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静静地坐着,各有所思;但握住的手,却始终没有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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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上唱戏,台下做戏。
虽是带了人,但左丞相傅景川一听说那人是贺鹏远的远亲,而且是新科探花郎莫綮瑛时,仍是热络的殷勤接待着,并不时眉开眼笑地指点着戏台上的旦角儿,与左右的人谈论着。
左边坐着官拜兵部尚书的驹驸马裴彻,右边自然是左丞相心目中的乘龙快婿--骥威将军贺鹏远。一个是当朝丞相,一个是世袭三等伯的将军,所有大小官员不免推波助澜地言语暗助。
面对这种情形,贺鹏远只得装傻充愣,不动声色地将所有美意推开。
好不容易在丞相转头去跟裴彻说话,贺鹏远这才松了口气,却赫然发现与自己肩膀挨擦的莫綮瑛正似笑非笑的瞅着自己,一双眸子里有藏不住的笑意。
“看什幺这幺开心?”看他这样,贺鹏还没来由的心情跟着好了起来,侧身问:“戏有这幺好看吗?”
“还可以,有些地方还算有趣。”
“有趣?”贺鹏远疑惑地看了下戏台。上面正在演着赵五娘赴京寻夫,不但称不上有趣,还挺凄凉的。
“我看的不是台上的琵琶记。”莫綮瑛微笑的凑过身去,轻柔的一口气就吹在他的耳廓上,“我看的是台下的琵琶记。”
“瑛儿!”被这幺吹了一口气,贺鹏远登时俊脸微红。
不知道是否错觉,重逢后瑛儿时而对他有这种轻挑似轻薄的举动?
“傅相想将女儿许配予你,这不跟戏里一样吗?”莫綮瑛淡淡地道,又睨了他一眼,“虽没有强逼你要,可我瞧也差不多了。”
“你大哥可没一个赵五娘千里迢迢从家乡到京城寻--”贺鹏远顿时住了口。他确实没有妻子赴京寻夫,但却有一个……弟弟。
“确实是没有美人。”莫綮瑛知道他想到了什幺,一双眸子顿时笑意盈盈,“难道我在大哥心中,还比不上美人重要吗?”
“你当然比美人重要的多。”贺鹏远无奈地看了看他,才道:“你啊,怎会有这幺多的心思?看我这幺困窘,你也不帮帮。”
“这我帮不了,除非大哥自己帮自己。”莫綮瑛眸子暗了下,沉默半晌才问:“你可是笃定无意?”
“自然是。”贺鹏远毫不犹豫地回答。若他愿意,又何必一再地装傻推诿,早在两年前就娶妻了。
“若是这样便好。”莫綮瑛似乎是放心的一叹,垂下眼眸后带了点轻嘲地笑了。
有时,他真不知该不该庆幸他有这份固执。所以即使这幺的贴近了,他还是不知该不该逼迫贺鹏远承认他的情感,就怕他因固执、不承认而逃避。
他不由得转头看了看右边被卷帘遮住的廊荫。卷帘后,必定是左丞相的家眷陪着三公主在那儿看戏吧?自然也包含那位二小姐。
莫綮瑛想着陡地一震,霎时恍然大悟地回头看向裴彻,心头登时如压上块大石般的沉重。
原来左丞相早已算计着,若三公主一时欣喜,让夫婿裴彻上呈到皇上那儿请求赐婚,到时贺鹏远即使再不愿,只怕也难以不从。
要真到了那时候该怎幺办?只能眼睁睁的看他娶妻生子,然后抱着自己的感情一辈子这样的过?
他不要!与其这样,还不如早些让他知道,起码还能--可,该怎幺说,又能在什幺时候说?同侪之间,他总是出主意的那个人;但这样的他,一旦碰到贺鹏远的事情,却容易产生不安,也容易没了主张。
“瑛儿?”
一声呼唤让莫綮瑛回神,这才看见贺鹏远正关心地看着他。
“怎幺?不舒服吗?”
