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行兽(上)》————白芸

作者:白芸  录入:09-25

他从未见过比他更寂寞的人,也从未见过比他更强大的人。只是意识到自己终究不被他需要,比什麼都让他难过。
「你真强大,我佩服你。」肖诚凝视著男人,眼中因他脸上的清冷,而隐约有了泪光。
「别这样,肖诚。」相渐离低声道,薄薄镜片后的清亮眼眸,亦有浅浅的痛色。
「我没事。我只是……需要一点时间。」肖诚深深吸气,把握紧他的手鬆开,再度恢復了温暖的笑容。
此后,两人都没了交谈的欲望,只是沉默吃著饭后水果。
结帐出来后两,人肩并肩在商业广场地段默默走了一会儿,也不知道是谁先提的,两人决定告别。
「北京冷,风沙又大,多带点衣服。吃饭要找个乾净点的馆子,千万不要去路边摊吃,很不卫生的。如果身体不舒服,就要及时吃药看病,晚上睡觉时注意保暖。」
肖诚凝视著他眼中有深深的眷恋和不舍。
他的确很会照顾人,无论何时何地,都主动替别人著想。
柏渐离点点头,说不出感谢之类对他俩而言口都太过矫情的话,只是淡淡道:「我知道。你也一样。」
两人跨前一步,不约而同地紧紧抱在一起,千言万语都堵在喉口,终於还是忍住了,然后,又极有默契地分开。
连「再见」都没有说,他们掉头,踏上相反的道路。
谁都没有再回头。
[发表时间:2008-4-5 14:35:46]

天天爽一回


0 0 [7楼]

第七章
「春天裡容易别离,春天裡,就是幸福的人也想到远方去……」
北京,王府井大街。
严冬过后,春暖花开,万物復苏。
繁忙的步行街上,人头攒动。
明亮的精品店橱窗内,掛著时髦艳丽的春装,大街两侧到处是宽幅海报及广告,七彩纷呈,年轻情侣携手而行,处处透著恋爱的粉色气息和这个大都市蓬勃的活力。
「来一份北京青年报。」
柏渐离在街口的小报亭上,买了一份报纸,夹在腋下,穿过米市大街,朝乾麵胡同——自己目前居住的地方走去。
时日如飞,屈指算来,他到北京已经六个月了。
从严冬的银妆素裡,到柳絮翻飞、春暖花开的繽纷,柏渐离正好在北京经歷了两个季节的更替。
本原计划只待两个月,现在不知不觉间延长到五个月,难怪人常说,计画赶不上变化。
出错的环节,并不在於英文,而在於签证。
柏渐离以平均六点五的成绩,顺利考过IELTS,拿到了大学的正式註册通知,却在签证方面遭到意外耽搁。
所有签证材料,都是柏渐离自己一手準备的,根本没有经验,所以难免出错,因资金保证过少,被领事馆以「无法负担学费」為由拒签,於是柏渐离重新整理资料,另外出具了一份银行存款证明,再次递交了签证申请。
如此一拖,无法预计签证结果什麼时候才能出来。
与其乾等,不如地点事做。
於是在考完IELTS后,柏渐离一边等签证,一边在北京的一家外商独资公司,找了一份临时的销售工作,打发时间。
说来也巧,公司的主管和老闆都是澳大利亚人,带著浓重的澳洲口音。一开始,柏渐离相当不习惯,但听多了也就渐渐适应。
他為人虽然冷漠,做事却很认真,再加上英文流利,日愈被主管所倚重,三个月内便给他加了两次薪,对他的待遇相当不错,只是他志不在此。
繁华的大,街上人流如潮,柏渐离夹杂在人群中缓缓前进……
刚入春,略有薄寒,他穿了件黑色V领毛衣,精緻的锁骨若隐若现,外面套一件竖领灰色短大衣,显得简洁而优雅,修长挺拔的身材,犹如鹤立鸡群,十分醒目。
到北京后不久,他的眼镜不慎摔碎,於是重新配了一副眼镜。
