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秘密》——吕希晨

作者:吕希晨  录入:12-24

  擦了擦泪,让自己冷静下来,黄美英才又开口:“你既然能画出一个母亲疼爱孩子的神态,你就该知道我有多爱自己的儿子,多关心、在乎他的未来……”
  “我明白。”久久才吐出一句话,却是花了池千帆极大的力气才能成声。
  “我不要我的儿子遭人歧视,这种关系……你应该清楚这种关系不容于世、见不得人!”
  又一把利刃狠狠刺进池千帆心口,黄美英点出了事实,点出他无法否认也无力改变的事实。
  “我会离开,照您的话,我会离开。”败了、妥协了,凄然的脸上没有泪,只因为他是个男人。是男人,就不该轻易流泪。
  “离得愈远愈好。”她叮嘱。“最好是马上离开!”
  “我明白。”
  “我要亲眼看着你离开!”
  言下之意是——“您要我今天就搬走?”
  “我会请搬家公司来,你放心,钱由我付。”
  池千帆突然仰首哈哈大笑,站起身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妇人,丰仲恺的母亲。
  笑声中,很悲伤,也很苦涩。
  “您是不是还打算像可笑的肥皂剧一样,开张支票给我,算是补偿?”
  黄美英倏地红了脸,很显然的,她的确有这个打算。
  事实上,在来之前,她也已准备好一张一百万面额的支票。
  “用不着浪费钱,也不必请搬家公司。”笑声渐钦,最后化作苦涩。“我的东西不多,很快就能搬走。”除了书和画,其他的东西并不重要。
  “我是为了仲恺好。”黄美英按着胸口,坚持自己是对的。“这个社会不容许你们这种人存在。”
  栗眸死灰地瞥向她。“您的意思是,爱上同性的人都该去死?”
  “我……”无言以对,黄美英别开脸不去看那张充满痛苦的表情,因为那会让她良心不安……
  “您先请坐,过一会儿我就能把东西整理好,在您的监督下离开。”
  池千帆说完,开始动手整理东西。
  终于有一次是由他采取主动了。他涩笑地想着。
  主动结束和丰仲恺的关系——
  尽管他并不愿意。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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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班之后,和过去的两个礼拜一样,丰仲恺会先开车到池千帆的住处,今天也不例外,而且他想提议和江行、叶枫他们晚上一块去吃饭。
  轻松的步伐停在早已熟悉的门前,丰仲恺按了下门铃。
  然而,所有的好心情终结在看见前来应门的人之时。
  “妈?”她怎么会在这里?丰仲恺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但他不得不信。
  不是幻觉,他母亲的确站在这里。
  伸手将门板往墙壁一压,丰仲恺走进去,发现已经看习惯被摆得凌乱的画作和书籍全都不翼而飞,还有原本负责开门笑着迎接他的人……
  “妈!”环顾一圈确认事实之后,丰仲恺回头看向自己的母亲,表情里有愤怒、有错愕,更有难以掩饰的怨怼。
  “他走了。”
  走?“一定是你对他说了什么!”失控上前激动地握着黄美英的双臂,丰仲恺根本顾不到自己使了多大劲道的问题。
  “痛……”
  “你到底对他说了什么?才让他不得不离开!”
  “是他自己要离开的!”黄美英回吼。“放开我!你弄痛我了!”
  丰仲恺松手,但怒气未消一分一毫。“是你逼走他的!一定是!”
  黄美英哼了声,转身甩上大门,才回过头来。“你看看你自己现在的样子!他是个男人!难不成你不知道、看不出来?仲恺,你是我跟你爸的独子啊!我们还指望你结婚生子,而你却跟他……不正常,这不正常!你要爱上什么样的女人都可以,为什么偏偏是个男人?”说到最后,她再度歇斯底里。
  “是男人又怎样?我爱他啊!”毫不犹豫的脱口而出,吓坏了黄美英,却让丰仲恺在刹那间想通了、明白了。
  他爱他……是啊,他爱他啊!
  如果不爱,为什么会想念他?为什么会在街上找寻他的身影?
  如果不爱,又怎么会希望彼此的关系能一直持续下去?又怎么会要求他陪在他身边?
  他爱他,就这么简单的答案,他却花了这么长的时间才找到,在他又一次离开之后。
  “哈哈哈……”疯了似的苦笑干涩地逸出他的口,这种领悟、这种时机……“哈哈……”边笑边退后,最后他跌坐在床垫上。
  丰仲恺将脸埋进双手,干涩的笑声仍不时从指间传出。
  领悟得太迟,只会让人痛苦。
  “仲恺……”黄美英叹了口气,走向他。
  再怎么说,丰仲恺永远是她的儿子,就算骂过、吵过、打过,也都是自己心上的一块肉。
  “妈是为你好,喜欢一个男人并不正常,那是病!只要没有他,你就可以恢复正常,找到一个好女孩结婚生子,过正常人的生活。”
  将脸从掌心抬起,黑眸难掩痛苦地瞅着自己的母亲。“你是这么跟他说的?”
