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岭没说话,像个难过的小孩,看着郎俊侠发呆。
“你见过我娘,是吗?”段岭说。
郎俊侠没有说话,喝了一口酒。
段岭看着郎俊侠发呆,突然觉得脑子有点昏,肚子一阵绞痛。
“郎俊侠,我肚子疼。”段岭说。
郎俊侠怔怔看着段岭,片刻后,段岭仿佛明白了这疼痛是怎么回事。
他们就这么互相看着,段岭肚子越来越疼,疼到后来,他紧紧咬着唇,眉头深锁,全身如同浸入了冰水一般,神智一片模糊。
他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慢慢地趴了下来,伏在桌子上,最终闭上了双眼,世界漆黑一片,最后一刻,他看见郎俊侠的手探过来,覆在他的手背上,那只手少了一根手指头。
段岭最后的念头是:是谁伤了你。
郎俊侠始终轻轻地握着段岭的手,蔡闫站在门外,隔着窗户,低声说:“你看,他没有问到我,也许他以为我也死了。”
郎俊侠沉默一会儿,而后说:“你不想看看他?”
蔡闫没有进来,最后郎俊侠伸手解下玉璜,放在桌上,上前抱起了段岭,踏出门的一刹那,蔡闫马上避开,消失在走廊尽头。
段岭的手垂在一侧,刚刚洗过澡,肌肤干净,头发披散,双目紧闭,犹如熟睡了一般。
郎俊侠抱着他穿过走廊,来到后院,将他放在一架拖车上。
他躬身,认真地为段岭整理衣服,脱掉他的外袍,唯剩单衣,抚摸他的额头。
郎俊侠挥鞭一响,驾驭马车离开后院,驰向城门。
蔡闫手握玉璜,站在二楼的窗栏前,沉默地朝外注视。
桃花铺天盖地,在夜里飞散,月光下,马车停在岷江畔,滔滔江水,奔腾向东。
郎俊侠从车上抱下段岭,抱着他,在月色中走上临江的悬崖。
背后桃花飘扬,折射着月光,在风里沿途离散,飞向远方。
他抱着段岭,就像那一天将他从上梓带出来一般,走出死亡,走进暖春,如今又带着他离开这温暖的春夜,走进永恒的黑暗。
在那首悠扬婉转的笛声之中,他抱着段岭,仿佛从金戈铁马走到十里桃花,从风沙大漠走进繁茂江南。
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万物再次沉睡,地久天长。
段岭的尸体从悬崖上直坠下去,落进岷江之中,发出一声水响,被黑暗中的水流拽进了深不见底的漩涡之中。
第42章 转圜
深夜,马车停在宫门外,一名侍卫揭开车帘,让蔡闫下车。
“殿下。”
蔡闫边走边将玉璜系在腰畔,那侍卫低声说:“乌洛侯穆驱车到江边,抛了一具尸体下江。”
蔡闫问:“中途停留过么?”
侍卫摇摇头,蔡闫便点点头,又有一名侍卫上前说:“陛下醒了,正在找您。”
“乌洛侯穆回宫后,着他自己睡下,不必来见我。”
蔡闫忙快步去见,没入了黑暗里。
岷江支流,乱石滩岸。
马蹄声远远传来,一名身着男装的女孩骑着马,袍襟扬起,两只猎犬沿着江岸跑来,在乱石滩上嗅一具被江水卷上岸的死尸,少女一脸疑惑,望着草丛。
猎犬“汪汪”地叫,嗅上段岭的脸,又有一名男子策马追来,说:“郡主!”
那少女正是端平公主与淮阴侯之女从平郡主,名唤姚筝,这日出得城来,一身男子装束,在岷江畔纵马,进了山路,豢养的两只爱犬沿着山坡一阵飞奔,跑得没了影儿,姚筝便远远地追过来,见乱石滩上一具少年身躯,莫名其妙。
男子一身黑袍,腰带飞扬,驾驭马匹追下,阳光照在他的脸上,刺得他眼睛也睁不开,正是武独。
“郡主。”武独无可奈何,说,“此处山路难走,春来蛇豸多,不安全,回去吧。”
“你是什么身份?轮到你来管我?”姚筝道,“不愿意陪着就自己回去!”
武独见石滩上无人,阳光灿烂,百花盛开,便只得翻身下马,四处察看,见并无蛇蝎等物,方点点头,没有说话,袖手站在江边。
姚筝“嗤”的一声,武独竭力平复心里的愤怒,眉头深锁,四处看了看,见草丛里两只狗在叫,便朝那处走去,姚筝翻身下马,站在江边,神情闪烁。
“郡主。”武独又回身说,“不可离江水太近,此处乱流甚多。”
姚筝没理会武独,武独在草丛里发现了段岭伤痕累累的身躯。
姚筝站了一会儿,又走过来,见到段岭时说:“咦,这里怎么有个死人?”
武独单膝跪地,去试段岭鼻息,发现已没了呼吸。
武独说:“身上没有致命伤,哪家的孩子?”
“死了吧。”姚筝说。
武独又去按段岭脖侧,姚筝说:“走吧。”
“等等。”武独说。
姚筝嘲笑道:“再不回去,待会儿又害你挨主子骂了。”
武独回头看了姚筝一眼,像是想说句什么,却又忍住了,就在这时,段岭脖侧的经脉稍稍跳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