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天子本命星是哪颗?象征承天王朝国运的天曲星又在何方?望了半天还是不懂。
去!像个呆子似的。他咒骂在心里。
这家伙跟凤骁阳简直没两样----一个是三不五时掐手指算些狗屁倒灶的气运,一个是看着夜空观星望月。哼,人的运势成败又岂是这些子虚乌有的东西能够评断出的。
燕奔打死不信这些观星、卜算之学,嘴硬得很。
“我说你是累坏了还是傻了?一朝盛衰岂能看满天星斗决定。谋事在人,若是做君主的不懂爱民治国之道,就算天上的星星亮得跟日头一样,结果也是只有败亡的份。”说的话并未得到回应,燕奔微恼地低下头。“我说的话你听见没——”睡着了?
垂目盯视着躺在怀里的人,说不惊讶是骗人的。
毕竟才认识不到一日光景,南宫靖云就这么安然睡在他怀里,这意味着什么,不需要多作解释;换作在江湖闯荡多年的他绝对不可能这么安心地睡在陌生人面前,今晚浅睡片刻便醒就是最佳的佐证。
稍有大意使身首异处,江湖人不可不慎。
但是南宫靖云这家伙竟然这么老神在在?怀中人那完全不担心他是否心怀歹念、有所图谋的安然,让燕奔萌生一种觉得自己的防备警戒十分可笑的恼怒。
是他燕奔生得一张让人信赖的脸,还是他南宫靖云早看透他这个人只有一张坏嘴?
啧!低低咒骂一声,燕奔按上南宫靖云的肩欲推醒他,却在望进怀中人白皙的侧脸与带着浅笑的眉眼时顿了手。
“就这么放心我?”盯着腿上正熟睡着的人,燕奔喃喃自语,浑然不觉向来粗声粗气的自己刻意压低了声调。“想来也是,你有什么值钱东西好让人抢的?”
除了满车教人头痛发昏的书册之外,南宫靖云根本什么钱财都没有,多事程度又跟他不相上下,阮囊羞涩更是连想都不用想就知道的事。
这样说来——跟他还真像。
燕奔突然想到,他之所以落得身上连一两银都没有的窘境,不就是因为在前个镇上将银两全送给一个当街卖身葬父的小姑娘么?
“都是好事之徒哪……”
星夜下,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轻荡,一抹若有似无的情愫也悄然由生。
是物以类聚的惺惺相借,还是别具深意的其他缘故?
此时,并未有人深思,只因——
当局者皆无所觉。
☆蟠龙阙☆ 作者:吕希晨
第四章
“大虎,今儿个大伙儿的吃喝全交给你张罗,老鲁去山里看看有没有什么草药,见了就采回来;其他没事干的给我去看看哪间房子修好后能住人的就去修,砍柴、挑水这些重活就自个儿挑着做,要是被我发现哪个人逃跑,就别怪我一棍分了你们!”天一亮,燕奔粗鲁地端起一票似乎变成他手下的可怜山贼,完全不把对方可能会群起反击放在心里的威声喝命,最后还不忘撂下警告:“别以为全逃了就啥事也没,我燕奔的名号听过吧?要是自认跑得比我快就尽管试试。”
“是……是……燕大爷……”十来名山贼应得唯唯诺诺,作梦也想不到他们一票兄弟会栽在江湖中人称疾电雷驰的燕奔手上。
逃?只怕他们死命跑都没人家走路快哩!又不是想死!
“别忘了留几个细心的人看顾村民,并且超空算算村里能派得上用场的农耕器具有多少。”
身后,巡过患病的村民一轮后的南宫靖云补充说道:“另外,如果得闲,烦请各位开始整土,以备不久之需。”
燕奔转身,浓眉锁紧。“不多睡会儿?”早知道就别起身叫人,让他枕在腿上多睡会儿也好。
南宫靖云回以一笑,依旧神闲气定。“我说过天一亮就去探勘渠道。”
说得也是。“路上小心。”叮咛的话才说完,燕奔又回头吆喝山贼们开始着手方才交代的差使,自己也准备找些事来做。
才举步,就被身后人拉住。“干嘛?”
“这一趟路得麻烦你。”昨日问出渠道源头离这儿有二十里 远,路上又多颠簸小丘,不列车行,如果步行又会耗费时间,所以——但愿他不会动怒呵。
麻烦他?燕奔一脸不解。“什么?”