  “我没有说错。”到现在,黄美英仍然坚持自己是对的。
  只是……儿子痛苦的表情让她心疼。
  那个男人对他真的有那么重要?黄美英无法理解,男人跟男人……怎么相爱?
  “如果你没有说错。”丰仲恺缓缓拉开母亲搭在他肩膀的手,拒绝她靠近。“如果你说的是对的,那我已经病入膏肓了。”
  “仲恺?”
  “我爱他,我知道也清楚他是男人,但是我爱他!就是这么简单!”
  啪的一声,空气中响起清脆的巴掌声。
  “我不准你再说这种话!”黄美英气红了眼,一会儿便掉下泪。“你……你怎么能这么说!爸妈就你一个儿子,你怎么能这么伤我们的心!呜……拜托你回复正常好不好?男人跟男人,不但不正常,而且什么都没有,没有孩子、不能结婚、不被承认、不被尊重,你怎么能……呜……”
  母亲的话,一句一句刺中他的要害,完全切合实际。
  但感情本来就是超脱现实的东西,它看不见、摸不着,无法切合实际,完全没有理性可言。
  他只是单纯地在爱一个人而已,有错吗?不正常吗?
  虽然丰仲恺认为没有错,可是大环境下他却无力实喙,没有办法反驳母亲的话。
  他开始羡慕江行和叶枫两人,他们能跳脱现实之外,活得坦荡自在,而这一点,却是他做不到的。
  “仲恺……”
  “你先回去。”声音里少了激动,多了冷静,却也有绝望。
  “我不放心你,万一……”
  “我不会有事。”抬起眼,他眸里的空洞失意吓坏了黄美英,而唇边充满痛楚的笑更让她这个做妈的心疼。
  她……做错了吗?心底深处浮上一个问号,但很快的被她打退票否决。
  不!她没错!她只是要她的儿子回到正轨上,像正常人一样地过日子,她何错之有!
  “你先回去,让我留在这里多看几眼,可以吗?”再开口的语气多了分哀求意味,那是做母亲的黄美英第一次听见儿子用这么绝望的口气在说话。“拜托你。”
  “我……我在家里等你,要回来,你一定要回来喔!”
  “不回去,我还有哪里可以去?”
  “那……那我先回去等你,一定要回来,你答应我了。”
  “我知道。”脸重新埋进双掌,他无力地回应着:“我知道……”
  * * *
  再次结束,一样是出乎他意料的方式。
  丰仲恺以为自己能主导一切,不管是工作、生活,还是感情。
  可是事实上并非如此。
  他的工作受董事制肘甚多,让他想在公司做的每一件事都困难重重;他的生活、他的感情,则敌不过外在环境和双亲给予的压力,一变再变,都不是自己心甘情愿。
  男人跟男人,真的就这么困难?这么不可能?如果真这样,怎么会有江行和叶枫存在的空间?江行……
  丰仲恺像想到什么似的,拿起手机拨了号码。
  (喂,江行。)手机那头传来似乎有点忙碌的声音。
  “千帆在哪里?”
  (咦?)没头没尾的一句问话,让江行讶然。(应该问你吧!千帆今天没来啊。)
  “是吗?我知道了。”
  (喂,是不是出了什么——)
  电话收线在丰仲恺毫无预警关机的时候。
  丢开手机,丰仲恺整个人向后倾倒,躺在床垫上。
  想也是,如果存心躲他,他怎么会到荷风去找江行?
  “难道你好不容易闯出的一点名气,你也舍得放下离开?”只手捂上脸,丰仲恺几乎埋怨起池千帆过度淡泊的性情。
  我在乎的不是自己的画受不受青睐,而是能不能画——曾经,他这么跟他说;而现在他想问,想问他除了绘画之外,还在乎过什么?
  甚至想问得更明白,问他在乎的事里有没有他?
  要不然怎么能连续两次都离开得这么干脆简单,什么都不留?
  发现自己爱他,却不知道他是不是投入同样的感情。
  丰仲恺倏地坐起身子。
  他确定自己在相处的日子中已经爱上池千帆,却没有自信认定池千帆陪在他身边的理由是因为爱他。
  如今他离开了,让他连问的机会都没有。
  难道他什么都没留下?环顾四周,一些生活用品的确还好端端摆在原来的地方,但是那些对他并不重要,池千帆重视的东西没有一样留在这里,就像当初离开他住处的时候,他总是没有太多行李,所以才能这么突然地离开,什么都没留下……
  丰仲恺起身,开始在房里走着踱着,一会儿来到床头打开床头柜的抽屉,里头没有东西,一会儿又拿着放在上面的闹钟发呆,接着走到衣柜前,蹲下身拉开下层的抽屉,一样没有东西,中层,也没有。他的心情跌落更深的谷底。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池千帆很会整理行囊,随时随地都可以毫不犹豫地果决离开一个地方。
  带着失望的心情不再期待,偏又不甘心地打开最上层的柜门,丰仲恺傻了眼。
  望着里头摆放的物品,丰仲恺激动地几乎掉泪!
