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若同样对池森的默不作声感到意外。以前的池森绝对第一时间破口大骂,掀桌离去,可这突如其来的沉默究竟意味了什么。是因为在爱情中打滚摸爬磨练得成熟了,还是已经麻木不仁不在乎了。顾若宁愿相信后者。
什么时候开始有的裂痕?或者应该问,什么时候裂痕才瞒不住的?他们谁也吃不准是突然出现的裂痕,还是从一开始就有只是现在才发现。恋爱中的人都确定不了的事情,外人谁能插一手呢?
顾若站起来,冷冷地俯视仍坐在椅上的池森。顾若的脑中,浮现出池森在某个不为人知的夜晚,背着他,同别人上床的画面。池森是不是像对自己那样霸道而不失温柔地同别人水乳|交融,池森是不是像对自己那样温存时在别人耳畔说着山盟海誓,池森是不是像对自己那样为了哄骗自己同他上床跟别人说尽将来的无限可能。
池森受不了路人们的议论纷纷,同时他也被顾若看得发毛。池森他从来没见过顾若露出过这样的眼神,更不用说他会对自己如此。他认真思索了一下这几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会让顾若变成这样,可想来想去都想不出个所以然。他有些沉不住气地站起来,把怒气压下低声说道:“我真不知道你为什么发脾气,如果真的有事能不能回去再说,这里人多。”
顾若没有回答,用无法道清的目光凝视池森许久后,不说一句话转头离去。
池森想挽留,但并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开口。
吃了好几次麦当劳的甜筒后,池森终于按捺不住疑惑,问顾若为什么这么喜欢吃它的甜筒,即使当季推出的口味实在令人难以下咽,他每次经过都要买而且一买就是两个。顾若一边专心舔着雪糕,一边抽空回答说:“几块钱就能买到快乐,何乐而不为呢?”池森听到这种说了跟没说没什么差别的回答,显然不大满意。顾若自然洞悉池森的念头,于是自己再自我补充道:“对于我来说,第二杯半价与其说是一种营销手段,倒不如说是它劝人多拽着一个人一起来分享这种心情,不管是开心好,还是难过也好。我一个人绝对不会想吃圆筒,但我一在你身旁就希望跟你一起品尝。”池森心里暗骂商家骗的就是顾若这种人,不过他不想说出口,如果他真的这样子想,就让他这样想又何妨呢。
趁年轻时人们的算术还不够好脑子还不够清醒算不准自己犯过多少错时,赶紧把该做的事情全做一遍吧,爱总要谈的,爱总要做的,不然怎么才能浸淫在爱情的滋润中,不然怎么才能被爱情狠狠踹过一脚。人们永远都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生物,不到自己走投无路时他们都难以悔恨自己做过的选择,即使当时旁人再用力拉扯再掏心掏肺劝阻都毫无作用,人们天性犯贱。所以才有了年轻,年轻就是给愚蠢的人类一个看清自己丑陋面目的机会。所以不要幻想可以把执意送死的人们从悬崖旁拉回,倒不如一脚把他们踹下去,让他们不要瞻前顾后。因为他们一旦心存犹豫没去做,他们的后半辈子都在自怨自艾中度过,痛恨自己当时没有骨气足够勇气去放手一搏,哪怕周遭选择过勇敢的人下场凄惨都扭转不了他们的悔意。
于是,在顾若陷入爱情时,池森落井下石了;在池森无意堕入时,顾若倒抽一把了。这就是两人用年幼无知换来的义无反顾。
第14章
那是个雨天。顾若因为店长外出旅游不想开店,难得被放了一天假,于是他早早回了家,没有提前通知池森,想给他一个惊喜。当他打开家门时,发现池森意外不在家,顾若本猜想池森应该是出去玩了,但想到外面的连绵细雨就觉得这猜想应该不准确。顾若试着给池森打了个电话,发现已经关机,虽然觉得不太对劲,但顾若没往深处想。
总不会背着我偷情吧?顾若开玩笑心想道。
夏季的雨水总是令人厌烦的充沛。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滴滴嗒嗒地似乎要说些什么。
