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他有多少话,我都不想听了。」谢言疲惫地揉了揉额头,「小游,我不想再听到这个名字。」
游唯秋叹了一口气,闭上嘴。
「开会时间到了?」谢言问。
「还有十分钟。」游唯秋看了看手表。
「我们走。」谢言站起来,紧紧了领带。
「好的。」游唯秋连忙拿上文件,跟在他身后。
两人一起走出办公室,朝位于走廊另一端的会议厅走去,经过电梯时,正好电梯门闭合,一道人影冲了出来。
「谢言!」
熟悉的声音令谢言一惊,停下脚步。
「你找我有什么事,肖诚?」
情敌相见,分外眼红。
盯着眼前的男子,谢言的眸色变得跟外肃冷。
因一路小跑,气息有些急促,肖诚平稳了下呼吸,走近他,「谢言,我们好好谈谈。」
「不必了,我没时间。」谢言冷冷拒绝,掉头朝会议室走去。
「是关于渐离的。」肖诚扬声道。
谢言的脚步顿了顿,却没有转身,「他的事,与我无关。」
「他是为了你才回来的!」
宏亮的声音,在长长的走廊掷地有声。
谢言想置之不理,但终于还是没能忍住,缓缓转过身,没有一丝笑意地笑了,「肖诚,今天是愚人节吗?」
「你信也好,不信也罢,随便你,可我有想说的话,必须跟你说清楚!」
肖诚的表情十分坦诚。
「没错,我上个星期离婚了,但渐离对此根本一无所知。他回来后,我才告诉他这件事,你那天在酒吧的指责,根本全是误会。」
「哦?那你和他在酒吧的亲热画面,难道也是我的误会?」谢言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不是误会,但亲眼所见,未必是真。那天我向他告白,希望他能和我在一起,毕竟这些年来,身边的人来来去去,渐离一直是我心里最重要的一个,我是真的喜欢他......」
谢言微微一动,却没有开口。
「他却说,让我先吻他,于是我们就接吻了......」肖诚摸了摸头发,抬头苦笑道:「然而就是这个吻,让我们意识到,我们对彼此都没有欲望。我和渐离之间,始终是「友情以上、爱情未满」,更确切地说,他对我是这样。虽然我仍想和他在一起,可是他已经有了深爱的人。我早就错过他,在我和别人订婚的那一刻,就彻底失去了他,只恨那个时候,我对此还一无所知。」
谢言蹙起眉心,眼眸终于有了轻微的波动......
「那个人就是你!谢言,不是别人!他听到了你的留言,为了你才回来。在柏斯那十天,他并不是刻意不去见你,而是那十天,他正好发生了严重车祸,除了左眼角被割伤外,右小腿还粉碎性骨折。那天你没有注意到,其实他一走路,腿就有些跛,正是那场车祸的后遗症!」
这下子,谢言再也无法保持平静了,他忍不住一把抓住肖诚的胳膊,「这些事,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那天在酒吧,的确看到他左眼角明显的疤痕。
他曾问他,是怎么回事,他淡淡地说,只是小刮伤而已,他就没有再追问下去。
他又想到当他说放弃时,他夺眶而出的热泪。当时他以为,这只是他为了掩饰自己的心虚,可如果,肖诚所说的一切,全是真的话......
他是什么样的人,除非伤到极点,否则又怎么会当着别人的面流泪?
一想到这里,谢言的手指不禁颤抖起来......
