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时间,四楼员工宿舍楼层。
「孔雀你好大胆子,竟敢攻击我!」
施法将上头的洒水器弄停,奈雅抬手抹去脸上的透明液体与烂渣,愤怒至极。这些残渣是他早先还放在手上抚摸的那只透明虫虫的残骸,那只虫子为了保护奈雅挺身而出,在孔雀的三昧真火喷向奈雅时自发上跳下,开口吞下火焰,结果因为负荷不了真火的力量而当场炸成粉碎。
奈雅伸手扣住孔雀的脖子,将他举至半空,然后狠狠甩到柱子上。原本清秀的模样转眼不复存在,他的瞳孔在盛怒之下缩成细线,光滑无瑕的淡青色皮肤出现了一层又一层的折纹;整齐沿着脸庞下排的黑孔也大大张开,一张一合地吐着黑烟;嘴巴大大的裂至耳下,露出隐藏的血盆大口。附着于他发上的虫子们紧弓身躯,在露出背上各式用来喝敌立威的花纹的同时,齐齐发出沙沙声响。
「我早该在看见你那种眼神时就料到,像你这种连你母亲都引以为耻辱的禽兽,怎么可能改性子不用下三滥手段!」
奈雅一步又一步走至孔雀面前,两手一甩,泛着幽蓝色光芒的指甲立即伸长十五公分,而地板上也在同时多了几个焦黑的洞孔。那些幽蓝光芒不是别的,正是奈雅本身便具有的剧毒体液。
「亏崔白苌还用他的性命与修为跟尊者保证,结果到头来,你仍是狗改不了吃屎!」孔雀靠着柱子咳了两声,摀住胸口,嘴角勾起深深的嘲讽。
经刚刚这么一摔,他的肋骨、左小腿骨跟手骨皆断了好几根。「你可别搞错了,小崔他会这样保我是因为他受了我的恩惠,因而想藉此报答我,我可没对他保证说我一定会反省!」
「你!」奈雅露出怒容的瞪着他,可却又在下刻换成了笑脸。
「啊,我差点忘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现在是处于被封印的状态吧?」他用他那长长的指甲勾起孔雀的脸,后者被触碰的地方立刻发出滋滋的腐蚀声响。
「尊者当年答应让你待在这里的时候,也同时封了你近八成的力量,也就是说以你现在的力量,根本打不过我……」他将指甲尖端戳入孔雀被毒液腐蚀到的伤口处,粗暴的在里头转动挖弄,鲜血立即随之流下。
孔雀抽了下嘴角,望着他的眼神冷冽冻骨。
「是吗,你真的这样认为?」他说,同时抬手捏住奈雅在他脸上抠弄的指甲,不顾上头毒液腐蚀着他的手指,啪地将之折断。
「你要不要试试看?试试看我打不打得过你?」
奈雅的脸色白了白,可也只是一闪即逝。
「好啊,你当我会怕你这虚张声势不成?」
说罢他举起右手结起手印,打算一掌击向天灵盖,毙了孔雀。
然而就在他击下去的那剎,孔雀突然眼放精光,右手一挥,将他的手猛地打偏,而一道幽蓝色的火焰也在孔雀打偏他手的同时,自嘴中吐出,狠烈地直直朝奈雅袭去。
奈雅见状立即奋力把头偏开,在千钧一发之际侥幸闪过那道火焰,不过却仍是不可避免的被灼伤。
那火焰在擦过时烧毁了他一大段的头发跟其上头的虫,也在他脸庞留下一道深深的痕迹。
孔雀对他露出恶毒的笑容。
「被自己毒液炼出的火焰灼伤的感觉如何?」
奈雅摀住被灼伤的地方,抖了下倒退两步,脸上完全失去血色。
「你……你竟然可以……」他一脸不可置信的瞪着孔雀。「……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你真当我在这里的五百年是在混的啊,奈雅!」
孔雀笑容加深,同时悄然在右手掌心里聚起三昧真火,打算趁奈雅没防备的时候狠狠重挫他。
然而正当他打算出手的时候,一道水柱突然咻地自奈雅肩上越过,不偏不倚地击中他右手心的火焰,阻断了他的计画。
一道犹如铜钟般的低沉嗓音缓缓响起。「孔雀大人,请适可而止。」
抬眼望去,原来是奈雅的那个蛇发室友,老师!