  不必再问池千帆当初愿意陪在他身边的理由,也不需要再问了。
  更不必去质疑他在两个人的关系里是否投入了感情,池千帆留下的物品,就足够他找到所有的答案。
  因为这次他疏忽了,他留下一幅画,一幅不曾要求他充当模特儿,却将他的神态描绘得栩栩如生,让他以为自己照到镜子似的人物素描。
  丰仲恺拿出画,后退到床边坐下。双眼落在画上头,就能想象出池千帆作画时的神情专注,他已经看过许多次,也为此抗议自己被晾在一旁许多次,每一回,他都笑笑地调侃他闹孩子脾气,然后又回头专注在工作上,久而久之,他也习惯在一旁欣赏他投入时的神采,所以印象深刻。
  他不曾说过要画他,却悄悄地画了他,这涵义,不言自明。
  双手握在画框边缘,目光仔细落在每一笔画出的线条上,丰仲恺专注的神情让人误以为他想在这幅画里找寻一点蛛丝马迹,好帮他找回作画的人。
  最后,他的视线落在右下角画者的签名与附注的日期上。
  “老天……”是他从江行那里得知他的住址来找他的那一天!
  池千帆爱他!他爱他啊!
  “为什么不让我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明说?你大可以告诉我你爱我,为什么你偏偏选择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说……”独自说到最后,丰仲恺只剩下无力的哽咽。
  腾出一手捂上脸,半晌,热泪从指间细隙渗出。
  丰仲恺终于明白那天在猫空池千帆为什么会流泪,他的话无意中冲击到他的感情,让他的感情起了波动。
  感情在突然间起了波动,真的会让人想哭……
  男人,不是不会流泪,只是金科玉律的教条要男人忍住泪,死要面子地逞强装出坚毅的模样。
  但,此刻要他不流泪,他做不到。
  在明白池千帆投入的感情之后,他怎么都做不到!
  10
  她没错,无论如何她绝对绝对没有做错!
  黄美英站在家中的楼梯口望着上头,又一次在心里这么重复地告诉自己。
  两天前,当儿子回家的时候,她看见他手里抱着一幅画,画里的人是他,她的宝贝儿子。
  画的人,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她不知道这画儿子从哪里拿来的,但是无法否认,这画画得很好,那个男人将她儿子画得很传神,很栩栩如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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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知道他是在什么心情下画我的吗?”
  两天前,他一回到家就这么问她。
  她摇头,答不出来,也不想正视他提出的问题。
  “我连有这幅画的存在都不知道。”他接着开口,声音依然空洞,而且变得更痛苦,连她在一旁听的人都心疼。“他没有说,没有告诉我有这幅画的存在,你知道为什么吗?”
  儿子直视她的目光陌生得让黄美英觉得害怕,别过脸不想也不敢追问。
  但是丰仲恺没有结束的打算,自顾自的说道:“因为他不想让我知道他爱我,你明白吗?他不想让我知道,不想给我带来困扰,不想让我觉得对他有所亏欠!妈!你知不知道他是用什么样的感情来对待你的儿子!”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男人跟男人怎么相爱?能有小孩,能被承认吗?”她被逼到死角,不得不反弹。“我只知道我要我的儿子像个正常人,结婚生子,这有什么不对?我不管他爱不爱你,光是让我想到两个男人在一起,我就恶心得想吐!你应该明白,我是绝对不可能容许你一直错下去的!”“爱一个人,有错吗?”
  “爱上一个男人就是错!”
  “你不懂……你根本什么都不懂……”丰仲恺拖着步伐踩上阶梯,苦笑又带着透彻世事的同情目光看了自己的母亲一眼。“你不会明白,即使痛苦、即使无法被认同,但爱了就是爱了,哪管得了那么多……”
  “仲恺,你不要——”
  “你更不会知道他是在什么心情下答应你离开我。”
  “仲恺,听妈说,妈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好啊!”可惜,黄美英的话传不进被伤透心的人耳里。
  “妈,他离开我是因为爱我,你懂吗?”
  “我……”
  脚步一个接着一个踩上楼梯,那是两天前丰仲恺给黄美英的最后一句话——
  “他爱我,所以才离开我……才答应你离开我……”
  这样的对话,两天来一直在黄美英脑海里盘旋,儿子的痛苦她看在眼里,也明白地感受到了,但是要她接受……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无论如何她必须阻止这一切,必须让儿子回到多数人认同的正轨!
  怎么做?怎么办?
  * * *
  寒碜的心情让人即使身在炎热的夏季,也觉得像在冰天雪地的冬季。
  丰仲恺把在池千帆住处带回来的画放在书房办公桌正对面,方便他坐在办公桌后头凝视这幅画,回想池千帆落下每一笔时的心情,每一笔都令他心痛。
  领悟得太迟,连说的机会都没有。
  对池千帆的爱,比不上他给自己的多,时间早晚是一个原因,而丰仲恺的予取予求、他的配合顺从是另一个原因。
  丰仲恺的爱迟缓且自私,池千帆的却无私也牺牲。
  难道,真的该这样放弃,让他从此在他的生命中消失?
  不!他不要!
  难道他就没有本事保护他、保护自己远离旁人的辈短流长?难道他就没有能力像江行叶枫一样坦荡无惧世俗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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