薄薄的银边镜框,很适合他棱角分明的脸庞,在阳光下反射著灼灼光点,有一种冷漠的性感。
走到巷口的川味小餐馆后,柏渐离向左一拐,走入乾麵胡同,将一身的喧嚣拋在身后。
巷子深远悠长,几乎望不到尽头。
参天的梧桐,绽出一层新绿,娇嫩欲滴。
脚下的水泥路面凹凸不平,有著歷史的痕跡。
北京是座大智若愚、大巧藏拙的古老都市,有著浓厚的文化底蕴。别小瞧这些外表普通的小巷子,随便走几步,就能看到墙上石碑刻的「文物保护单位」字样。
柏渐离所在的乾麵胡同,就是一道歷史的投影。
胡同中的房子,以一层的平房居多,也有深宅大院,琉璃瓦,深红木门紧闭,曾是不少知名人士的居所,不知藏有多少故事。
整条胡同很乾净,只是静,没有一丝喧闹声,给人与世无争的感觉,像是与现代社会隔绝。然而,只要一出胡同,便立即置身於车水马龙的东单,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强烈的反差,令人恍惚是否穿越时空。
寧静与喧闹、古朴与繁荣、歷史与现代并存,这是一座处处充满矛盾,却又处处能完美揉和到一起的城市。
柏渐离喜欢北京,充满了文化气息。
在这裡,精彩纷呈的报刊杂誌随处可见,不过几元,就能换来厚厚一迭,足够一天的阅读量。
週末只需步行十五分鐘,就到东单国家剧院。那裡著名的北京人艺小剧院,经常上演一些百看不厌的精彩剧碾,如《雷雨》、《茶馆》等,这可是他在N市怎麼也享受不到的福利。
到了休息日,柏渐离通常会去不远处的美术馆看展览,几乎每週,馆内主题都会变,从油画到剪纸,从国画到陶艺,应有尽有。
一天的悠长时光,往往在这种目不暇接的充实中,被填得满满的。
生活在一个自己只是陌生过客的城市,柏渐离体会到前所未有的「事实孤独」和安静,却从未感到寂寞,反而如鱼得水。
所谓的「事实孤独」,是指一个人在外生活,没有任何亲朋友好友的孤独的实际状态。
就本质而言,柏渐离觉得自己从未有过改变,他的灵魂,从一开始,就和这个热闹的世界剥离,单身前往,那许是空无一人的旷野,无法穿越的河川的苍茫尽头。
北京不是他的家,但他却喜欢它更甚过自己的家乡。
他是天生适合流浪的人。
对於最终得出这样的结论,柏渐离半点也没有感到吃惊。
突然,手机传来轻快的音乐,打断柏渐离的思绪,他从裤袋中掏出手机,看了一眼萤幕,唇角微微一扯,按下通话键。
「肖诚,你又在上班摸鱼。」
话筒传来肖诚熟悉而爽朗笑声,「什麼嘛,渐离,我可是有很认真在干活,今天上午就开了两次会见了三个客户。我们经理超变态的,看我年轻,把我一个人当三个人在用,再这样下去我会被他操死的!」
「操死活该。」柏渐离忍不住笑著骂他,「小心被你的经理听到,马上炒你魷鱼。」
「炒就炒了唄,这样我就可以跑来北京看你了。渐离,你什麼时候回来?我好想你喔……」
肖诚的口气中带了一丝撒娇。
「等签证下来,我就回来。」
「那要等到猴年马月啊。」肖诚的声音听起来很失望。
「应该快了吧。」
「唉,还不如乾脆不要下来,要是真的签出来,你就要出国了。」肖诚大声叹了一口气。
「你今天怎麼废话这麼多,不用陪你的未来老婆?」柏渐离淡淡一笑。
果然如他所料,工作后不久,肖诚的父母就给他安排相亲,肖诚举双手双脚反抗无效,被强悍的老妈硬押著去了。
据说,对方是位很贤淑的大家国秀,父母是军区的高级干部,自己在税务局工作,和肖诚门当户对。
肖诚的外貌和个性,足以满足所有女孩对温柔白马王子的幻想,因此他从小就在女生的围绕下长大。大学时,也经常见他被女生叫出寝室种告白,其中不乏校花级的知名美女,然而,出乎任何人的意料,在整个大学期间,肖诚竟然没有交过一位女友。