“抱我。”
色泽微暗的薄唇勾起浅笑,南宫靖云神色从容的道出骇人的话而没有一丝羞赧;然听的人是双目诧异大瞠,活见鬼似的。
抱……他、他刚说什么?抱他?
急促的心音对燕奔来说十分陌生,踏进江湖头一遭觉得心神不定,像是——他自个儿也说不上来。咽了咽唾沫润湿忽觉干涩的咽喉道:“你疯了不成?”
“你不抱我?”眉头微蹙的难过神情,点缀在一张俊秀面容,看来有些凄楚。
燕奔心惊胆战地左看右望,压低声音:“你却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见鬼了,同样是男人,他要他——抱他?
怎么个抱法?燕奔屏住一口气在胸中,好半天都提不上来,难受得紧。
“你真的不抱我?”
“你——咳、咳,要我抱你做什么?”
“不抱我,你怎么施展轻功带我去旧渠道探看?”南宫靖云一脸理所当然地说:“你不知道,前往渠道一路上没有半点平坦路,驾车骑驴都不可行,要是步行得耗上不少时间,当然得靠你的绝妙轻功带我往返才能省事省时不是?”
闻言,梗在胸口的气让燕奔一时岔气猛咳,气血为之滞碍,随即涨红了脸。
南宫靖云亲眼目睹,心知他会错意,恶劣地暗笑在心里。
呵呵,果然有趣。
“你,咳咳……你这家伙……”
“怎么,我哪里说错了?”
送上一脸无辜,南宫靖云外露的右眼闪过狡诈眸光,让燕奔逮个正着。
“你敢戏弄我!”
被这么看穿,南宫靖云毫不客气地捧腹大笑。“哈哈哈……是你自个儿会错意,怎、怎能怪、怪我,呵呵……”
“你——”燕奔气得咬牙,健臂一伸,将眼前的恶劣家伙勾来身前,故意使点劲加重箍制的力道。
南宫靖云回眸,挑了挑眉,仿佛在问“你想拿我怎办”。
在他身后的燕奔先是额头压在他肩上,好半晌不吭声。
在想如何教训他吗?以为他会发怒暴喝的南宫靖云因他反常的举动凝神以待。
不料半晌过后,忽觉身后一阵微颤;片刻,笑声由小渐大,就在耳畔。
这反应,让南宫靖云首次尝到何谓一头雾水。“燕奔?”
“有意思!哈哈哈……你这家伙的确有意思。”燕奔收了收臂,让南宫靖云的背更贴紧自己胸口,感受他胸口因狂笑而产生的起伏。
“你气傻了么?”一头雾水的懵懂让南宫靖云感到烦躁。以往,每个人、每件事都在他掌握之中,早将戏耍众人看笑话的坏心眼融入性格当中的他,头一回碰上出乎他意料的反应。
因为猜不透、摸不着燕奔不按牌理出牌的脾性,他觉得有些烦躁。
“你不是寒窗十年的书呆子呵!”燕奔腾出手轻戳他额角。“这里头装的不只之乎者也,还有坏心眼啊!南宫靖云。”
“那又如何?”
“那让我觉得有趣啊!”读书人他见多了,目光呆滞、答非所问,只会一天到头“夫子有云”的多得不胜枚举;但不像读书人的读书人他倒是头一回见着,怎么不让他觉得有趣?
“南宫靖云,你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呢?”是善是恶,他尚且无法看清,但光就他为这些村民所做的事来看,该属于善而非恶,虽然仍有些坏心眼。
“你觉得我南宫靖云是什么样的人?”轻易化解自个儿乍起的烦躁不悦,南宫靖云的右眸挑起笑意,反问道。
燕奔粗犷的阳刚面容忽然闪过一抹算计眸光,让就近捕捉到这抹瞬间而过的算计的南宫靖云为之愕然。
原以为粗枝大叶和燕奔是秤不离铊、孟不离焦;但就在四目交接的那一瞬间,他窥视到燕奔粗中有细的谨慎小心。
这个燕奔,究竟什么来头?南宫靖云自问,思绪逐渐绕着这上头打转,不知不觉陷入沉思。
一个突然的天地倒置骇回他的神智,清醒时,发现自己正坐在燕奔左手臂,背正躺在他右手臂上。
“你做什么?”南宫靖云硬是压下惊慌,强撑起冷静自持的从容应对,只有极度心细的人才能听出他话中的一丝胆战。
“吓到你了?”出人意表的,燕奔竟看得透,也毫不客气地挑明,完全不给对方台阶下。
南宫靖云瞅着他好一会儿,点头。“是的,你的确吓到我了。”既然被看穿,再怎么掩饰都是白费功夫,不如承认。“满意了么?”