「他是打算告诉你的!」肖诚一把挥开他的手,吼道:「如果你肯给他机会解释的话......可是你没有!你告诉他,你已经决定放弃,那还让他怎么开口?更何况,你不是已经有了新的恋人吗?」
肖诚把手一指他身边的游唯秋,道:「你在他面前炫耀他,就像炫耀一件宝贝。你说他样样都好,说你很幸福......渐离的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么一来,你叫他怎么可能说出口?既然你已经放弃,那么,为着你好,她也只会打落牙齿和血吞,选择缄默,不管他心里有多痛苦。」
「你说的这一切,都是真的?」谢言嘶声道,死死盯着他,表情恐怖到了极点。
情感的巨浪疯狂冲撞着他的胸口,太多死而复生的惊喜和痛楚,让他硬如钢铁般的意志,都有承受不住的感觉。
「我干吗要骗你。你和他分开,只要我陪在他身边,温柔以待,总有一天,他会成为我的。可是......我不忍心见他那么痛苦,他好不容易才学会去爱,我又怎能眼睁睁看他一辈子活在深不见底的黑暗中?」
「他在哪里?」
谢言一句废话都不想讲,直接问道。
「在我家。」
肖诚手一扬,谢言下意识接过,是把小小的钥匙。
「我家钥匙。自从那天后,他就发起高烧,昨天才退了一点,我等他睡着了,才有空出来找你。」
「他生病了?我马上就去!」这下天塌下来也管不着了,谢言握紧钥匙,「谢谢你,肖诚!」
「等一下。」肖诚叫住他。
「什么事?」
「这是我回敬给你的......」
肖诚一拳挥过去,重重砸上谢言的左脸,他的头顿时被打偏到一边,嘴唇传来火辣辣的疼痛。
「你这小子......一点也不手下留情......」谢言苦笑道,用手一擦,指尖有一抹淡淡血痕。
「要是再让他伤心,我会把他从你手中抢过来!」
「我绝对不会给你这个机会!」
两人以杀人般的目光,互砍一刀,火星四溅,然后,谢言便疾速消失在电梯中。
这两个冤家!
肖诚长长松了一口气,这几天一直绷紧的心,终于可以轻松下来,他一掉头,对上一直在旁边看「好戏」的游唯秋,这才想起来,自己竟当着他人的面「撬墙角」,不禁大汗,尴尬地笑了两声,「那个......这个......呃......」
「肖先生不必介意,我和谢大哥并不是恋人关系,那晚谢大哥只是受刺激了,才会拿我当长矛使而已。」游唯秋笑着安慰他。
「啊?你们两个不是?」肖诚呆了呆,摸摸头,「什么嘛,这两个家伙,撒谎的本事一个比一个高明,面不改色,骗得人一愣一愣的,早知道这小子这么奸,我就不帮他了。」
游唯秋微微一笑,「要不是肖先生,有情人怎能终成眷属?」
「哈哈,是吧?我就知道,肯定非得我出马不可。」肖诚不由得意起来。
「自然是这样的。」
游唯秋的唇边,挂上了温润如玉的笑意。
窗外秋风轻送,玻璃帷幕外的天空,有着淡淡的灰,却又在这灰色之中,透出一线明媚阳光。
然而,对谢言而言,阳光并未真正来临。
他飞快赶到肖诚的别墅,却扑了个空。
房内空无一人,被褥中犹有余温,可见柏渐离走了没有多久,可刚才听肖诚说,他生病了,还会去哪里?
谢言心急如焚,连忙打电话通知肖诚,加上游唯秋,三个人一起分头寻找柏渐离。
N市人口几百万,寻找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天色渐渐暗下来,几滴雨丝,落到挡风玻璃上,逐渐变急变密,视线开始模糊......
谢言打开雨刷,茫无头绪地开着车,穿行在大街小巷,睁大双眼,寻找某个修长而消瘦的影子。
雨刷一下下刮过玻璃,发出空泛的摩擦声,在他胸口无限扩大......
心里有着难以形容的痛!
肖诚说的每个字,都在耳畔隐隐回荡。
若一切如他所言,那么,他在酒吧说的那些放弃他的话,无异于在他心上狠狠捅下一刀!
他爱的,真是他?
不敢相信......
经历了太久的分离,太长的毫无响应的思念,所以不敢轻易相信......可是,如果他真的爱上了他,为他才回来......
