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四可没想得这么简单。怨恨?贾梦仙太单纯了,那根本就不是怨恨两字可以概括的爱恨情
仇。
午膳时分,贾梦仙才见到白如霜。白如霜雪白的双颊因为激怒而涨红,一向冷淡的绝色眼眸
则因怒火而盛放灿光,贾梦仙从未见过如此鲜活有生气的白如霜。以前他像是不食人间烟火
的画中美人,高傲却不真,绝美却虚幻,现在他浑身散发怒气,倒是有人味儿得多。
他们在外头的亭内用膳,白如霜吃了几口,就狠瞪着一旁。贾梦仙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见
一个孩子吊在树头。那孩子大概叫了一夜也累了,被绑在树上竟也能睡着,他赤着脚,衣衫
破旧,此刻大概闻到食物的香味,抽抽鼻子,醒了过来。
「我很饿,白如霜,给我饭吃!」他叫白如霜的方式,就像叫着家人一样自然。
白如霜不动声色,只是握筷的手紧了些,显然正在用尽全身的气力自制,要不然早把这个混
小子给千刀万剐了。
「白如霜,我饿了,你听见了没?」
白如霜恍若未闻,继续吃他的饭,反倒是贾梦仙小声道:「如霜哥哥,就给他饭吃吧?料想
应该是附近的贫童,为了生活,才上来骗吃骗喝,如霜哥哥大人有大量,就别再与这孩子一
般计较了。」
那孩子吊得远,没想到耳朵挺尖,听到他们之间的谈话,他强调:「我不是什么贫童,我是
傅西楼!」
一听到「傅西楼」三个字,白如霜忍无可忍的拍桌而起。他叫人放下了孩子,啪啪啪的掴了
那孩了好几下耳光,打得那孩子嘴角带血。小四不敢吭气,而贾梦仙则是根本就没看他发过
这样大的脾气,在一旁也傻了。
「你消气了吗?白如霜?」
那孩子声音童稚,哀伤的语气却极为成熟,猛然间,贾梦仙竟误以为讲话的是个七尺男儿汉
。
白如霜打得手掌发疼,他瞪视着眼前的孩子,语气酷寒。
「你到底是谁派来的?是傅西楼这见不得光、糟踏五谷的无耻鼠辈让你来的吗?」
「我爱你。」
这爱语从个孩子嘴里吐出,简直荒谬。他表情越认真,气氛就越可笑,而白如霜脸上黑煞的
神色就更肃杀。
「傅西楼以为我不敢杀个小孩吗?」
「我爱你!」
「你!」白如霜显然是气得发抖。
「不论你要打要杀,我都爱你,只可惜……」
他话说到一半便顿住,白如霜凶狠逼问道:「可惜什么?」
他掏了裤子,露出很小的生殖器官。
「如果死前可以跟你来一次销销魂,我死而无憾,但这根太小,还没用处。」
小四首先忍俊不住,将头转到一边去闷笑。
贾梦仙捂住嘴,满脸尴尬。这孩子怎么在大庭广众之下脱了裤子,还说这种羞死人的话?
其他仆役也忍不住笑出。白如霜脸上肌肉扭曲,显然气得发狂。他竟被个十岁的孩童给吃豆
腐?这对他而言真是天大的耻辱!
