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雨青说着,声音里有着浓浓的祈求,冀望着他会来。只要衷心思慕的人能在他身边,其馀的都不再重要。
只是世界上的愿望,事与愿违的总占了大多数。
路容凯的表情决绝而冷残,从衣袋中掏出机票冷然地撕碎,任纸片随风势飘飞,而后洒落一地。
「来生,我再爱你。」
表情明明是残忍无比,路容凯的声音却脆弱得不堪一击,隔着数步的距离,祁雨青只要稍一走近,便能见到他睁大的眼里,溢出了透明液体,可是弄人的命运,终让他没察觉地转身,怀着伤心地走了。
「总之,我等你。」
「来生,我依然爱你。」
路容凯向他的背影喊道,一合眸,酸涩翻涌,泪,终于溃堤。前一夜还在他怀中的人儿,这一夜与他生别离。
可一这个世界,不是单单靠勇气便能活下去,他还想在演艺圈混,雨青也要在商圈生存,他不顾自己也要顾着承昊,而雨青也...也终成了别离曲。
这结局,明明是他一手导演,可为什么......为什么他痛得连指尖都麻木?为什么,他仍是哭了?同样是深夜里的祁家,同样是祁雨青缺乏人气的书房。
房间的主人祁雨青,一如往昔,正坐在电脑前发着呆,一杯咖啡举了又放,放了又举,却始终喝不下一口。
不到一星期前的那夜,他做着相似相仿的动作,那次是为了笑,这次却泣然欲泣。
颤着手,他仍是开启了收件匣,强自收敛心神,明天起他必须看来一如往常,公司里上上下下、大大小小的员工,还要靠他吃饭,他没有为情愁烦的时间,亦没有那份奢侈的权利。
你最近很忙吗?好久没有你的回信了。
他那台湾网友的第一封信,只有短短一行字。
而他仅按了删除钮,丝毫没有回应的意思。
你还留着长发吗?最近我在某个网站里看到一篇讲长发的文章,我抓给你看,在下一篇里。
为了转移他和路容凯之间沉痛分手的悲伤,虽然没有任河兴趣,他仍是开了下以封邮件,专注地看着--透过长长的落地窗看着你走向她身旁曾经痴狂情迷相约相守到来生
来生我依然爱你
透过长长的落地窗看着你正经又严肃的三分
曾经轻松而飘逸的黑发相爱缠绵沉醉到天明
天明长发短三分
靠着长长的落地窗握在手心的不只十分
短发长发三分十分我依然爱你到来生
曾日在一个网站上看见如是的字句,长发三分情十分...
他一直记得他的反应,一个正常的、不解风情的男子所应该有的反应,他眼前的男子都做了,他还记得男子抢过他的鼠标,进入别人网页时,男子身上炎炎的肥皂香气令他怔冲了,沉默地任男子霸占他的电脑。
他记得那天,男子才在池家里洗过澡,湿漉漉的浴室里,在沐浴用口品的气包围下,空气中仍淡淡地飘着男子的体味。
他还记得他那天洗得特别久,一个人独自坐在浴室里,贪婪地吸入男子的味道,想象着男子的裸身,任身体渐次发热。在和男子一墙之隔的小小室内,他抱着男子拭身用的浴巾......情狂。
他亦记得那天他送男子回家时,男子飞扬的笑容。在无人的巷道里,那飞扬的笑封缄在他的口中。
男子亲吻了他,紧握着他的发,就连吻后都不曾放松,像要他承受什么,男子却又不曾开口。
而他,仅是仓皇地别开眼,没能将长发由男子手中抽回!千丝如千情,那三千情丝,他再也没有抽回的能耐。
再也,没有。
回到家中,他再度打开电脑,那段文字又再大跳入他眼眶,红了眼。
留长发其实是很直觉的事,学生时代一直被迫理短的发,在脱维发禁后,不知怎地就长了,他也不是懒得剪,只是对这飘逸的黑发有着莫名的恋栈。就像,他爱上男子时一般。
发长了,情长了。纠结缠绕,至、死、方、休。
可是,有些事是注定的,没有人可以更改,就像他们之间一样。
他一直不知道,任男子走到她身边比较悲惨,或是眼前的结局比较凄凉。最终与最后的吻结束后,男子的坚持,让他无能抽回男子手中的发束。那发柔软无力,却执拗地纠结在男子手中,像他的心绪!