“……池森!”即使顾若因两天不吃不喝,当看到池森从他房间的窗口爬进来时,他仍然激动地从床上坐起,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扯开嗓子吼道。
有人将幻象抛进了池中,在黑暗无望处成了闪烁的斑点,尽管微弱,却足以照亮一颗被埋入厚土中的心。
池森被他突如其来的吼叫声吓了一跳,冲上前捂住顾若的嘴巴,小声说:“你妈的,喊这么大声怕你全家人都发现啊?”被捂住嘴的顾若“唔唔唔”地迫切想要说点什么,激动的泪水比言语先出一步。闪电忽至,电闪雷鸣,暴风雨的不请自来没有打搅到屋中两人的依偎。
见顾若渐渐平静下来,池森才慢慢松开自己的手。顾若哭得不能自已,他似乎要将这辈子受过的全部委屈在这一刻全部发泄出来。堤坝一旦给了它一个宣泄口,它就要把它一切顷刻间全数抛之脑后。
顾若就是个爱哭鬼。老师同学们总以为顾若的全部生活就是围绕着如何成为一个好学生好孩子,或者应该说,他们本身就期盼着有意雕塑着。顾若没有太多抵触,但总喜欢不起来。别人总嫉羡顾若的稳当妥洽,处理任何事都是波澜不惊,不费吹灰之力。在他们眼中,顾若是个神,他们并不在乎顾若是否应该拥有他自己该有的想法,即使有,他自己本身就能化解得让人赞叹。
池森是个神奇的存在。在全部人都把顾若捧到天上时,只有池森对他是一脸不屑的模样。当一次次看到池森对他显露出厌恶的表情后,顾若的好奇心到了必须要满足的程度,他开始向人打听池森。同学对顾若的打听都感到十分惊讶,尽管出于各种原因感到为难,可为了讨好这个风云人物,将他们所知道的一切情况一五一十都说给顾若听。
原来是孤儿……听完所有汇报后的顾若看池森的眼神开始不同。没有父母是什么样的感觉呢?一定很糟糕吧。顾若实在难以想象哪天他的父母不在他身边的场景,并不是因为他有多依赖他的父母,他只是想不到,在他的脑海中,构建一个世界地图或者中国历史时间轴要轻易得多。
一个人太孤独才会需要酒精与尼古丁的陪伴么?顾若看着池森吞云吐雾的样子,反常地咽了一口口水。这是什么样的感觉?第一次有想要主动接近某人的想法。太阳一直被云彩遮掩住原本的光辉,当它想要探出头普照大地时,无人能挡。
习惯了被人贴近的顾若提出做好朋友的请求时,他满心以为池森会毫不犹豫地答应他的请求,结果被一口否决。顾若有些意外。好感来自于好奇,顾若自然逃不过这定律。顾若的好胜心被撩起来。爱情总要有点盲目以及不可告人才算爱情。
顾若还想进一步攻陷池森时,池森突然晕厥倒地,顾若着实被吓一跳。不过几秒,顾若二话不说,使出全身力气,背起高大的池森径直往医务室走。考场上所向披靡的顾若自然知道,这次还是他赢了。
医生说池森应该是得了盲肠炎,得赶紧送去医院治疗。顾若挑了挑眉,他本以为只是个小病,没想到是急性阑尾炎。顾若看了看池森,没等医务室的医生打电话叫救护车,直接背着池森走了。顾若等不及慢吞吞的救护车,也不想把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让给别人。
当医生出来问谁是患者的家属时,顾若笑着把自己的名字签了上去。哦,是我赢了。顾若一脸微笑地把同意书递还给医生。
如果恋爱一开始就变成一场厮杀,最终要决出个你死我活就在所难免。
池森直勾勾地望着落泪的顾若,心中暗自冷笑起来。时至今日都还要维持一副假面孔,如精致的轮岛涂,无数道工序与大量的漆器去雕琢出他的姿态。爱情中的人们不都是用各自的方式展现自己的完美,只是顾若自己先被自己的姿态迷惑,以为那就是爱情的全部模样。
池森以为一切都能改写,却没想到顾若从一开始就把所有可能性统统抹杀,不留一处抒写可能的空白。自己或许是帮凶都说不定。因为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错的人不仅是藏匿于深山中的老虎,还有不知天高地厚的过路人。可是如果知难而退,就没有接下来的所有了不是么?顾若骗了池森,池森骗了自己,这才像是爱情不是么?
