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传远古时,拥有蓝色头发与暗红色眼睛的领导者,将一群与普通人类不同的人聚集在一起。
因为他们的寿命比普通人类长,有些还拥有特殊的能力与外貌,种种关于他们的谣传开始在各地扩展,人类视他们为妖邪精怪,处处排挤;他们为了生存不得不与为数众多的人类战争,最后另辟空间安身立命。
人类统称他们为『魔』,他们则称自己为『圣魔』,说自己其实是比人类还高贵尊严的存在。后来相沿成俗,也就称自己居住的这个空间为『圣魔界』。
然而也许是因为他们的祖先来自人界,也许是因为他们之中,有部分偶尔也到人界去探勘,甚至与普通人类通婚生下后代;他们虽与人界隔绝,长久发展下来,却也出现与人界类似的朝廷政情与商贾买卖。
但除了这些相似的地方之外,还有一部分,是被他们称为人界的人所不明白、也难以想象的。比如说,『长老』的存在。
王翼来到忘怀岭,跟随忘怀岭的接待人走在上岭的路上。
临着深崖的小路一边是高耸参天的绝壁,一边是云飘雾渺的深谷,山风一阵一阵透心凉而来,即使是像王翼这样一个不会武功的文人走了大半天也浑身无汗,只感到清风徐徐,身心都被这风涤得干净舒畅。
在圣魔界,长老有着与君皇同尊的地位。就是君皇来访,长老一声不愿见也就挡回去了,因此王翼此番前来,也没有把握长老是不是会为这点子芝麻豆大的小事接见他,没想到童子进去通报之后,不过片刻便出来请他进去。
时间这么短,王翼本来以为进门不过几尺路,没料到竟是七弯八拐走了这许多时候,看来就是眼前这总角小童也是深怀绝艺,只顾着自己不懂武功,才刻意放慢脚步了……
正胡思乱想间,眼前已出现一排屋舍,飞檐红砖翠绿瓦,甚是雅致好看。在前头导路的童子突然停下步来,清脆的嗓音喊道:「长老,王翼到了。」
「请进。」
清平的嗓音传唤,王翼赶忙略整了衣冠,看看童子只在一旁垂手侍立,他也就自行举步跨了进去。
厅内轩敞,外来天光明亮,王翼一进门便看清屋里只有两个人:一个看来不过十八九岁的少年端坐在正中的主位上平静带笑的望着他,一旁看来二十来岁的青年则静立其侧,周身散发出一种沈稳内敛的气质。
王翼一时呆了:这?长老是那位?
「嗯?」端坐主位的少年轻吭了声。
王翼听出这声音是方才叫他进来的那位,赶忙一撩袍角跪了,头碰下地去,「臣,慎刑司王翼拜见长老!」
「起来回话。」少年说道。
王翼又叩了个头,这才站起身来,目光一抬与少年正照了眼,一时间只觉得少年那双翠绿色的眸子仿如大湖之水,深邃、开阔,好像有一股吸力要将他引入一般,心头一震,连忙别开视线,这才信实了眼前这看来比自家子侄还年轻的少年,是修行超过一千年的九长老。
「你是负责太师府灭门一案的官员,」少年见他拘谨,反而笑了笑,「不查案却来到忘怀岭,莫不是怀疑忘怀岭窝藏着凶手?」
「下官不敢!」王翼一惊,回了话,才想到长老是在同他开玩笑;想起自己到忘怀岭来请教凶手一事,却从刚刚一直呆到现在,不觉好气又好笑,唇角轻轻一扬,忙又敛住了,正容说道,「下官是来请教关于凶手之事,」接着详细的描述了尸体伤痕的情状。
少年听了微微蹙起眉来,抬头与身侧站着的青年对望了一眼。
少年不答反问,「是谁派你来调查此案?」
慎刑司并不是普通的理事衙门,刑案不论大小,一向都是审理司辖下的衙门问案拿人,再交由慎刑司定罪。王翼知道长老是问他为何官不司其职,却越权查案,连忙回道,「臣职在慎刑司,一般刑案本不上慎刑司,但因此案关联到朝中大臣灭门大案,故宰辅大人下令慎刑司,特别嘱意调查。」