“我没……”莫綮瑛摇头想要说没事时,却心念一转地点了点头,轻靠在贺鹏远肩头上低声道:“有些气闷头晕。”
“定是昨夜下棋下晚了,着凉了。”贺鹏远皱起眉头,手环着他迅速转头对在丞相道:“傅相,舍弟有些不适,暂借偏厅一用。”这儿多人多秽气,还是先移到别的地方清静一下再看看情形。
他说完便在众目睽睽下搀扶起莫綮瑛,让他半倚靠在自己身上。
见状,傅景川忙招来下人,吩咐几句后便让人带着他们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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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些了吗?”扶着莫綮瑛坐下后,贺鹏远一瞬也不瞬地直盯着他紧闭的眼睑,“不舒服的话,我着人去请大夫。”
“我好多了,不用请大夫。”莫綮瑛轻应一声,静静感受着那温暖,而后张开眼眸道:“大哥,我觉得有些冷。”
贺鹏远闻言,立刻伸出手贴上那渐有血色的脸庞,果然觉得手有些冰凉。
“我把外衣脱了给你穿吧。”
“不用,这样你还怎幺出去?”莫綮瑛压住他要脱衣服的手,凝视着他静静地央求,“我只要你像以前那样抱抱我就好了。”
“嗄?”贺鹏远愣了下,迟疑地道:“不好吧?万一让人瞧见了……”
就算他们是结义兄弟,但他早已不是孩子,不好象以往随意搂搂抱抱;而且这毕竟是外人府上,让人瞧见了会有闲话的。
虽然养男宠的官员不在少数,且已蔚为风气,更不会有太多人在意,但他怎幺都不能坏了两人的名声。
“这里只有我们两个,无所谓的。”莫綮瑛眼中闪过一丝恼怒,心念一转地微笑道:“而且我喜欢大哥,所以不在乎。”
“瑛儿!”贺鹏远猛地吃了一惊,心脏突地狂跳,“你、你在说什幺!”
“难道大哥希望我讨厌你?”
“不!只是你说的喜欢--”贺鹏远困难地咽了咽口水,“究竟是哪一种喜欢?”他明知道不该有疑惑,但他暧昧的语气却让人不由得疑惑起来。
“你认为是哪一种就是哪一种。”莫綮瑛不着边际地淡淡回道,毫不退让的眸子里却有股烦躁,“这样可以了吗?”
看他伸出手臂,贺鹏远无奈地长臂一伸抱住了他,让他侧坐在自己的膝上后,他熟稔地伸手轻抚他的头发。
感觉着怀里人儿的呼吸跟自己贴合,他想起以往每当他心绪不安时,就会这般固执地要求自己抱着他以求安慰。那幺,他现在是在不安些什幺?
“瑛儿。”他轻唤却没有得到响应,疑惑地再度轻唤了声:“瑛儿?”
连唤两声都没有应声。他低头一看,竟看见莫綮瑛安恬地开着眼睛,鼻息均匀,似睡着的模样。
竟然在别人的府邸睡着了?贺鹏远虽感无奈,但看他安稳睡着的秀丽脸庞,心中却不由得漾起满满的柔情,收紧手臂将他更往自己的怀里搂近,好让他睡得安稳些。
虽然身在安静的地方,却还听得见前堂欢欣喧闹的声音。他习惯性地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着莫綮瑛的头发,虽然堂前不时的传来叫好声,但心中却觉得十分宁静安详。
怀里的人儿动了一下,依恋般地贴上他的颈子。一阵热气伴着呼吸搔痒着他,感觉贴在颈子上的柔软,贺鹏远莫名的心脏狂跳,身躯骤地发热起来。
膝上的人儿动了动,隔着衣帛磨蹭的长腿顿时让他的下半身起了反应;而彷佛还不知他的尴尬,莫綮瑛兀自挪了个舒适的位置,在他颈间发出满足的叹息声。
再度吹来的热气让贺鹏远涨红了脸,他不断暗骂自己定是着了什幺魔才会有这种感觉,却还是止不住那份燥热,只能呼吸急促、全身僵直地咬牙忍着自己身上的热流。
一直到额上冒出涔涔的细汗,他还是不敢就这样把膝上睡着的人儿推开,怕他惊醒后询问自己原因。
正当他努力的冷静自己之际,一阵轻移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贺鹏远大大的松了口气,慌忙摇了摇膝上的人儿,“瑛儿,有人来了,快醒醒!”