他没有开口,心底却回应。像是看穿他的心意,男子笑着落了满颊泪珠。
他依然没有开口,没有拭去男子的泪,午后的光线,极美。
此后他没再见过男子,连他数月后的丧礼也没有去......相爱缠绵沉醉到天明长发短三分。
你的目的,我的情深
发丝相缠,缠绵到来生
来生我依然爱你
我依然爱你到来生
DD语焉不详的故事里,没有点出男子为何死去,可是祁雨青羽睫轻眨,泪终是难停。
来生,我依然爱你......凯亦是这样对他说的,因为今生不能,因为今生已错,于是许诺未知的来生。这相仿的句子里含有太深的涵义,一个许诺来生再续,一个是今生不忘。
而他呢?来生太虚渺他抓不到,那么就求今生不忘了,或者该说,今生里,他相心忘也无法,无法......他颤颤地在键盘上键入几个字:我明天就剪。
尔后他趴在键盘上,切切哭泣...爱你,来生再爱你。?
第十章
祁雨青趁着威尔森不注意翘了下午的班,预约了熟悉的发型设计师,准备剪去长发。
留了十馀年的发被一刀剪断时,祁雨青没有丝毫心痛的感觉,倒是觉得一下子轻爽了起来,虽然突然减轻的重量让他不习惯,但他并不难过。
只是设计师发出叹息,试着叫祁雨青别剪,但在他的坚持下,设计师仍是剪了失去依凭的长发,落了一地,被实习生快速扫净,丢入垃圾桶中。
祁雨青并不在意长发的最后下场,那已结束的情感,不是他所在意的东西。
顶着轻爽而单薄的短发,为了消除不愉快的情绪,他在市区闲逛一阵后,方才回了家。
在家门前,他意外看见母亲来访。
八十岁的老妇人依然精神奕奕,只是皱紧了眉,神情哀伤而担忧。
「你可回来了。」楼玉蓝就站在庭园里盼着他归来,悲伤的神态和当年祁呜去世时极为相似。
那神情让祁雨青倏然一惊,万分不解地看着突然出现的母亲。是谁......过世了吗?「妈?」祁雨青仓皇地唤了声,不明白母亲为什么突然哭了!
「唉...」楼玉蓝拭去泪痕,表情放松又混合着羞赧。「我还以为你跟着祁呜一起走了。」虽然知道是一场误会,但楼玉蓝仍旧神情哀伤。
「我不是好好的在这里吗?」祁雨青浅笑道,完全不知母亲是怎么了。
「刚刚新闻传来消息,有班国内航线的班机坠机了,机长室和头等舱全毁。初步公开的名单中,有你的名字。」花了点时间平抚情绪,楼玉蓝才缓言道。
「飞机?」祁雨青听得一头雾水,他今天哪有乘坐飞机?
「我打电话去你公司,威尔森说你中午就出去了,也不确定你有没有上机。」
楼玉蓝缓缓说着:「你手机也不开,真让人担心。」
祁雨青这才想起来是怎么回事。他今天原本该去拜访一个大客户,这是两星期前就决山定好的行程,早上的时候威尔森也曾提醒过他,难怪他翘班出来时,威尔森没赶着把他捉回去。
所谓的初步名单,又常是当场划位者和预先订位者的名单,他虽然订位,但不等于在机上。
「抱歉,我想一个人逛逛,所以没开机。」他歉然地笑了笑,走近楼玉蓝,顺势亲昵地揽着她的腰,要她别再伤心了。
「你把头发剪了。」因为放心,楼玉蓝终于露出笑靥,看着祁雨青变得单薄俐落的发,伸手抚摸着。
「嗯。」祁雨青含糊地应着,不希望他的事被楼玉蓝发现。
「你瘦多了,气色也不好,怎么了?」知子莫若母,一见他不自在在的神情,她马上就猜到有事,却不直接点破。
「最近公司事忙。」祁雨青找了个借口,希望她别知道前几天他去台湾的事。
楼玉蓝个性严肃而保守,也就是这样子,很多事祁雨青都不敢和她商量,虽然彼此关心对方,却都把关心放在心底。当年他和林薇离婚的事,还是半年后林薇去拜访楼玉蓝时,才顺口说的。
「离婚都六年了,你不打算再娶?」像是知道了什么,楼玉蓝走回屋中时,不经意地开口道。
「如果有缘分的话。」祁雨青像在打太极拳般,避开母亲的询问。
「前几天你不在,去哪儿了??楼玉蓝再次试探道。若不是天凌打电话去,说雨青好象去找凯了,要她千万、千万别阻止,就让雨青得到幸福吧,她还不知道凯离婚了呢。
「妈。」察觉了楼玉蓝话中的意思,祁雨青不自在地唤了声。
「我听说凯离婚了。」楼玉蓝却仍想让祁雨青自己说出口。
说着,他们步入屋中前往偏厅,等待晚餐时间到来。