「你这无耻的死小孩!不知自己死到临头还敢胡闹!来人啊,将他光着屁股吊上树头!口头
再不干净,就将他那根剪了喂狗吃!」
「等我五年!五年后我就会补偿你这几年守活寡的空闺寂寞,我会好好的舔,让你一点都不
痛的!」那孩子还不怕死的继续说,满嘴浑话,将白如霜惹得怒发冲冠,火冒三丈。
白如霜要下人拿了布巾,蒙住孩子的嘴,让他光着屁股吊上了树头。孩子在树上乱晃,嘴里
不知想说什么,透过布巾,听起来咿咿哑哑的。他两腿间的小东西在半空中左摇右摆,经过
的仆役们见了这一幕,无不噗哧一笑——只是怕惹恼了山庄主人,所以个个掩嘴而过。
一时之间,从无笑声的飘雪山庄充满了窃笑,就好像春天即将到来的前兆。
贾梦仙的伤口终于脱痂,只在颊上留下一条淡淡的粉红,并不明显。白如霜给了他一瓶药,
说再抹个一个月,连那淡淡粉红也会退除。
贾梦仙认真的天天抹药,粉红疤痕完全退除的那一天,他喜不自胜的下了山,去见耿易阴,
这样的愉悦,他只想与耿易阴分享。
没等菊红应门,贾梦仙迳自推门而入,边走边开心的道:「易阴哥,你看!你看我的脸,全
都痊愈了……」
他的欢喜在开门后变成了完全的失落,耿易阴根本就不在家中。他失望的问着闻声前来的菊
红,「你家少爷到哪里去了?」
「钱小姐说要骑马,要少爷跟着她去。」
「骑马?」
「是啊,他们到西处的城郊处骑马去了。」
贾梦仙一刻也不能等,一路赶到荒僻的城郊。一阵高昂的女音笑声传来,他循声走去,钱莉
正骑着马朝他这个方向而来,而她后方正跟着耿易阴。
这日艳阳高照,两人脸上都流了汗水。钱莉的美貌在薄汗之下,越加的动人妩媚;而耿易阴
也传来朗朗的笑声,显然这趟骑马之行,他十分享受其中。
阳光的照耀下,耿易阴的七尺昂藏身躯,在马匹上越见高大威武。他露齿大笑,那爽朗的笑
声,声传千里,这时不知钱莉讲了什么,耿易阴笑声更加昂扬了起来。
未及细想,贾梦仙便下意识的隐身在一块大石头后面,让他们两人见不到他。
他一阵自卑涌上,这两人简直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佳偶。钱莉妩媚诱人,耿易阴则
是高大英俊,而且显然耿易阴跟钱莉在一起十分开心,他在他面前,从来没出现过这么开朗
的笑声。耿易阴面对着他时,总是心事重重,要不然就是冷凝着脸,一脸无奈,好像跟他在
一起一点也不快乐,只有难以抑止的悲伤与无法言说的痛苦。
他心情瞬间沉了下来,等到两人背影远离,便默默转身,步履蹒跚的回到了飘雪山庄。
在郊区时连唤也不敢唤耿易阴的心情,回庄后更加发酵为沉重的伤心。贾梦仙扑上了床被,
连小四送来的晚膳都吃不下。小四见他神色有异,开口关怀,「怎么了?梦仙少爷,你气色
不太好呢,发生了什么事吗?」
「小四,我……我……」
小四的关怀让贾梦仙热泪盈眶,偏偏他又说不出自己难过的原因,难不成要对小四说,他是
因为耿易阴跟钱莉相处甚欢而伤心?好像他见不得耿易阴好一样。
他简直是心胸狭窄又不知好歹的小人!耿易阴关心他、安慰他,而如今耿易阴有漂亮可爱的
姑娘相伴,自己应该要为他高兴才是,但他竟然恨不得耿易阴不要跟她骑马、不要跟她谈笑
,甚至还希望耿易阴不要看她,只要看着自己就好,这是什么样卑鄙、奇怪的心态?
「梦仙少爷,有什么话你慢慢讲,别哭啊!」
小四见他掉了眼泪,手忙脚乱的递出了巾帕让他抹泪,然而贾梦仙眼眶里的热泪再也止不住
,他只顾着哭,却无法说出自己在意的心事。
「小四,我是个卑鄙小人,是个见不得别人好的卑鄙小人!你不要对我好,让我一个人哭一
哭,没见过有人像我这么心胸狭小的……」
小四一头雾水,完全不知他为何这样悲伤,只得安慰他道:「梦仙少爷,你怎么会这样说?