「宰辅?」少年眼眉一动,又是沈定如常。微微一笑只道,「你所说的伤痕,吾只知五百年前,芜山的齐刃一派曾传出类似的兵器剑法。但事隔多年,齐刃一派早已凋零没落,吾本以为齐刃早已失传,没想到如今再现,竟成了灭门凶手。」
「这……」王翼一听不觉失望。五百年前的旧事,如今却又从何查起?眼见长老定定注视着他,只得吶吶言道,「下官明白了,多谢长老,下官告退。」
「你去吧。」
「是。」王翼一磕头,站起身来,转身要走。
「慢。」
王翼回过身来,只见少年口唇微掀,却只是一笑,「凶手没有留下什么线索,查也难查,只是今后必须避免类似事情再度发生,几处京官大员方面,可以着人加意保护,比如,」少年顿了一下,「宰辅府。」
王翼心里咯登一声,突然觉得长老话中有话,细思却是合情合理,再寻不出破绽来,只得一揖拜别,径自出厅去了。
下山的路只有一条,天色又还早,小童说声有事待办也不再送他回程。一个人沿路观山赏云本是施然舒畅的事,无奈王翼心里诸事纷扰,一会儿想起长老已过千岁,却仍旧年轻如斯,进修行之门去修行,似乎也是一件好事;一会儿却又想起尘事扰攘,自己身负太师府灭门命案,怎能有这种出世之想?
心事盈怀,眼前好山好水倒全成了无物。
突然眼前有个影子一闪,山路却窄得只容两人勉强并肩通行,一边是绝崖一边是山壁,无处可躲又难以侧身,王翼心里叫声不妙,却已经止步不住,一头撞了上去,心念电转间,他双臂齐出,心想等下撞上来人,也可以将人抱住,不致于就害人家滚下山去……不料来人轻挪巧移,飘然退了几步,王翼双臂用力过猛,顿时将自己抱了个满怀。
风吹来,头上纱帽飘飘坠下崖去……王翼尴尬得满脸通红,心想这下就算笑掉人家大牙也无话可说了,猛一抬头,却见来人只是沈静的退在一旁,细致的瓜子脸儿上带着恬和的微笑──
「……可否请先生稍微让路?吾有事要见长老。」
「?嗯!啊!…是、是…」
王翼也不知道自己呆了多久,直到清和的声调宛如深井平静的水轻漾波纹般透冽沁心而来,方才醒觉。王翼又呆了呆,才从极度的震撼中清醒过来。
来人双目浅合,一头银发微束,柔顺的贴在背后。长而弯的细眉是那样好看的弧度,盖住眼帘的两排睫扇在眼窝下形成浅浅的暗影,微显苍白的光柔面颊丝毫没有露出不悦的神情。那鼻、那唇、那颈、那肩……
王翼再次发觉自己又呆住的时候,眼光早已将对方自上而下不知看了几回。虽然发现自己正堵着唯一上山的路,但他就是没有办法移动分毫。
「先生?」
「呃、对、对不住!」王翼又一震,赶忙侧了侧身,这一侧没留神,脚下竟踩了个空,「啊!」的一声,突觉一股清风贴着自己的背后拂过,待回过神来,自己已是好端端的站在山路上,但眼前却失去了那人的踪影。
「啊!」王翼心神俱震,一声惊呼,赶忙转身向下望去,这一瞥眼才发现对方已在自己身后,方才瞬间拂过自己背后的清风,竟是救了自己又让双方调换了位置!
来人向他微微一笑,头略点转身离去。王翼怔怔的望着他的背影,突然想起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道,一急连礼貌都顾不上,一开口便喊,「喂,你──」
「我是玥。」来人回头,似乎知道他想问什么一般,回答了他的问题。一笑,微施礼转身飘然而去。
「玥?」好熟悉的名字,好像在那儿听过……「啊!是他!」王翼又是一惊。很早以前就听说玥大人美如芙渠,如今看来,只觉得芙渠哪及得他千分之一?
王翼不禁一叹,叹出声来却连自己也呆了一呆。玥,嗯,玥大人──唉啊,忘了问玥大人,君皇对太师一门被灭案有何指示了!