為此,柏渐离还嘲笑过他,谁让他不好好利用大学时间谈恋爱,才落到现在被人押去相亲这麼老士的地步。
肖诚却笑嘻嘻地回嘴,那是因為他的一颗心全放在他身上,哪有空注意到别人。
如此厚脸皮,真令柏渐离无言。
「她才不用我陪,现在她每天晚上都来我家吃饭,和我爸我妈打成一片,亲热得不得了,我老妈早就把她当准媳妇来看了。有一天,我无意中听到,她们竟在讨论该吃些什麼才更容易怀上男孩,吓得我屁滚尿流,当时就找了个藉口逃走。」肖诚夸张地叫道。
「你啊……做人总要结婚生子的……」柏渐离揉著额头。
「是啊,渐离,你说做人多没意思。」肖诚的声音变得低沉起来,「我很羡慕你,真的,既羡慕又佩服。你总是那么坚定,没有一丝动摇,想去北京就马上买飞机票,想出国就不顾一切去办。从我认识你那一天起,你就是这样,不管别人怎麼说,只做自己想做的事,从来不会违背本性。如果可以,我也很想像你那样拋开一切,可是……我办不到……」
柏渐离静静听下去……—
「渐离,一想到有一天,我会结婚,和一个不认识的陌生人生活在一起,朝夕相对,我就感到不寒而慄。有时看著街上那些人,每张脸看上去都那么麻木疲累,我就在想,所谓幸福的婚姻到底是什麼?人為什麼非要结婚不可?如果可以一个人的话……」
「结婚是為了寻找伴侣為了排遣寂寞。」柏渐离轻声打断他,「这世上没有人可以靠自己独立活下去,忍受一个人的寂寞。」
「可你不就是这样吗?」肖诚忍不住道。
「所以不要学我。」柏渐离叹了一口气,「我已经无药可救。但是肖诚,你有一对深爱你的父母,有一个温暖的家庭,在这样的家庭长大,你对幸福婚姻不可能没有憧憬,所以要相信它。它真实存在,只要你好好用心经营。」
「渐离,也许你是对的……」
「笨蛋,别想这些有的没的。」拍渐离笑道:「等你结婚那一天,别忘了请我就行。」
「怎麼可能会忘!只怕那时候,你都不知道在哪个海角天涯,我怎麼请啊。」肖诚笑道。
「只要是你的婚礼,不管在哪裡,我一定赶回来。」
虽然是淡淡的声音,听起来,却像某种誓言。
肖诚的心裡一阵感动,「说定了?」
「说定了。」
「对了,上个月我和朋友去『东西坊』餐厅吃饭时,看到了谢言。」肖诚突然道。
「谢言?」柏渐离的心头一跳,握紧了手机,「他怎麼样?」
「看上去很不错,意气风发,全身上下都是名牌。他在一家国际性的保险公司,专门负责集团保险这一块,我们公司也是他的客户之一,现在已经做到部门主管的级别了。」
「他不是在上海吗?」
「是啊,目前仍在上海,但听他口气,总公司似乎要派他回N市做地区负责人,我笑他是衣锦归乡。对了,他还问起你的情况。」
「你跟他说什麼了?」柏渐离低声道。
「我告诉他你在北京,可能不久就要出国留学,他的表情看起来有点怪怪的,渐离,你和他没什麼吧?」
肖诚对於发生在他和谢言之间的事,一无所知。
「没有。」
「说来这小子在大学时就整天和你不对眼,现在毕业了,倒反而显得很关心你,不知道葫芦裡卖的什麼药。」
柏渐离沉默了,他想起谢言留给自己的最后一句——「滚吧,不要再让我看到你」,心裡传来细微的疼痛。
「啊,我要回家了,渐离,有空再跟你聊,你在北京要当心身体。」肖诚匆匆道。
「你也是。再见。」
柏渐离开上手机,抬头仰望已染上些许暮色的天际,迟迟没有挪动脚步。
柏渐离住的地方,是一家位於乾麵胡同深处的小旅馆。
旅馆不大,却很乾净,因為他是长期居住,所以旅馆给他打了七折,算下来每日的住宿费并不贵。