燕奔温情的厚唇咧开笑。“我不打算吓你,别忘了,是你要我抱你的。”平朗的嗓音在说这些话时刻意低沉轻语,夹杂的暧昧不言自明。
南宫靖云也不甘示弱,双手勾在燕奔颈背,十指交叉。“的确是我要你抱我的,现在咱们可以上路了吗,燕大侠?”
完全不在意自己被同为男人的燕奔抱在怀里,南宫靖云脸 上一派从容惬意。
反倒是旁观的村民们皆瞪大了眼,生平头一遭见到这场 面,惊讶得不得了。
而燕奔的反应和南宫靖云如出一辙,仿佛这世间只剩他二 人,全然不把自己怀里抱了个男人这回事放在心上。
不过,其中最主要的原因恐怕是他压根儿不觉得手上多了什么。
“你太瘦了,抱在手上一点感觉都没有,你到底是男人不是?随便哪个姑娘都比你重多了。”低下头,看见南宫靖云一身的清瘦纤秀,燕奔忍不住皱眉抱怨。
哪个姑娘都比他重?南宫靖云白他一眼。“听阁下这种说法,似乎经常坐拥温柔乡?”不屑的微恼油然而生,察觉自己有这般心绪的南宫靖云突然静了下来。
他因为燕奔的话觉得气恼?惊觉自己的异于往常,南宫靖云觉得疑惑,但并未表露在脸上。
或许,就算他脸上透露出一点茫然,正急忙澄清的燕奔也来不及看见。
“我才不会那么笨,把银子丢进那种钱坑!”
“你是不怎么聪明。”回神后的南宫靖云打蛇随棍上,硬是刺了他一枪。
啧!燕奔啐了声,双手上下震了震,似乎在评算怀里的人有几斤重。
“你做什么?”
“连一根芽菜都比你来得重。”
“我是个臭穷酸不是?无金无银,哪来的机会让自己吃饱喝足,练出像阁下这般雄壮威武,与熊如出一辙的体格。”一根芽菜?南宫靖云翻了白眼,好气又好笑。“上路了,燕、大、侠。”
“上路就上路,干嘛把话说得含刀带棍。”
“那也是被你逼的。”
“干我什么事?”他又没说什么。
“你要走不走?”
“走——真是的。”燕奔咕哝在嘴里,临行前还是不自觉地将叮咛逸出口:“小心了。”
***
在穿杯越石间,南宫靖云趁闲思忖方才无端骤生的异样心绪。
自他弱冠之后,便鲜少动怒,从容自在、笑意盎然似乎成了他唯一的表情;不过遇上燕奔后就不对了,常常上一刻笑,下一刻又被他气得恼火。
这个燕奔啊——呵呵,若不是遇见他,他南宫靖云当真不知道自己能一怒一笑间转变得如此神速。
分神窥探怀中人时,燕奔读到他脸上的笑意,一瞬间,他只知道自己的脑子突然一片空白。
打从遇上南宫靖云就只见他笑容满面,但是现下这笑和之前的有点不太一样;至于是哪里不同,一时半刻,燕奔自己也说不上来,只知道这抹笑看得他心音紊乱、内息微喘,这绝对不是施展轻功的缘故。
但又是为了什么?