「嗯,说是斐嫣然爱上别人。」祁雨青应声,等于承认他是去台湾看路容凯了。
调整了下姿势,祁雨青将背靠上布面沙发。心有些沉重,他知道这是个机会,想坦诚他的情感,却又害怕母亲会排拒。
「说吧,我会听。」在祁雨青没有注意的时候,楼玉蓝已将下人们支出偏厅,她坐在祁雨青身侧,以严肃而慈爱的目光注视着她的爱子。
「凯他......没有接受我。」祁雨青直接说出结果,但楼玉蓝依然能明白。「所以你把头发剪了?」她的口吻里,了然远多于惊诧。
「第一次见到凯的时候,我就想为他留长发,现在没有必要了。」祁雨青语带苦涩。
「当年林薇来找我,我才知道你们离了婚。可是她来,不是为了报告离婚的事,而是为了告诉我,我的儿子爱着一个男人。她是来说服我的,传宗接代的义
务,你也算完成了,将来的日子,你若真想跟个男人一起过,要我别反对。」楼玉蓝目光迷离,忆起了当年之事。
「林薇没说是凯,不过若是凯,我也能理解,你从小就爱跟着凯,也只会为了凯的事要求我们。」她点了点头,回想祁雨青小时候的样子。
「你从小就不黏人,虽然知道这也是成熟的表现之一,但有次凯向我抱怨你好烦时,我和你爸都深深的嫉妒。现在回想起来也难怪,每个人都一样,谈恋爱的时候,就想分分秒秒都待在对方身边,你总要黏着凯也是无可厚非的。」
「可是失恋的时候,也总是难过。」想起了分手那夜,祁雨青的胸口总有。
闷痛。
「那么,你就再等三十年吧,或许能忘了他,像你爸爸一样,和另一个人厮守至死。」楼玉蓝谨慎地选择字眼,没用男人或女人,只是单纯的使用了人这个字。
「从上六岁见到他起,三十年间我都追着他的行踪......」言下之意,便是他不知道再过三十年,他能否忘了他。
「凯他不爱你吗?」楼玉蓝想着这些年来路容凯看着祁雨青的眼眸,那带点宠爱的眸光,若说只有友情,她不信。「凯说相爱是两个人的事,厮守却和两个家族有关,我们都有孩子,我们或许可以不顾自己,但总不能不顾着孩子。」路容凯的话令他无从反驳。
「孩子啊,你去见凯的事,还是天凌告诉我的呢。他打电话来,要我千万、千万别阻止你和凯。」她知道他聪明,只要稍一提点,马上能会意过来。
「我以为我掩饰得很好。」祁雨青诧异又有些难堪,没料到连儿子都操心他的情事。
天凌已经十五岁,也是会谈恋爱的年纪,只是他没料到天凌会同意他的性向,进而守护。
「天韵和天泓知不知道我不晓得,不过天凌向来很会说服人,你若出了什么问题,他肯定会努力说服大家的;他还真是很喜欢你呢。」楼玉蓝牵起笑靥,很以这个长孙为傲。
「嗯。」想着儿子的举动,祁雨青心头一暖,稍稍展开笑颜。
「妈,谢谢。」看着楼玉蓝慈祥的笑,祁雨青感谢她的宽容,接受一个爱着同性的儿子。
「以前你爸常说,他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不管你要爱谁,或谁也不爱,只要你过得好就好了。你连他最想要抱的孙子都让他抱了,相信他在九泉之下,也会让你爱凯的。」像是要让祁雨青心安,楼玉蓝轻轻说着。
而没出声的祁雨青,不知是否因为脆弱,还是终于放下心中大石,楼玉蓝的话上让他湿了眼眶。
如果大家都不反对,那么他就等待吧......等到有天,他的生命里再有爱情降而凯......要凯回眸看他除非奇迹出现,他期望能遗忘那一日。奇迹,现实生活里是看不见的。
或许,他真的不是生活在现实里。
楼玉蓝来访的隔日,他亲自开车送祁天凌到寄宿制的高中就读。
进这所学校是祁天凌自己的决定,他曾反对过,但他相当坚持,擅长说服人的祁天凌甚至列举了优点报告给他看,见他坚持,他也不好反对下去,只好接受长子将离家的事实。
关于他坠机的误传,很快便得到澄清,但他仍接到不少问候电话,天凌学校的校长,还幽默的说他一定有阴阳眼,居然看见他来。
他要祁雨青放心,他会好好照顾祁天凌的,惹得祁雨青频频大笑。
别过祁天凌,感伤和痛苦的因子倏地袭上他心头,他开始后悔为什么当时要讲得如此绝决,说什么如果没有要和他厮守的意思,就一辈子都不要见面!