孔雀捏了下自己的右手,扯出一道古怪的笑容。
「哟,我本来还在想奇怪,一向跟奈雅如同连体婴的你,怎么会没出现,原来搞了半天是躲在暗处当小人啊!」他满脸讥讽的说着,同时一掌将奈雅推开。
老师见状立即闪到奈雅的身后,将之托住。
「看来也不是只有我一人会耍下流招数嘛,你说是不,我亲爱的『监视者』大人!」
一脸嫌恶将掉到手上的虫甩至地上,孔雀抬眼,望向老师的目光充满了讽刺与复杂。
老师眼睛微微眯起,眼底掠过一抹情绪。
接着毫无预警,他抬手朝奈雅的颈背猛的一敲,让奈雅僵了一下,昏厥过去。
在确定奈雅真的昏过去后,老师将他轻轻放到一旁,然后起身面对孔雀。
孔雀盯着他,一语不发。
「孔雀大人……」
「闭嘴,任何人都有资格唤我,就你没有!」孔雀猛地打断他,表情恶毒至极。
老师闻言震了下,脸孔僵了片刻,接着他表情整个黯下,一丝又一丝的愧疚自他眼底浮现。
「少摆出这种表情!」
老师这副模样彻底勾起了孔雀埋藏许久的怒火,令他无法控制的大声咆哮:「滚!带着他滚出我的视线,既然你当年做得出那种事情,今日就不要用这种愧疚的表情来面对我!」
「大人……」
「我叫你滚!」
垂下眼,老师握了握拳,对他行了个大礼,然后才抱起一旁的奈雅越过孔雀离去。
不过他在越过孔雀的瞬间又停顿片刻,以略带怯意的声音对后者缓缓开口:「……刚才的爆炸请大人不用担心,我刚已在爆炸的瞬间用幻术封住整栋楼,并且也在同时对崔大人做出了解释,所以……」
「多管闲事。」孔雀闭了闭眼,淡淡打断了他的话。
「……是的,是我多事了,请大人保重。」
老师深深吸了口气,然后继续前进,不一会,脚步声便停下,接着便传来开门与阖门的声响。孔雀在确定他离开后,才靠着柱子倒坐下来。刚刚那番大吼让他牵动胸口的伤口,痛得他脸色发白。
「靠!被封印果然有差……要不然以他那种力道,以前给我抓痒我还嫌没感觉呢!哪会像现在……」他闭上眼自嘲的笑了笑,冷汗不断自脸庞滚落。
为什么你背叛本王!因为……因为我有一个很想保护的人,可是大人您说过您讨厌他,要是再让您见到他,您一定会杀他,所以……就因为这种原因!是的……哈哈哈……哈哈哈哈!真是太可笑了!没想到我孔雀活了这么久,到头来被信任的人背叛的原因,竟然是这种可笑的理由!不!这一点也不可笑!大人您总有一天会明白的,当您找到了那个会让您即使拼了命,都想要保护的东西的时候,您一定就能体会属下的心情!能体会属下这种宁可背上卖主的名声,都想要保护那个人的心情……
「……啧,该死!我就不信那种事情真能让人拼命成这样!那我就以我的原神发誓,等下第一个走来关心我的人,只要他还活着的一刻,我就一定会尽我所能的对他好、保护他!好到连我自己都想吐,看看我到最后是不是也会像你一样,为了那个人连性命都可以豁出去……」
「你自己一个人在这里叽叽咕咕的说什么啊?」一道声音突然插入。孔雀猛然睁眼,昂首望去。一双洁白的布鞋最先映入眼,然后是刻意弄得松垮皱乱的深蓝色牛仔垮裤、白与粉红线条交织的细格子衬衫,以及一张这段日子来已经开始熟悉的脸孔。
虽然对方浑身都是处于湿淋淋的状态,看起来很滑稽,可是在这一刻里,他却完全没有那种想要嘲笑对方的心思,只是怔然地看着对方缓缓向自己走近。
接着,一抹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微笑,就这么在他嘴边绽放了。
孔雀,你相不相信缘分跟命运?