蹉足连叹,却也不好再上山去,王翼怔怔望了山门一会,吐了口大气,方才回到山脚,寻了自己的轿夫登轿而去。
第二章
濮阳少仲寄居在都城外一家小客栈中已半月有余。
虽然濮阳少仲自十岁就离家跟随师父修习武艺,但逢年过节回家省亲,少年精力充沛,爱玩心性又待不住家里,早把都城内外都逛了个遍。熟门熟路的,想隐藏行迹自也容易许多。这半个月来,他日日进城查访,倒也不曾被人发现。
三月初七,王翼主理都城大案毫无进展,君皇下旨追查王翼的失职之罪。原来的三品顶戴降为六品,成了闲置京官;可王翼虽被剥了官权,原来上的条陈,诸如增兵防卫宰辅府等,仍是照准实行。
查案的官员换了一批,查案的严实度却像漏风皮球一样,只管着挨家挨户有模有样的清查,内地里却仍是个空。又过了两个月,递补太师的人选早已接了上来,都城几乎已恢复原样。太师府一夜灭门的惨案只剩茶余饭后闲磕牙的无聊话题了。
过了烈阳节,欢喜的节庆气氛一冲,事情更是了无痕迹。濮阳少仲打点行装准备回家,本来光天白日要出客栈,却突然想起他若是光明正大进家门,少不得又要被老头一顿好念。想了想,又卸下行李,等着月兔高升,打算干脆潜进自己家里在哥哥那里窝一段时间再现身。
不料几个月里白天出门都没撞见什么事,今夜三更才到自家后门,满城酣甜的睡梦里,濮阳少仲却突然感到一股特异的气息在前方一闪而逝。那种冷冷的悚栗感,莫不是──濮阳少仲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也顾不得去追人,身形一矮,窜过花墙,直奔濮阳柔羽的房门来。
「哥!」
一指劲拗折了门扣,濮阳少仲直冲到床榻前,一伸手就掀了被──空的!
这一下心口简直要擂出大鼓来,一颗心都提到喉咙了,猛然听到背后一声轻咳,濮阳少仲倏地回头,只见月光下,濮阳柔羽站在门口,带着玩味的表情瞅着他。
「兄弟,」濮阳柔羽轻拍着文人扇望望掉在地上的门扣笑道,「再怎么想念哥哥也不必和挡风的门儿过不去嘛!」
濮阳少仲立刻冲到他面前来,上下瞧了又瞧,见濮阳柔羽只是笑,似乎没有半点受伤的样子,想想方才自己急得像发癫的牛似的,也觉得好笑,「哥哥半夜不睡跑到哪去啦?」
「睡不着望月清明,诗兴一来顺道谱了个曲,少仲要不要听听?嗯,月明……」
见濮阳柔羽双眉含笑低声吟咏了起来,濮阳少仲连忙摆了摆手,「不了,既然家里没事,我要去追凶手了。」
「嗯?」濮阳柔羽狐疑的望着他。
「我刚才会这么急,是因为看到那男人从府里出去,我还以为……」濮阳少仲耸耸肩,「大概只是路过──嗯?哥?」
月光映照,只见濮阳柔羽脸色有一瞬间的苍白,虽然立即恢愎了原状,但额上也微微沁出了几点汗水来。
「没什么。」濮阳柔羽用扇柄轻轻敲着自己的太阳穴,摇头笑笑,「文人的身体就是不中用,也不过晚点儿睡而已……」
「那哥哥赶快休息吧!」
濮阳少仲伸手要扶他,濮阳柔羽一笑摆手制住了,「没糟到不能走的地步--少仲今晚还是别出去了吧?」
「嗯?」
「说不定凶手只是因为察觉你回来了才不敢动手,你这一离开,凶手绕回来,濮阳府还有谁扺挡得住呢?」
「唔,说得也是。」濮阳少仲两道剑眉一宣,「那我就在哥哥隔壁的房间打坐,谅凶手也不敢再来!」
含笑将濮阳少仲送出门去,轻轻掩上了房门。濮阳柔羽身形一顿,再也撑不住单膝落地。
咬牙不发出半点声响,濮阳柔羽勉力支起身体,慢慢移向床边,身子沾上软被的瞬间,背上一片鲜红渗了出来。
他昏了过去。
