现在,自己都感到很奇怪。他那时为什么没有生气?只是淡淡地感到一股隐隐的悲哀。於是在联考时,他放弃了原本的第一志愿,进入完全住校制的仁德中学。
自此以後,他没有再见过她,只是每每看著陆雁擎那略带邪意的面庞,总会想起另一张相似但柔美的容颜。脑海里更一再地播放著那天的情景,她握著他的手梨花带泪地哭泣著。
听著她不断地说著原谅的话,他的心就这么冻结、麻木。
再回神时,柳研宸发觉他仍看著对面大楼的位子,而陆雁擎的身影依然不见踪影,就像走远了一般。
没来由地,他的心有著一丝丝痛楚。
「来了。」
还来不及消化那抹痛意谓著什么,邻座的同学即暧昧地靠了过来。
柳研宸不解地回头,赫然看见另一侧的门边,陆雁擎的身影半倚在门框後。
「公子来了。」另一名同学带著暧昧笑容,加入他们的谈话。
柳研宸微感讶异,安心地看著陆雁擎的出现,片刻前蔓延在胸口的痛楚,在此刻却消失无踪,他更不会去细思原因。
开学到现在约一个月了,陆雁擎在他心上的分量亦渐次加重,虽然他不愿意,虽然他有几分抗拒,但是看著陆雁擎绝美的容颜,他往往忘了所有的坚持。
就像现在,看著陆雁擎倚在门边对他微笑,他的心底逸出了一抹柔情。
「还有两分钟,慢慢熬吧!」班上同学看了下手表,以顽皮的口吻对他说道。
对於大家平常以待的态度,最初他总觉得讶异,後来也就习惯了,毕竟他们已经二年级,全班一半以上的人都是恶德馆的住客,价值观自然也与众不同。
遥望著微笑的陆雁擎,好不容易等到下课时间,柳研宸才在众人的起哄声中步出教室。而老师看见这情景,奇异地什么都没说。***
「有事吗?」
柳研宸才刚开口,即被陆雁擎拉到无人的楼梯间。
拉著他跑开的陆雁擎,毫无表情的面孔上,不知为何竟透著伤心欲绝……以及更多更多的不安定。
「雁擎,怎么了?」柳研宸歪著头,感到奇怪地看著不安的陆雁擎。
今早陆雁擎还奸好的,吃完早餐还趁著他没注意之时,偷偷地在他颊上偷上…吻。而今却蹙紧眉,用无言而难过的表情看著他。
「怎么了,又作梦了吗?」柳研宸轻轻把无言的陆雁擎揽入怀中,像呵护婴儿一般轻拍著。
陆雁擎的多变让他无所适从,前一秒陆雁擎可能还躲在他怀里,後一秒可能就无情地走开。他知道陆雁擎常作梦,每次由梦中醒来,陆雁擎总像在确认什么似的,专注地看著双手,最後再窝入他的怀里。
他追问过,陆雁擎却总是无言,有时他问得太急,陆雁擎会绽出充满淫靡气息的笑容,诱惑地吻著他,藉著激烈运动来阻断他的问话。
「怎么了?」柳研宸再度问道,他刻意放柔语气,试著哄陆雁擎说出真心话。
陆雁擎仅是无言地将头靠在柳研宸的肩头,七公分的身高差距,让他靠得舒服。他似撒娇地在他肩上磨蹭著,表情却不见开朗,亦不发一语。
「我只是突然很想见你。」沉默许久後,陆雁擎才低声道,眸子里却绽放出一抹光芒。「我就在这里,然後呢?」柳研宸不明就里地看著他。
面对陆雁擎时,他的心常会不由自主地被牵引,牵引到他未知的地方,这是以往他不曾经历过的。每一件事,皆看似有条有理,却都无迹可寻,就连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或许爱情……就是这样吧!
任谁都不知道他们的明天是什么。
「这样就好了。」
说著,陆雁擎踮起脚尖,随著悠扬的上课钟声响起,他轻轻地在柳研宸唇上印上一吻。
「我先走了。」陆雁擎手一扬,消失得像来时一般突然。
而柳研宸只是愣愣地站在原地,有种不知名的空虚充斥在他心中。
「雁擎……」等柳研宸回神时,才知自己竞不自觉地唤著他的名。
原本打算离去的陆雁擎,表情不解而严肃地回过头来,用著了无笑意的神情看著柳研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