池森根本不想活下来,可他却被他身旁守夜的人救了一命回来。作呕的消毒水气味,高傲的脸色,明知死路一条的结局。池森只是闭上眼默认了。如果上帝不许他孤独地死去,那让他死在一个编织好的谎言中亦不赖。苍蝇知道总有一天暴死街头,它知道蜘蛛的盛情难却只是因为对方觊觎自己的好处,可自己仍然选择了精密的谎言。因为,人生来孤独,人生来害怕孤独。
如果说顾若爱的是池森的坦率直白,池森爱的便是顾若即使说起谎来并不比说真话来得虚假。不是每段感情中都一定要坦诚相对,互相欺骗不比说大实话来得难过,只要一天不戳破那层膜,谁都不会看得清对方的真面目。看不到,就当不存在吧。人骗不了自己的眼睛,却可以骗过自己的心。
顾若最爱欺骗他人。池森最爱自欺欺人。
第15章
顾若最终找到一家小店在里面打杂工,每天帮忙搬笨重的货物,排列乏味的商品,时不时还得顶替一下收银员的班。每天超负荷劳动,领到的薪水实在微薄得不忍启齿。顾若只能咬牙坚持,他知道他这种高中没读完的人只能干这种苦力活。
他还是会难受得落起泪,有时在抱满一手货物撑不住摔倒在地上时,有时在随便扒两口饭后就得匆忙去上班时,有时在无意看到学校的人来店里买东西自己赶紧躲到门后面时。一个个瞬间堆起来足以压垮任何一双宽厚的肩膀。
顾若知道,他已经沦为生存,而不是生活。
池森每晚看到顾若带着倦容上床,一次次拒绝他的邀请,心里很不是滋味。他知道顾若受了多少苦,他知道顾若有多委屈,他知道顾若开始迁怒于他。但他不想跟顾若说,他为了两个人的生活奔波得有多辛苦,他打掉牙只能往肚里吞,他连抱怨的机会都没有,他都不敢有。他知道说再多都是无济于事,他只能扛起这个重任。
一开始不解释,是为了对方着想;到后来不解释,只是已经都听不进去了。谁都不是天生的厨子,谁能拿捏得准火候,太少太多都让人难过。池森自然做不好,顾若同样做不到,于是,不了了之。
顾若想说趁天气不好,收拾一下房间好了。于是,当他无比认真留意周遭的环境时,挨了一记响亮的耳光。一件衬衫被扔在床底下。顾若双手发抖地将衬衫扔到床上,眼神涣散地望着它。他认得出,这是池森的衬衫,可是,他认不出,是谁的长发粘在衬衫上,以及鲜艳的口红印。
池森那晚没有回来。这是顾若平时该上晚班的日子。坚强的人,总是行色匆匆,没有时间去爱,就没有时间去恨;没有时间嬉笑打闹,就没有时间装模作样。可是,这个晚上的时间流逝得异常缓慢。
顾若灵魂的某个深处在隐隐作痛。他拿起手机,一遍遍查阅未接电话,什么都没有。他把手机铃声开得足够大,生怕自己忽然耳背起来。没钱付费的电视是一片雪花,正如此刻硬撑笑容的他像是在寒冬中喝雪水,从喉头冷进心房。
顾若拿起冰镇啤酒一罐罐往口中灌。他醉了,他哭了,他忘记什么时候开始酗酒的了。他贪恋醉意给大脑稍纵即逝的短路,他只想暂时躲回自己的世界,他不在乎外面的世界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他的心已经被人抛在地上狠狠地踩了好几脚。
池森知道顾若去卖身。在便利店吵架后没过几天,他还有联系的几个兄弟跟他说,他们在某家黑店里看到了接客的顾若。池森在外面晃了好几天,没回去,他不想这么快面对这个事实,他自以为不那么早承认事实事实就不会那么快找上门来。
又耍了一次么?烟头就要烧尽,池森仍然没有要熄灭的动作。这种把戏一次次上演,当事人还是会一而再再而三选择深信不疑。自己还真是个好搭档。可惜没骗到观众的同情,却输光了自己的耐心。
原来迁怒于我只是因为我太他妈相信他么?池森被香烟烫到手后,啧了一声,将它扔掉,从公园的长椅上站起,往街道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