你心地善良又为人和善,是我见过最好的人。」
「我不是,我……我……」
一想到耿易阴朗声大笑的模样,还有钱莉薄汗美艳的笑容,贾梦仙的心狠狠的拧了一下,疼
得说不出话来。他是卑鄙小人,别人不知,他自己最知道,他根本见不得耿易阴好。
「别管我,小四,你出去,让我静一静……」他一边说一边哭,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小四明明见他开开心心的出门,怎么回来之后哭得要死要活的?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是耿公子对你说了什么过分的话吗?」
梦仙少爷早上还高兴自己伤疤退了,要去见耿易阴,莫非耿易阴对他说了不中听的话,让他
听了难过?虽然知道这可能性很低,但是这是小四唯一能想到的解释。
「不是,不关易阴哥的事情,我今天没跟他见面。」贾梦仙急急撇清,却哭得鼻头更是红通
,哭声也更是嘶哑。
小四这下笃定了,他的悲伤绝对跟耿易阴脱不了关系。
「你别哭坏了身子。我把饭菜放在桌上,等会儿一定得吃些。」小四说完,便出了房间掩上
门。
白如霜此刻关在房里,还为了那冒名的小孩气愤难平,根本没心思管贾梦仙的事情,因此小
四便偷偷摸摸的下了山,决定去耿易阴那儿问个清楚。
到了耿宅,小四见了耿易阴,讲了贾梦仙的情况,询问是否耿易阴无意间说了什么话伤了他
的心。
耿易阴摇头,只说他今日没见到贾梦仙。
「他哭得厉害吗?」耿易阴一脸担忧。想必贾梦仙必定很反常,小四才不得不暗夜来访。
小四点头,说:「嗯,不瞒你说,耿公子,他从来没有那样哭过。梦仙少爷简直就像水做的
一样,闸口开了泪水就不断的涌出来,我问他为什么哭,他就一直说自己是卑鄙小人、心胸
狭窄,然后就再也不说了,光顾着哭,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难过。」
小四一番话让耿易阴心急如焚。梦仙的身体那么虚弱,怎堪得泪水一直流?万一哭过了头,
伤了身子怎么得了!
「我……我去看他!」
小四犹豫了一下。自家主子白如霜近来心浮气躁,显然被那冒名的孩子给搅乱了心绪,对贾
梦仙没那么注意了,耿易阴上山探望一下,应该不碍事吧。
「若是一会儿的话,应该无妨。我带你上山去吧,麻烦你安慰梦仙少爷几句。」
「好的,我们快上山吧。」
耿易阴出了内厅急往门口走,脚步不曾稍缓。人在前厅的钱莉见他神色焦急,吃了一惊。耿
易阴向来闲适的气息不再,倒像个心爱的东西不见了的孩子——或者该说是急着见情人的恋
爱中男子。女性的直觉让钱莉警戒心大起。
「怎么了?耿易阴,这么晚了,你要上哪儿去?」她质问的语气,倒像她是耿易阴的娘子般
理所当然。
「耿某有要事外出,钱小姐请自便。」耿易阴现在可没时间理会她。
「夜深了,什么事不能等明日再办,非得这个时候出去?又不是谁要死了!」钱莉受尽万人
奉承,可没学过委婉的说话,此时她心情不佳,讲起话来就更不中听。
贾梦仙曾经几近死过,听到这一句秽气的「死」,耿易阴打个冷颤,心下着恼,语气也阴冷
了起来。
「什么死不死的?说话留些余地!钱小姐,你别以为一个姑娘家死赖在我这里,耿家就轮得
到你作主!我可以告诉你,我可不在乎你坏了名节,你不会有名分的!」他再三容忍她的脾
气,是因为他知道钱莉向来有口无心,而且对他一往情深,但所有的让步此刻烟消云散,谁
叫她竟敢诅咒他心爱的梦仙!
「你!」
耿易阴的话好像暗指她主动献身一般,钱莉立刻柳眉倒竖,眼看就要发难,但耿易阴无心与
她周旋,跟着小四立刻就出门去了。
钱莉气得浑身发抖。自相识至今,耿易阴摆明完全没将她看在眼里,骄傲貌美的她何曾受过
这样的屈辱?她在盛怒之下拿了东西就摔,菊红吓得缩在一边,只顾着发颤。
「你过来。耿易阴是去见哪个姑娘?为何三更半夜也要赶去?」她非得把那女人千刀万剐不
可,竟然勾引她钱莉看上的人!
「我不知道……」菊红年纪小,被她恶狠的语气吓得眼泪差点掉下来。
「不知道?你在这个家里是聋了还是瞎了?来找耿易阴的那个小厮是谁,你都认不出来吗?
