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城三年一度的遴选骑兵日，章角儿不想错过。
她要求爹爹同意，她等今天等了好久了，若是错过这次机会，下次又要好久。咸城的骑兵闻名天下，尤其是它有一支由十一个女子组成的小队，里面各个是巾帼，章角儿欣羡很久了。
“爹，您看。”
章角儿下了马，把缰绳扔给迎过来的下人，便冲到章玉面前，把征兵的告示摊开给他看。
“角儿，爹是怎么教你的？”
章玉看都不看告示一眼，反而从一开始就注意到了章角儿跳下马还大步走的举动，枉费他平时悉心教导，想让她成为淑女的苦心。
“爹，女儿是太激动了嘛。您看看，咸城开始选骑兵了。爹，您就让我去吧。”
章角儿收起笑得不得宜的脸孔，换上一副笑不露齿的表情。章玉的脸色终于缓和了许多，假装认真的看了看告示，便一口否决道：“不行，这骑兵太危险了，你一个女孩子的在家绣绣花养养草多好，去当什么骑兵？”
章角儿也不高兴了，爹出尔反尔，明明都在娘面前承诺过不会阻拦自己去做骑兵的，现在趁娘不在，他想不认账了。
“爹，娘都同意我去了。您不能拦我。”
“我是你爹，我说不能去就不能去。”
父女俩都很固执，谁都不肯让步。章角儿气愤不已，若不是娘不在，自己也不会如此孤立无援。转身便想去外祖母家把娘接回来帮自己治治这个顽固的爹，章玉早看出了她的意图，喝止一声。
“角儿，你给我站住。这几天你就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哪里都不能去。”
章玉也怕章角儿寻回娘子，到时候自己说什么都没人听了。自己也只能趁娘子不在，才敢这么强硬啊。谁让娘子武艺高强，而且也是骑兵出身，对女儿想去继承她的衣钵自然不会反对。自己这个文弱书生的话，谁又会听呢？唉，章玉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爹！”章角儿跺着脚，不满章玉的独断专横。
“叫爹也没用，你去马场看着，我和你娘年纪大了，以后这牧场都要留给你打理，你现在开始学爹还能帮衬点……”
章玉又开始唠叨了，章角儿知道和她这个读过书的爹论口才，一点好都讨不到，索性不再和他争论，自去了马场，想着等娘回来为她撑腰。
到了马场，远远的便看见刚才路上偶遇到的美人儿。
章角儿凑近了，听到她们的对话，知道她们想买马，便搭话道：“姑娘不如跟我一起去看看，相中哪匹了再买。”
南陌生不解的看着她，一直陪着她们的黄掌柜对章角儿恭敬的行了一个礼：“小姐好。”
章角儿点点头，示意她来招呼客人，黄掌柜淡笑着离开。
“我叫章角儿，姑娘从哪里来？”
南陌生从掌柜的态度中，很容易便猜测出她的身份。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章角儿对她们还挺友善的，虽然她不愿回答她的问题。
“南城。”
“哦？我还没有去过那里，听说那里风景秀丽，改日一定去游玩一次。姑娘……呃，不知道姑娘芳名？”
南陌生无语，她只不过买匹马，需要问得这么仔细吗？
章角儿看出她的犹豫，摆出一副正经的面孔。
“我想和你交个朋友，透露一下姓名，应该无碍吧？”
南陌生想想也是，何况章角儿看起来不像坏人，她用不着那么提防。
“南陌生，这是南风和小木。我们想买匹马，不知道你有什么推荐的？”
章角儿拍着胸脯道：“这事包在我身上，保准你挑到一匹满意万分的马。”
“那就先谢过你了。”
南陌生见章角儿举止洒脱，倒是有几分像展七，不过她可比展七聒噪许多。
“我家的马儿很强壮的，有日行千里的骏马，还有丰神俊朗的马驹……你想要什么样的我这儿都有。”
南陌生听着她的介绍，不忍打消她的热情。
可是……