谢言咬紧牙关,听到自己牙齿相击的咯棱声,情绪忽尔跃上山颠,忽尔跌入谷底,既冷又暖、既悲又喜。
天色渐渐暗下来,雨丝密集成线。
眼前的世界,已是一片混沌灰蒙。
心中那个人,依然毫无影踪。
第十五章
「真相是无底洞的底。」
跨江大桥的人行道上,有一道清瘦人影,在雨中踌躇。
雨丝令他的眼镜一片模糊,于是把它拿下,放入上衣口袋中,沾满了水雾的侧脸,有着淡淡的倔强和疲惫。
因长时间的行走,他的右腿既麻又痛,但他的腰板仍挺得笔直,一丝不苟,缓缓向前走着。
低烧未退,头仍是很晕,额角一阵阵抽痛,他仰起脸,让微寒的雨丝带来些许清醒。
这座长长的大桥,一眼望不到尽头。
身边不断掠过急速行驶的车辆,不一会儿,就消失在视线中,明明看上去应该不长,可现在,却有遥无边际的感觉。
果然不该在这个时候出门,若被肖诚知道,肯定又是一顿数落,可他不想再无所事事地躺着,这几天,他已经躺够了。
于是等肖诚出门后,他就试着起床,穿戴整齐,去航空公司买了一张直飞悉尼的单程机票。
薄薄的车票,就在胸前的口袋中,能感觉到分离的重量。
无论是难过、悲伤还是痛苦,他都已经不在意了。
此生唯一爱着的人,已经有了恋人,他没有任何留下的理由。
这一刻,他无比想念柏斯,想念那个美丽幽静的世外桃源。他想早点回去,照顾院子里的鲜花,给草坪剪剪草、浇浇水,有空的话,泡一杯红茶,在后院晒晒太阳,然后,在听不到一丝声音的寂寞深夜,独自舔着伤口,十年如一日,静静等待岁月流逝,等待自己可以进入坟墓的那一天。
应该不会等太久。
雨丝渐渐渗透全身,寒意一点点透了上来。
围在脖子上,陈旧而柔软的羊毛围巾,仿佛是这世间唯一存在的温暖。
怀念而忧伤。
他爱他时,他一意孤行,而他爱他时,他的心依然冷动。
命运往往喜欢这样捉弄人,即使如此,他也没有任何抱怨。
只是觉得孤独,一片噬骨的孤独和寂寞,让他的心犹如荒野,寸草不生。
前方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吸引他的注意,以模糊的视线看过去,似乎前方有一对浪漫的恋人,在雨天共撑一把伞,紧紧依偎,在桥上漫步,并不时互相打闹。
鲜艳的红伞,将阴霾的天色染上几分活力。
他们朝他迎面走来,擦肩而过时,女孩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惊奇下雨天有人不打伞,就这么任雨淋着。
察觉到她的视线,柏渐离朝她淡淡笑了笑,女孩突然挽住男友的胳膊,俯到他耳边说了些什么,「噗」地笑出声来。
年轻真好,可以爱得灿烂,无所顾忌。
谁都想要温柔可爱的对象吧,就像刚才俏丽的女孩一样,想要对方响应自己的感情,一伸手,就能感受到对方的体温,一回头,就可以看到对方的笑靥,而不是永远只有背影和等待。
到底什么是爱?
到底该怎样和自己喜欢的人相处?怎样才能让他不悲伤失望?要怎样,才能彼此包容谅解?
他贫瘠的大脑,完全没有任何答案。
看别人相处得这么自然,固然非常羡慕,对他而言,却是另一个遥远世界,只能远观,无法进入。
所以,他的离开,对彼此而言,都是一件好事。
心里唯余淡淡的祝福。
把自己所有可能的幸福都给他,希望他能从此快乐无忧。
这样,他就可以放心离去。
柏渐离动了动嘴角,却没能笑出来,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拉高衣领,朝前方走去......
突然,身边响起尖锐的喇叭声,柏渐离不以为意,继续走着,谁知喇叭不但不停,反而执拗地连响数声,似乎在追着他不放,柏渐离这才意识到不对,掉头朝后看......
只见一辆黑色汽车,直冲他奔来,不顾桥上严禁停车的规定,往桥边一停。
熄火后,有一抹高大人影冲出车外,疾步走到栅栏前,手一按,敏捷地纵过栏杆,稳稳站在他面前不远处。
柏渐离的近视很深,不戴眼镜,根本是个睁眼瞎子,再加上天色灰蒙,更是看不清楚。
可这人的身形非常熟悉......
会是谁?