」钱莉连珠炮似的说着,像是随时准备赏她一巴掌似的。
菊红吓得抱头鼠窜,眼泪已经不受控制的飙了出来。
「那是飘雪山庄的人,贾梦仙的侍从!」
「贾梦仙?那脸上带伤的兔儿爷?怎么可能,你是不是隐藏了什么没说出来?」钱莉愣了一
下,耿易阴为了那畏缩没胆的兔儿爷而着慌?怎么想也不可能啊。
「我什么都不知道……只听过人家说飘雪山庄的庄主非常漂亮,美得像是仙女下凡……不过
他很少下山,我没见过,主子也没提过……」
一听「仙女下凡」,钱莉就料定这庄主是她的情场对手!她厉问道:「飘雪山庄在哪里?」
「在、在东郊的山上……有、有条山路一直上去就是了。」
菊红才抹了眼泪,钱莉已经飞般的出了门,留下被吓得十分厉害的她。
第八章
一路上,耿易阴焦虑的心被绞得死紧。到了贾梦仙的房门口,听到他隐隐啜泣的声音,更让
他的心霎时四分五裂。他到底哭了多久?又为了什么这么伤心,饮泣到深夜?
小四作了个手势,要他稍安勿躁,然后在门板上轻敲,问道:「梦仙少爷,你好些了吗?晚
膳吃了吗?」
只听得贾梦仙哭得喑哑的声音,凄切的从屋内传出来。
「我……我不吃了,撤下去吧……」
「你不吃会没有体力的,这样主子会怪罪我没将你服侍好。」
「我真的没有胃口。小四,你别吵我,让我静一下……」
他边说边哭,耿易阴再也无法忍受,不顾小四的阻挡就推开了房门。
贾梦仙脸埋在枕头里哭,以为进来的是小四,他哑着声道:「拜托你,小四,别管我……」
耿易阴环顾没点上灯的一室昏暗,贾梦仙竟然就这样一个人在阴暗的房间里啜泣,哭到嗓子
沙哑!耿易阴差些心碎,快乐纯真的贾梦仙哭得这般,一定是受到了不能言说的欺侮!
「怎么了?梦仙,你为什么一直哭?是谁欺负了你?」
贾梦仙本来还在哭啼,一听这浑厚低沉的声音,急忙抬起头来。虽然房内昏暗,他还是能辨
识出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正站在他的床边,黑暗中的灿灿眼神那么温柔、担心,就像怕他受
了委屈一样。
一阵欢喜涌上贾梦仙的心头,他竟来了?
但随即一阵更深的痛苦也涌了上来。不,不,他来了,只会见到自己的丑态。
他不配他担心,更不配他对他温柔,因为他是个见不得他好的卑鄙小人。
「没、没人欺负我……你走开,我不要见你,快点走开!」贾梦仙话出如风,等他察觉自己
对耿易阴的语气那么坏,又觉得自己果真心胸狭窄,更加悲从中来。
「怎么了?梦仙?你一定是受了委屈才会哭的,说给易阴哥听!」
「没事,一点事都没有,拜托你快点离开,呜呜呜……」
耿易阴的大手轻触着他带泪的脸庞,拇指柔柔的抹去他的泪痕,却害他眼泪越掉越多,像决
堤一样。之前光是想到耿易阴就哭了,现在见到他,泪水更是怎样都止不住。
他突然想被耿易阴搂在怀里抹净眼泪!更恨不得这一生一世,耿易阴再也不看别的女子,只
搂着自己就好。
「乖,别哭,你一哭我心都要碎了……」耿易阴真诚的声嗓,嗄哑低回。
贾梦仙的心口突的一阵悸动。他抬起头来,在黑暗中看着耿易阴,耿易阴的双眼也专注的凝
视着他,好像他的眼里、心里只有他一个人,那眼神中深重的哀伤,映照着自己的泪流满面
。
「我……我讨厌你……你骑马……」其实是讨厌他跟钱莉一道骑马,但是贾梦仙说不出这么
诡异的实话。
「那我不骑马了。」
一句简单了然的承诺,让贾梦仙紧紧揪住他的衣服,大大的泪珠流下来。
「我讨厌你,你对我好……」让他的心好乱,乱得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才好!
耿易阴脸色悲伤,「我没办法不对你好。」
这句话是如此温柔,却又蕴藏着无限的悲哀。贾梦仙将脸贴在耿易阴的胸口,泪痕湿透了耿
易阴的衣服。为何在耿易阴面前,他变得这么脆弱?为什么他没办法忍受耿易阴跟钱莉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