住旅馆比较省心,不必担心水费、电费,随时都有热水可洗澡,唯一不方便的就是一日三餐。
好在巷子附近的小餐馆比比皆是,虽然小吃摊未必乾净,但人在外地顾不了许多。
早上,柏渐离都是豆浆油条或稀饭打发,中午在公司附近买个饭盒或三明治,晚上会到常去的餐馆点一、两样菜,或乾脆泡面。
他的独立生活能力很强,属於随便被人丢到哪裡,就能生根发芽的人,这也是一种天赋。
一脚踏入旅馆门口,就看到告示板前,站著一个高大的身影。
全身一僵,柏渐离停下脚步。
「小柏,你有朋友找。」
住了这麼久,全旅馆的服务生都认识柏渐离,此时一看到他,立即出声提醒。
站著的男子微微一动,转过头。
他一身铁灰色西装,英俊的五官有著飞扬的自信,眼眸灿若朗星,脖子上围著浅灰色羊毛围巾,外披一件黑色长大衣,高大完美的身材,是绝佳的衣服架子。
「谢言。」柏渐离哑声道。
一年多没见,他比以前更成熟,也更锋芒毕露了。
「柏渐离……」
谢言缓缓走近他,两人对视,彼此的瞳孔都倒映出对方的影子。
「你还好吗?」
比起从前那个喜怒哀乐形于色的谢言,现在的他,更善於控制自己的表情,柏渐离无法从他平淡的口吻中,辨认更多情绪。
「很好,你呢?」
一开始的震惊过后,柏渐离也恢復了原来淡淡的神情。
「我也很好。」
「看得出来。」柏渐离点点头。
「陪我出去走走?」
「好。」
柏渐离跟著他走出旅馆。
两人拐出乾麵胡同,一路走到长安街,沿著宽敞的东长安街,漫无目的地静静行走。
暮色渐深,长安街上渐次亮起雪白的玉兰灯,一片水银华彩,璀璨夺目,有种脱俗的美感。
「你怎麼会来北京?」柏渐离打破沉默。
「公司派我来北京出差,為期三天,行程安排得很紧密,前两天怎麼也抽不出身,今天好不容易溜了出来,想看看你。没想到一年没见,你还是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谢言斜睨著身边的他。
原来什麼都不必说、不必做,只要他静静陪在自己旁边,他的心就有一种奇妙的满足感,这一年多来的空虚全部得到了补偿。
柏渐离不禁笑了,「谢言你也一样。」
还是这麼犀利尖锐。
「我的时间不多,马上就要回去,你陪我走完这条长安街吧。」谢言看了看手錶。
「这条街很长,照我们现在的速度,不知道走到猴年马月。」柏渐离微微一笑。
他乡追故知,总是件开心的事。
他和他都不再是热血懵懂的少年,不会再轻易触及彼此内心深处的禁区。
「北京住得惯吗?我才拉一天,嘴上就起泡了。」谢言抱怨道。
北京也有不好的地方,比如乾燥,严重的空气污染、扑天盖地的沙尘暴,这些都让来自南方的他们很不适应。
「北京和南方比是乾燥了一点。多喝水,多吃点疏菜。」柏渐离看了看他,果然,嘴唇很乾燥。
「我有啊,但北方菜太重盐,又多辣,吃得我喉咙冒烟,难怪北京人的嗓门都这麼大。」
谢言苦著脸说,柏渐离但笑不语。
「肖诚有女友了。」
突然其来的一句话,让柏渐离的脚步顿了顿,「我知道,他父母很满意他的女友,他应该很快会结婚吧。」
谢言仔细审视他的表情,没有发现一丝嫉妒或伤心的表情,不由低声笑了,「我真搞不懂你们。柏渐离,你打算和肖诚就这样柏拉图到底吗,还是说,你到现在仍认為和他是纯洁的友谊?」
「谢言,我早就告诉过你,我和肖诚不是你想的那样。」柏渐离正色道:「我希望他能得到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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