一辈子!光用想的,他就痛苦得几欲发狂,明明才分别不久,他却觉得像过完了一世,又惊觉下一世里,他亦得不到他。
为了明天去拜访客户,他将车开往离家更远的地方。这客户就是他原要坐上死亡班机去拜访的那位,大概是所有人都被吓到了,所以大家一致决定要他自行开车前往,算是表示诚意。
到达中途下榻的旅馆,他失措的看着一个人从大厅奔向他,然后将他紧紧拥抱住。
他有些花了眼,分不清那人是长得很像,或就是本人;是有人安排的,还是神只闲暇时给他的奇迹。
可是拥抱着他的人,无论长相或声音,甚是身上的味道,都很像、很像--「雨青......」路容凯慌乱地喊着他的名字,语带哽咽。
而他只是失措地被抱住,「凯?」他试着唤了声,害怕一切仅是梦幻。
「你没事就好。」他的话让祁雨青冷静了下来,果然是以为他死了才来的。
路容凯没发觉祁雨青骤冷的表情,仅以检视的眼光仔细地从祁雨青的鞋尖,缓慢而温柔地将目光上移,最后,以平静中混着哀恸的眼眸,凝视着他耳际的发。
「你把头发剪短了...」看见祁雨青削短的发,路容凯感叹地道。
他还深刻的记得,在基隆的夜里他说过--我情丝为你留长、为你愁烦。而今他将长发剪了......或许,也剪断了他们之间的情愫吧。
想着,路容凯笑得惆偎,分手是他提的,他却又承受不住。
「是啊。」祁雨青沉声道。
他尚来不及摆出冷淡的表情,便被路容凯的举动给惊慑住。
路容凯伸长了手抚过他鬓边几束乱发,长指触碰他敏感的耳廓,引得祁雨青微微缩瑟。
「很好看,很像你高中时代的样子。」他还记得高中时,雨青窝在他的床上睡,安详的脸蛋伴着短而柔软的褐发。
「别这样,我们进去再说。」祁雨青有些窘迫,硬是推开了路容凯,到柜台办理手续。
进了房间,祁雨青还不及将行李放好,便被路容凯用力地抱紧;来不及回过神,他已经被路容凯压上了床。
路容凯的吻和动作极端热情,在祁雨青尚未厘清情绪时,便将他身上的衣物剥除一地......「停!」祁雨青大吼着,用力推开路容凯。
他知道凯是看了新闻才来的,但他不懂凯为何这样对他,说了绝不再见的明明是凯而不是他。
「我还以为你死了。」路容凯颓丧地坐在床上,目光呆滞。
而祁雨青没有应声,路容凯为此而来,他早就知晓。
「我原本真的不打算来了,你有你的事业和家庭,我也有我的,这辈子是真的不可能了。可是新闻里出现你的名字时,我觉得我像是死过一次。家也好,事业也罢,我只要你活着就好。」
路容凯长声叹息,回想起十几小时前的时景,便不寒而栗。也就是这样,他才急着将他带上床,想以最原始的方式,证实他是真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