敲门声响起的同时,莫綮瑛总算睁开了眼睛。他彷佛还有些想睡地轻颦着眉从他膝上站起身来,一双眸子却是清澄地偷衬着贺鹏远的侧验,悄悄露出浅笑。
他只是觉得舒服便闭上眼睛,其实并没有睡。所以贺鹏远的一切反应,他自然清楚知道;只不过他不知道动了情欲的并非只有他而已,故意逗弄他的自己也是怦然不已。
门推开后,先看见的是一件水红色的百褶裙摆随着一双绣鞋踏了进来;向上一看,是个约十七八的端丽女子,走动时琳琅珠玉微摆,身上还微散发着花香。
在贺鹏远还没弄清楚来人是谁之前,莫綮瑛已然想到这女子的身分--气质高雅且温婉端庄,鹅蛋似的脸庞微红,一双翦水杏眸;五官称不上美艳,一看就是个温柔婉约的女于。这定是傅二小姐,左丞相想许配给贺鹏远的女儿。他就是知道傅家小姐在帘子后边,才会想要贺鹏远离开,但却还是让他们见面了!
他顿时脸色发白,握紧身侧的拳头,直直地瞪视着眼前人。
只见她脸泛淡红、杏眸微怯地对着贺鹏远福了福,才柔声细语的开口:“家父吩咐,给两位送茶。”女子说完后,身后方跨进来一个婢女,手上盘托着三杯茶水。
“有劳小姐。”贺鹏远回礼地道,有些明白自己落了圈套地暗叹。
难怪会有三个茶碗,原来左丞相早已打好主意非要他见见他的女儿不可!
“应当的。”博兰芷羞怯地抬起眼看了看他,又迅速垂下美丽的眼眸轻道:“将军不嫌弃的话,还请坐下用茶。”
她本将贺鹏远想成一个魁梧的武夫,爹说要招他为婿时她还颇感无奈的嗔怨。今日隔着帘子一见,却是英俊挺拔,充满男子气概,没有丝毫的粗鄙气息,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夫婿人选。
心中些许的不愿,此时早已转成万分的心甘情愿:一缕情丝,也就这幺悄悄地系在他身上。
可,偏偏她看上的男子根本无意也不想被这幺逼着娶亲,所以傅兰芷即使再美丽动人,他也只会想着该如何躲开,根本没有将她含蓄羞怯的女儿娇态看进眼里。
“这……”贺鹏远正迟疑着要不要坐下时,背后突然被紧紧地抓住;他诧异地刚头看了下身边的人,却是吃了一惊,“瑛儿?”
莫綮瑛有些茫然地回神,这才察觉自己抓着他衣服的动作,但手还是不愿、也不肯放。
不要他看着、不要他想着,更不要他爱上别人;不能让任何人抢走他,抢走自己唯一的一片天!
“大哥……”他有些虚软地开口,彷佛恳求般地经道:“我不太舒服。”
“我们还是回去吧!”贺鹏远此时根本没有听见傅兰芷发出失望的轻讶声,只是焦急地看着莫綮瑛, “能走吗?”
“嗯。”莫綮瑛点了点头,顺势靠在他肩膀上,才感到心安。
他还是很重视自己的,不管他嘴里说的是什幺理由,不管是为什幺都好,他知道他最重视的还是自己。
贺鹏远带着莫綮瑛便要走,直到看见傅兰芷还在才道:“傅小姐,请代我向传相告辞。舍弟身体不适,我想早点回府。”
“我明白。”知道他笃定要走,傅兰芷即使失望,也还是守着礼节微笑且得体地道:“将军一路小心,也请公子保重,回府后好生歇息。”
“多谢。”贺鹏远匆匆地道,便护着莫綮瑛离去;从头到尾,他没有正眼打量过这刻意装扮过的传兰芷。
是自己不够美吗?傅兰芷自认是中上之姿,说她美的人也大有人在,但为什幺贺鹏远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好象眼里只有他那位弟弟一样?
看着桌上动也末动的茶碗,傅兰芷轻轻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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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将军留步!”
将莫綮瑛扶上马车后,贺鹏远正要一跃而上时,却被匆匆地唤住,回头一看,原来是现任的兵部尚书、三公主翠琳的夫婿裴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