“我只想选一匹普通的马就行了。”
章角儿有一瞬间的呆愣，看着南陌生以为刚才是自己的错觉。难道会有人不喜欢好马吗？
“你喜欢哪一匹？”
南陌生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多马儿，一时也挑不出个所以然来。
“我可以试一下吗？”
“当然可以，你想试哪一匹？”
“这个吧。”枣红色的看起来挺温顺的。
“好。”
章角儿亲自动手帮南陌生把马牵出来，缰绳递给南陌生后，她站在旁边等着美人儿帅气的骑上去。许久不见南陌生有动作，章角儿不得不出声提醒她。
“怎么了？不喜欢吗？”
南陌生颇为难堪的瞪着光溜溜的马身，这没有马镫她怎么骑？
章角儿见她神色不愉，恍然大悟道：“哦，我知道了。你不会骑，对不对？”
南陌生倔强道：“我会。只是……我上不去。”
章角儿一脸黑线，不过惹得美人儿生气就不好了。单膝跪在南陌生脚下，拍着自己的膝盖道：“来，踩着我的膝盖上去。”
南陌生看了她一眼，想要放弃，心里终究还是有点不甘。
“我，我……”
“别犹豫了，我腿都快跪麻了。”
南陌生咬了一下嘴唇，在章角儿鼓励的眼神中跃上了马。身子还没有坐直，马儿便往前走了一步，南陌生重心不稳差点没有一头栽下去。章角儿眼疾手快，身子一个轻跳坐稳在南陌生身后，一手环住她的腰身，一手抓着南陌生握缰绳的手。
马儿在原地转着圈，南陌生惊恐中觉得全身的力气都流失了。章角儿熟练的动作，让南陌生安心很多，便将缰绳交到她手里，自己双手撑着马背，整个身体都僵直着。
章角儿轻笑道：“放轻松点，你这样紧张马儿也会跟着紧张的。不要怕，我在后面会保护你的。”
“可是，它一直在转圈。”南陌生也不是那么害怕，但是脚下没有支撑，总让她感到随时都有掉下去的危险。
“你是第一次骑马吗？”章角儿想要分散一下南陌生的注意力，这样就不会一直紧绷着身体了。
南陌生摇摇头。
“第二次。”
南陌生向来出门都有人准备好的，不是轿子就是马车，还真的没有机会骑马。她本以为骑马是很简单的，虽然第一次骑的时候还是被人牵着缰绳保护着，但是她看见过别人骑，觉得很轻松啊。
“你，你下去。”
慢慢熟悉了之后，南陌生突然意识到自己和章角儿靠的太近了。南陌生固执的一定要学会骑马，而且她不喜欢和人挨得这么近，虽然身后有个人自己安心很多，但是她还是把章角儿赶了下去。
“那你自己要小心，不要松缰绳。”
章角儿叮嘱完，便站在一边看着。
从刚开始的小心翼翼，到后来的放下心神，南陌生终于确认了不会摔下去后长舒了一口气。
坐在马背上，俯瞰着地上的人，心里有种不同于平常的心绪在慢慢散开。整个世界，都仿佛因为站在不同的地方而有了变化。
南陌生突然爱上了这个地方，一望无际的草场，耳边是悠悠的风声。脚下有朋友担忧的眼神，也许，旅程终止在这里也是一种美好。
南陌生跳下了马，章角儿立即迎了上来。
“学得很快，渴了吗？”
南陌生接过章角儿手里的水袋，小口喝了几口。“谢谢。”
“你还不熟练，这样骑马上路很危险的。不如在这儿待几天，我教会你骑马你再走？”
章角儿问得很是小心，害怕自己那点小心思被南陌生看破，谁知道南陌生竟然一口答应了下来。
“好啊。这里很好，若是你不嫌弃，我们就叨扰了。”
章角儿摇头摇得像拨浪鼓。
“太好了，你想待多久都行。我带你去看房间，我一直想要一个姐妹，如果你能留下来一直陪我就太好了。”
南陌生有点不适应这么热情的招呼，但是却没有拒绝章角儿的靠近。
“我挺喜欢这里的，若是可以，我会待很久。”
章角儿像吃了蜜一般，心里甜滋滋的。
马场（二）
第二十二章
章角儿这几天一直围绕着南陌生转，博取美人心，一时倒忘了选骑兵的事情了。章玉也很纳闷，他已经做好了应付女儿撒泼耍赖的准备了，却一直不见她有什么动静。
