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流君答道:“当真没有!牧相只是怕郑彦知道你与长聘在上梓有来往,连带着你也被连累了。”
“那你为什么想杀武独?”段岭沉声道。
那一刻,段岭有种不容质疑的威严,无数次生死存亡的经验令昌流君知道这是决定自己生死的一刻,这句话的答案,直接影响到段岭对他的抉择。
“我没有办法。”昌流君说,“不是你们死,就是牧家亡,换了你们在我的位置上,也会这么做。”
昌流君抬头看武独,武独却不现喜怒,只是喝了口茶。
“我与武独无仇无怨。”昌流君又说,“杀人,都是奉命行事,有些时候我不想杀,可我不得不这么做。”
武独答道:“昌流君,那天若不是先帝赶来,只怕今日你我就不会坐在此处了。”
昌流君蓦然想起,赵奎事发身死的那天,自己也是奉命来杀武独,他杀了他两次,都未曾得手。
“白虎堂有一道不成文的规矩。”武独说,“以四大刺客的身份,但凡出手杀人,只要一次杀不死,便得服输,不得再追杀下去,除非彼此间有着血海深仇。”
是这样吗?段岭还是第一次听说。
昌流君没有回答,武独又道:“现在,我们总算可以谈谈当年的一些事了。”
他放下茶盏,注视昌流君,说:“我对你的命没有兴趣,你的回答若不尽不实,自将有人来取你性命,无须我亲自动手。”
段岭起身道:“我退避吧。”
“无妨。”武独说。
段岭心道就算现在不听,接下来肯定也会问武独他们说了什么,回避只是让昌流君没那么尴尬而已,既然如此,便索性不把自己当外人地听了。
“公孙夫人交给你的任务是什么?”武独第一句问道。
“驱逐胡虏,保护镇山河的拥有者。”昌流君叹了口气,说,“那年上梓之难,中原蒙辱,白虎四门重新入世,谁不是为了这个?”
“为何投奔牧旷达?”武独又问。
“你又为何投奔赵奎?”昌流君反问他。
“是我在问你,不是你问我。”武独冷冷道。
“选人。”昌流君说,“公孙夫人选了赵奎、我选了牧相、游侠赵子轩选姚复,收郑彦为徒,只有乌洛侯穆阴错阳差之下,跟对了人。”
段岭这才知道,原来这里头居然还有内情,脑海中浮现出昌流君师父的形象,说不定也是一名终日蒙着面纱的美貌女子。
“选人是什么意思?”段岭问。
“乱世烽烟一起。”昌流君答道,“白虎堂遗训,便是入世,寻找合适的人,扶持他一统乱世,成为新任帝君。”
段岭敏锐地意识到某个问题——但白虎堂与李家,不是平起平坐的么?武独曾经说过,白虎堂的任务是守护李氏江山,难道他在骗自己?
段岭看了武独一眼,武独沉声道:“镇山河在谁的手中,便须听谁的号令。历年来自该在朝廷手里。”
“可是没有一个人愿意跟着镇山河。”昌流君叹了口气,说,“大家都想要那把剑,这就是问题。”
昌流君尚不知段岭的身份,当着他的面解释道:“我不信你师父、师娘没有说这话。陈积弊日久,更因孝帝年间一场纷争,白虎堂已与他结下不可解的仇怨,当年榆林剑派与白虎堂起争执时,孝帝坐视不理,白虎四门自然也不会再扶持李家。”
“但先帝杀了那延陀。”武独说,“清理了当年的宿怨。”
“不看好他。”昌流君说,“谁不是这样?除了郑彦,谁甘愿追随他?郑彦虽愿意跟着李家,可姚复不愿,还不知道他安了什么心思呢。就说乌洛侯穆吧……”
段岭大约听懂了,这些年里,白虎堂始终隐居,中原大地归于李家统领,当年说不定还有一桩往事,令双方互不相见。而就在辽帝南下之时,白虎堂方派出刺客,各自寻找值得辅佐的人。
这个人选,将成为结束乱世的新任帝君。
他记得郑彦提到过,郎俊侠的师父,乃是一位边陲将领。他忽然大约明白了一点,父亲为什么会相信郎俊侠了。连着三次的背叛与挑战,不仅是对仇敌的挑战,也是对镇山河的权威的挑战。
最终父亲强行制伏了郎俊侠,以威压令他再无法反抗。以父亲为人,相信他不会再背叛,是正常的。因为郎俊侠虽不情愿,最终还是选择了李家,就像武独选赵奎、昌流君选牧旷达一样。
“不必提他了。”武独说,“除非牧旷达死,否则你不能改投别主。”
昌流君重重地叹了口气,说:“师父已经死了。”
“我的师父也死了。”武独答道,“白虎堂名存实亡,传了数百年,传到如今,只剩下这么四个亡命之徒,今天活着,明天说不定就死。百年之后,还有没有我们,这四把剑是供在庙堂,还是扔在荒山,又有谁会在意?”
昌流君蓦然一震,就连段岭也不禁惊讶,武独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武独起身,长身而立,头发披散,双目如同深邃夜空里明亮的星辰,注视昌流君,又说:“可你有没有想过,公孙夫人这一生坚持的,又是什么?”
昌流君不住发抖,一时间竟无话可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