缘分跟命运?那是什么东西?
那是两种会把你跟你命里有缘的人给连结在一起,并且安排好你未来走向的力量,让你可以在特定的时间地点,因为特别的事件或是一些巧合而与对方相遇。这两种力量会安排一切,让你们在因缘际会下成为兄弟姊妹、朋友、夫妻,有时候对方甚至也可能是你的父母喔!
啧,什么嘛!怎么可能会有那种力量,我才不信呢!不要告诉我你相信!
嘿嘿嘿,信啊!我当然信,为什么不信?我相信冥冥之中总是有安排的,像我跟你,我相信我们就是因为有缘,所以缘分与命运才会让我们成为兄弟。
啧啧,跟你没在一起这么久,本来还奢望你有点变的,结果你还是一点也没变,还是一样奇怪!我啊,我只信我自己!才不信什么劳什子缘分,更不信什么鬼命运……
「干嘛啦,失魂啰!干嘛用这种奇怪的眼神看我?」
被对方那难得一见的迷蒙眼神吓得鸡皮猛起,关崇善走到孔雀的面前蹲下,一脸困惑的瞅着他瞧。
「脸色很差喔你!是不是不舒服啊?」
见对方一脸发白又是汗的模样,他眉头皱了起来。
那与记忆中小时的自己似曾相似的脆弱,令他不自觉的露出关切,更不自觉地抬手想摸摸孔雀的头,可却又在即将触及的瞬间凝在空中,久久迟疑着。
原因无他,因为他怕孔雀会发怒。
孔雀见状没有任何表示,只是静静的凝视着他,对着他笑。关崇善咬了咬嘴唇,最后还是把手放了上去。对方的头发整个湿透,与他的一样,可他知道,其中的原因却是不一样的。
「我受伤了。」孔雀在他将手放到自己的头上后开口,声音虚弱却平静。「咦——怎么会?」
关崇善听了很是吃惊,因为在他心里孔雀其实是跟无敌画上等号的。
「就是会咩!啰嗦!」孔雀低吼,见他一脸讶异的样子十分不快。还真当他是铁打钢做的啊!虽然他是神类没错,可这并不代表他就不会受伤啊!
「……喔。」关崇善被他一凶缩了下,立刻收回放在他头上的手。
孔雀见他一脸委屈又惧怕的模样,眼睛眯了眯,莫名地感觉更不快了。既然感到不快,语气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还楞在那里干嘛?还不快扶我去医护室!我快痛死了!」
「喔喔喔!好好好——你等下我马上带你去医护室!」关崇善闻言,立即手忙脚乱的将他自柱子边扶起。
「噢!该死!喂!小心一点!我的左手跟腿还有肋骨都断了,你动作是不会轻一点嘛!」孔雀再度发出怒骂。
「啊、啊!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有骨折!」关崇善立刻放轻动作,一脸无辜无措,「……你刚刚又没说……」
「没说你是不会自己看吗?我都说受伤了,那自然动作就要放轻啊!」
「喔……对不起,我下次会注意的……」
「还要等下次啊?」孔雀坏心眼的挑他语病。
「要是还有下次我看我都碎了!」关崇善的表情已经到了委屈的极致。
「那……那不用等下次,我现在就注意……」
他小小声的说着,望着孔雀的眼神也是小心翼翼。「还有,你可不可以暂时不要乱发脾气,因为要是一不小心用力过度,断掉的肋骨会移位,弄不好会插入肺里……」
「妈的你这是在诅咒我啰?」
「不、不是啦——我不是这个意思……」「那你是什么意思你说啊!」
「我只是好心提醒……」
对方的声音说到最后越来越小、越来越沙哑,孔雀感到有些不对劲的抬眼,发现对方藏在眼镜后头的眼眶红了一圈,表情一副快哭快哭的模样,心里突然有种罪大恶极的感觉。
「喂喂,不是吧你,你是男的耶!男的怎么能随便掉眼泪……」
「男的为什么不可以随便掉眼泪?男的也是人啊!」
「是这样说没错啦……可是你们凡人不是有句话,说什么『男儿有泪不轻弹』……那那句话不是就说男的不能轻易哭,你是凡人又是男的,当然不可以哭啊!」
「可是不哭会早死啊!你不知道凡人男人平均都比女人早死,就是因为这样吗?」
「可是你又不会死!」
孔雀忍不住爆发,管他啥劳什子鬼,反正他就是不想看到关崇善这种脸,因为这样会让他觉得心里不舒服。
即使是亲手手刃了与自己并肩作战多年的好友,也没让他有过这种感受。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伤害纯良小动物之后,会感受到的罪恶感吗?