“老爷，小姐最近都在牧场里，没有出去。”
章玉有点不敢相信，他那个女儿会这么老实吗。
“她有没有什么不寻常的动作？”
来汇报的人抓破了脑袋，小姐做事一向不按常理出牌，她不知道老爷想知道什么，便将小姐的一言一行都说了出来。
“……小姐时常去找南姑娘，教她骑马。”
男姑娘？所以说是男的还是女的？章玉心里疑惑不已，决定亲自去看看。女儿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了，若是有了好的人选，章玉想帮她定下亲事，也好收收她的心。
“陌生，今天天气不错，我们去赛马吧。”
南陌生望着外面吹着和煦暖风的旗杆，心里也是想去骑马的。她刚学会，正是兴致最浓的时候。
两人一起选了马，驰骋在广袤无边的草地上。
“吁。”
跑出很远，章角儿才停下。指着远处隐隐约约的城墙，对南陌生说：“那里是咸城，你去过吗？”
“没有。”
“哈，等我娘回来，帮着我劝我爹答应我去应征，你也跟着我去好不好？”
南陌生不置可否，她现在喜欢这个地方了，一时还不想离开。附近有散落的牧民自家盖的草屋，看起来不是很难，她已经着南风去准备了。
在这人烟稀少的地方，她可以安下心来，不去想那些于她无望的事情。
“你不愿跟我去吗？”章角儿许久不见南陌生有回应，委屈道。
“再说吧，我挺喜欢牧场的。可以发呆一整天，不用理会别人异样的眼光。而且可以骑马看风景，去了咸城怕是要有许多规矩了。”
章角儿扭捏着，她从小就在牧场长大，早已看惯了这里的风景。虽然要去咸城她一时也有些舍不得，但是未来新奇的生活吸引着她，让她留恋牧场的心消减很多。可是，她想和南陌生一起去。这几日的相处，让她更加迷上了这个神秘的女子。
不过章角儿毕竟是个洒脱的人，南陌生即使留下也不错，自己旬休时回来看她也好啊。
微风拂面，章角儿跳下马松开缰绳放任马儿跑到远处吃草。
南陌生不解的低头看她，章角儿偏了偏头，笑道：“下来吧，让马儿填填肚子。”
南陌生依言下了马，手指勾着缰绳，怕自己松手再也追不回来了。
“松手，没事的，它们跑不丢的。”
南陌生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她，只是看她那么自信的模样，不好再探询，放了缰绳。果然，马儿得了自由便寻着同伴去了，与它并靠在一起低头吃草。
南陌生走过来，章角儿已经找了一处好地方席地躺下，望着碧蓝的天空，语气里是说不出的得意。
“陌生，你看天多蓝。”
“恩。”
南陌生不可否认这里的美丽，原来的自己确实是井底之蛙。
“陌生，你为什么会离开家乡？”
章角儿简单的一句话让南陌生生出了无数念头。
为什么……会离开？
似乎过去了好久了，她都快忘了那个理由了。可是，还是有淡淡的不愿提起的抗拒。
望着犹不自知问了一个自己不愿回答的问题的章角儿，南陌生暗叹一口气，试着组织语言。
张了张嘴，却怎么也吐不出关于南城，关于南天晴的一切。
懊恼的低下头，自己的逃离究竟能换回什么？
南陌生看不到希望，无论生还是死，难道她要一生都背负着南天晴的烙印吗？可是，她连自顾都无暇，哪里能挣脱密密麻麻缠绕着自己的线。
不知何时，章角儿睡着了。
偌大的天地间，她的睡颜是那么甜美。
南陌生躺下，闭上眼睛。感受风从鼻尖吹过，眼前红红黑黑的斑点跳动。思绪渐渐飘远，自残式的去想南天晴冷酷的面容和冰冷的话语。
眼角的泪越积越多，草地湿了一片……醒来后，脸颊干涩，章角儿坐在自己身边，若有所思的看着南陌生。
“我……睡着了？”
章角儿点点头，拉她起来。
“我们回去吧，晚上天会变冷的。”
章角儿含着手指，嘴巴用力，一声响亮的哨音响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