濮阳少仲一清早就听见一声尖叫,接着是一下清脆的巴掌声。
他推开门出来一看,只见一个丫头捂着脸,眼泪要掉不掉的,他老头兀自横眉竖眼的低声发飙。
「你是做什么吃的!大公子病了不叫大夫,就这么大声嚷嚷?」
丫头像是有满腹委屈,吱唔着只说了句:「可是……」一眼瞥见濮阳然介阴沈的脸色,头一低不敢再说下去。
「去去!今天不用妳侍候了!」
丫头脚尖跐着地,没敢言声蹲了个万福悄悄退了下去。
濮阳少仲眉头微微皱了起来,绕过他父亲,正要推门进去,濮阳然介却伸手在他肩上拍了一下,摇头示意不可。
「?」濮阳少仲无声询问,濮阳然介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走,濮阳少仲只得跟了上去。
走了一段距离,濮阳少仲估计哥哥就算清醒也已经听不见他们的对话,脚步一停就问,「哥怎么了?」
濮阳然介转过身,脸上已是堆上笑来,「没什么,受了风寒,需要静养──对了,仲儿何时回来的啊?」
受了风寒需要这样发作丫头?濮阳少仲半信半疑,睨着他父亲看了一会,「昨夜。」顿了一下,「我去看看哥哥。」
「嗳,丫头不懂事你也跟着闹?」濮阳然介仍是一脸教诲孺子的慈蔼神色,「你哥哥最重礼的人,你进去他能不起身?」
是你进去哥才会起身吧?濮阳少仲心里嘀咕了一声,想起自己不言声离家出走了这许多时日,老头头上本就稀疏的头发好像又白了那么几根,也不好太违拗他的意思。想了想,也没再作声。
濮阳然介一头走一头说,「你昨天才回来,兴许来不及和你哥哥说上几句……前几天内廷有消息说宰辅病了,可能要找个帮手,今早就来了廷寄,说是宰辅已病得不能理事,要羽儿进宰辅府帮办事务。唉,羽儿身子是不好的了,到了宰辅府,万一事繁又忙,不知道要折磨成什么样子~」说着唉叹一声,絮絮叨叨只是念着,「要是政务府的人事更调也就罢了,送点礼托人说项马虎就过了,麻烦的是内廷廷寄,竟是宰辅病中上折,君皇准了的!」
濮阳柔羽不只是都城有名的美男子,也是出名的才子。十五岁上就曾因为打赌,和满城的名士折辩,舌压群英,令满座钦服,宰辅亲自召见,打算收为义子,在宰辅府见习。谁都知道宰辅府等同君皇之下的权力中枢,宰辅的话十句里君皇会听九句半!能在宰辅府待个十年五年下来,年纪稍长不定就是出将入相……结果濮阳柔羽童稚一句:「皇恩不敢忘,亲恩不能忘。」……打动了君皇,仍旧放回濮阳府过他濮阳长公子的生活。
宰辅却是不能忘怀,三天两头派人来请濮阳柔羽过府。濮阳柔羽最后仍在宰辅府待了两年……每日政事习学,诗文会赏,自是不用提。
要不是后来濮阳柔羽身子骨日趋病弱,宰辅恐怕还不愿放他回家。也因为这样,濮阳家二公子十岁上就送了出去,宁愿在山上习武学艺,作养的一身强健,也好过满腹才学、病骨支离……
「推不掉?」濮阳少仲微挑眉,眼中杀机已露。
「唉,看看你。」濮阳然介唉声叹气,「除了打杀之外就不能想点其它的办法?自从太师府被灭,宰辅府日夜加强守卫,你不知道?」
濮阳少仲偏了脸,「那我带哥哥离开。」
「你哥又不像你身强体健,整日价在外头跑也无所谓;再说皇命既下,羽儿要是不见了,咱这濮阳府恐怕也要跟着烟消云散啰!」
那就三个一起跑!濮阳少仲瞥了他父亲一眼,看他愁苦得满脸皱纹都贴黏在一处了,要他放下这个家业,干脆叫他抱着柱子一块烧死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