老实说——他答不上来。
***
两人跃林过石飞纵半空,转眼间离村子已有七、八里远。
燕奔抱着比芽菜还轻的南宫靖云,一脸轻松自在,就像手臂上啥都没有。
这让在他怀里的南宫靖云十分不开心。
本来就是为了看他疲累不堪的狼狈样,现下什么都没得到,反倒让他笑谁自己比一根芽菜要轻,他怎能不气。
但是这看似粗鲁,实则心细的燕奔可是第一个让他动起肝火的人啊。想了想,南宫靖云抿唇微笑。这天下之大,他所遇所见还是不够多。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燕奔提醒他这险些就遗忘的为学态度。
强劲的风势随燕奔卓越的轻功迎面扑来,照理说,这会让迎风的人觉得刺痛;但因为一只手掌不经意地护在南宫靖云面前,无言地挡去扑打上脸的强风,让他一点痛的感觉也没有。
想也知道这又是燕奔的细心举止。南宫靖云盯着贴在颊旁的手掌,他是不是把他当姑娘看待,才会这么小心翼翼?就在揣测燕奔用心之时,随着穿林跃石时呼啸耳畔的风声乍停,他的心神被拉回。
燕奔放他双足落地,放眼一片空旷。
“有事发生?”南宫靖云直觉便问。
“咱们一路并不寂寞,有人相伴。”口吻虽然轻松,但燕奔的神情却相反地戒慎着,一双隼眸扫巡四周。“虽然我放慢了脚步,但一路勉强跟上的各位也很辛苦啊!”
看来又有不相干的人出现了。南宫靖云意会,摺扇有一下没一下在掌中轻敲。“如果累了不妨现身,此地天高地阔,虽然冷了点,但坐在这里休息,谈天说地也未尝不是人生乐事一桩。”
转眼间,十数名白衣人自树间而出,驻足在两人眼前。
“第二次。”他开始怀疑南宫靖云是带扫把出世的。
“什么?”
“遇上你之后这是第二次被包围。”重复的戏码让燕奔疑惑。“你会观星对吧?”
“略知一二。”这时候问这事做什么?他不解,但还是回答。
而燕奔下一句疑惑更深的话接在后头:“那为什么你会不知道自己本是灾星一颗?”
灾星?他说他是灾星转世?“你以为我愿意?”摺扇随主人微恼地摊开,扇起一阵冷风。“我不过是一名手无缚鸡之力的软弱书生,这些人恐怕是看你我好欺负,才一路跟在后头,想要点过路费,说来要怪你才对。”
“怪我?”燕奔指着自己的鼻头。“为什么要怪我?”
“在下不过是个读书人,身虚体弱、看似可欺是应该的;你就不同了,身为武林人、闯荡江湖多年的快客,竟被人看来觉得好欺负,想出手敲上一笔银两,你说应不应该?”
“呃……!”没想到南宫靖云会如此理直气壮,一时间,燕奔无言以对。
能把自己的身虚体弱、看来好欺负视为理所当然的,世上恐怕只有南宫靖云一人。他心想。
“你们说够了没?”认为被眼前猎物忽视到极点的白衣人。其中一名蒙面头巾上比其他人多了巾边镶上几缕黑丝的人吼道。
看来,他应是带头者。
“喂,朋友,我们俩是一穷二白,全身上下一块碎银也没,要讨过路费去找别人,本大爷有事要忙,没功夫跟你们罗唆。”燕奔瞪着一票蒙面山贼,口气极差。
带头的人手指一点,下令道:“杀!”
眼见此状异于一般山贼打劫,燕奔才明白。“你们不是山贼?”
“你见过山贼身穿锦缎丝绸?”站在他身旁的南宫靖云叹息地提点:“唉,有时你真的很笨。”
说他笨?“是你说他们想要点过路费,这不是山贼是啥?”
“我随便说说你就信啊?”看情况也知道对方不是山贼。
“南宫靖云!”
“有事?”他挑眉,笑着恣意享受燕奔射来的怒火。
这时,白衣人的带头者再度喝令:“杀了他!”
他?不是他们两人,只有一个“他”?那会是针对谁而来?燕奔心想。
他在江湖上的仇家是不少,但有胆子报仇的屈指可数;也因为可以点名算帐,更没有人敢挑衅暗算,难不成有人这几年拼命吃熊胆、壮声势,决心找他报仇?
“慢着!”大掌往前一挡,燕奔带出掌风喝止白衣人的攻势,同时拉开嗓门,如雷震耳。“你要杀谁啊?”。
“与你无关,”十数柄白晃晃的刀锋指向南宫靖云。“滚!”
与他无关?“是找你的。”燕奔一脸贼笑,手指指向南宫靖云。
就说嘛!他燕奔在江湖上霸道是出了名的,敢上们找碴的是少之又少,几乎没有。呵呵,威名仍然不减,不是找他的,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