关崇善被他这么一吼,楞住,接着一张脸整个黯淡下来,充满了苦涩:「……如果可以选的话,我宁可想死,也不要像现在这样,就算哪天痛苦到了极限,仍旧是不能解脱……命运这种东西,真的是很不公平……」
孔雀望着他,复杂地。
「别这么说。」他开口,声音温柔的连自己都感到讶异。
「有些东西你觉得它们讨厌,并不代表它们一定对你无用,有时候,它们还是会在一定的时机派上用场,给予你帮助,因为每样东西,都一定有它降于你身的理由及价值。」
「……至于命运,虽然我是神类,可命运这种东西,我却从来都不信它存在……就算真的存在好了,我也不会屈服!」
「纵使命运里注定要我在最后必须回到灵山受制,我仍是会抵抗,仍是会尽我所能的将它扭转,因为我相信,我自己的未来与一切,是掌握在我自己手里!」
见对方难得露出这么认真又温柔的模样,而且还破天荒的鼓励他,关崇善眨眨眼,破涕为笑。事件发生的时间是在一个很晴朗的夜晚,也就是孔雀住进医护室里的当晚。
而引发事件的人物呢,则是我们向来神出鬼没,行踪缥缈不定,绝无人能够掌控,几乎只有活在传说中的员工医护室管理者。
话说我们这位管理者呢,据说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里,他有四分之三的时间绝对不在饭店,而是在外修炼,以追求更上一层的医术造福饭店员工。
不过,基本上也没人晓得他到底是不是真的在修炼就是了,毕竟他的行踪从来都没有人能够确切掌握。
因而大多时候受伤生病的员工们,都得自力更生自求多福自我保命,学习伟大的神农氏亲尝百草……呃,是亲尝百药来自救,因为医护室里的药物都没有标标签,所有药物名称与位置只有这位神龙不见头尾的管理者知道,也因此导致饭店里的员工有一半以上几乎都练成了百毒不侵、百药无效的强力悲惨体质。
那也是关崇善第一次见到这位只有幸耳闻,却从未有幸亲眼见到的医护室管理者。
不过在经过那次会面之后,他便暗暗下定决心,如果可以极力避免的话,他以后绝对不会在对方有在医护室的时候踏进去,因为在那次的相处中,对方给了他一个极度难忘的坏回忆。
至于发生了什么事情,就要从他把孔雀扶到医护室后开始说起了。
话说这位总是神出鬼没的医护室管理者在替孔雀诊断完后,竟然以「崇尚自然疗法,坚决反对使用特效药物治愈伤口」的奇怪理由,死活不肯给已经痛到脸色泛白的孔雀特效药与止痛剂,反而一脸异常坚持的要孔雀以「最自然」的方式复原。
而所谓的最自然的方式,想当然尔,就是不用任何药,让它自己慢慢好。
又于是乎,在替孔雀将所有断骨接回位置加用夹板固定好后,他建议孔雀在医护室里住下个十来天,以多吃含大量钙的食物跟躺在床上不要动,让骨头慢慢「自然好」,继而导致我们可怜的关崇善先生必须「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跟着搬进医护室里住上个十来天。
不过后来关崇善从某人那边听来的可靠内幕消息指出,那管理者当时给的理由其实都是狗屁!他之所以会那样说,完全是因为孔雀曾在某年某月的某一天〈确切日期已不可考〉,不知道干了什么丧尽天良的蠢事,得罪了人家,导致对方怀恨在心,念念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