柏渐离不由眯起眼睛,还没等看清楚,那人就大步流星,向他逼近......
怀疑中的面容渐渐清晰,他的脸色瞬间惨白。
怎么可能是他!?
一定是自己的脑子太晕,才会产生这样的错觉吧!
下意识连连后退,脚跟抵上大桥护栏,他已无路可逃。
那人来到他面前,咫尺之距。
因为没戴眼镜,看不清楚表情,可即使这样,仍能感到他全身的气势,犹如黑色的火焰,痛切燃烧。
原来并不是他的错觉!
「柏渐离,你的腿是怎么回事?」谢言眉心深锁,劈头就问。
找了他整整一天,好不容易才在跨江大桥上捕捉到他的影子,风雨中蹒跚而行,不稳的步伐刺痛他的心!
肖诚的话,十有八九是真的。
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起他的腿,柏渐离一怔,平稳了一下呼吸,挤出淡淡的笑容,「不小心扭伤的,马上就会好。」
「你到现在还要骗我!」
这下谢言抓狂了,他掩饰的话就像导火线,令他当场引爆,他一把揪住他的手臂,将他用力按在金属护栏上,毫不留情的强硬力量,大到几乎要将他整个揉碎。
柏渐离吃痛,皱起清秀的眉毛,却没有吭一声。
「真是只是扭伤?告诉我真相,柏渐离,不要再骗我!」
「你听说了什么?」柏渐离抬起眼睛看着他,那里面清寒似雪,有着无言的倔强。
肖诚,一定是肖诚,跟他说了不该说的话。
「不要管我听说什么,我只想听你亲口说出真相!」谢言盯着他。
「有些真相,还是不要知道的好。」柏渐离凄然笑道。
「等了你八年,我有权利知道真相!」谢言厉声道。
这句话沉重如山,直压下来,柏渐离再也无法保持沉默,眼角热热的,已分不清到底是雨水,还是泪水。
「谢言,你已经有恋人了,知道这些又有什么用?浪费你八年,我非常抱歉,可你一开始就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也知道我不会为任何人停留,是你自己选择等,现在却反过来指责我,你不觉得你太没有立场了吗?」
「我并没有责怪你,我只是想知道真相,告诉我,渐离,不要再隐瞒了,也不要再骗我。我需要知道真相,告诉我......」
是他在流泪,还是天空在哭泣?
谢言心痛难忍,捧住他冰凉的脸,以温热的大掌,擦去他脸上纵流的雨水......
「那......你的恋人怎么办?」柏渐离颤抖着嘴唇问。
「我没有恋人。」
「......」
完全预料不到的回答,令柏渐离整个人呆住。
「是骗你的,都是我一时的气话。在LONG STAR看到你和肖诚,让我妒火中烧,完全失去理智。正好小游在我身边,就忍不住拿他当挡箭牌。我承认我的举止非常幼稚,可那时候,我实在无法控制自己。」
谢言越说声音越小,脸色表情紧张极了,「小游只是我的助理,我一直拿他当弟弟看,怎么可能和他做恋人?再说,他也有自己喜欢的人......」
对方的眼神如此严厉慑人,谢言几乎不敢看他的眼睛。
他真的后悔了。
如果在酒吧重逢那一晚,他能静下心,好好读懂他脸上的表情,就不必经历现在这番折磨。
过了好半晌,柏渐离终于开口,「你、在、开、玩、笑?」
渗着风雨而来的声音,令人不寒而栗。
「不,我没有。我是说真的。」
谢言凝视着他,原先抓住他肩膀的双手放松,向下滑,揽过他的腰,小心翼翼,将他揽入怀中。
「在柏斯等不到你后,我的确想要放弃,可是做不到。这三个月来,我几乎变成工作机器,天天早出晚归,把公司当家,可一旦空下来,满脑子就会疯狂的想起你,怎么都控制不了。渐离,我们都不要再彼此隐瞒伤害了,忘掉那一晚,我没有看到你和肖诚亲热,你也没有听到我说的那些话,现在告诉我,那晚你究竟想向我解释什么?」
柏渐离死死瞪着他,几秒后,突然激烈挣扎起来,「放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