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诚实得教人惊讶。”
“我的世界只有拯救、破坏和摧毁,不懂情爱应该是件稀松平常的事,但是人类原始的本性仍残存在我身上;至少,我的情绪在你出现后才有其它从没领会过的波动。在乎——是我初次见到你时油然而生的感觉。”
这个女人恐怕比他还不了解自己!帝昊突然明白了这点。在无法清楚辨视的环境下,柔和的笑藏匿在后,雨看不见,他也不自觉。
“雨……”掬起柔细的发丝在手心盘绕把玩,嗅进一抹馨香,往自己的方向拉,连带将长发的主人牵进自己胸前。“其实你很笨。”
“我?”她笨?“你是说我?”
“不是你还有谁。”在乎……除了风龑,世上再也没有人在乎他,这一点是他从以前使抱持到现在的想法,直到她提起,原来除却风龑外还是有人在乎他,而且他想起过去因风龑的出现才衍生出的种种情绪,和她一样,在乎是他最初最初觉得自己像个人的情绪。风龑能让他产生许多情绪波动,而他绝想不到有一天自己的存在会像风龑一样,牵动别人的情绪。他是如此的惯于拒人于千里、如此厌恶除却风龑之外的任何人,却没想到不知不觉中他已成了风龑的角色,而她——是过去的他。
不知为什么,理解角色的互换后,一股莫名的愉快在心中直窜,不知道是因为摆脱过去的轻松使然,还是有其它不知名的原因,总之,他只觉得愉悦,愉悦到有心情开她玩笑。
“当一个女人开始在乎一个男人时,它所代表的意义是什么难道你会不知道?”
“我是真的不知道。”雨老实不客气地回答。“‘在乎’这个字眼我前几天才在中文字典上找到。它代表什么?”
“你喜欢我。”这个女人啊,是笨还是蠢?抑或两者皆有?“一个女人开始在乎一个男人,就表示她已被那个男人吸引、喜欢那个男人。雨,你已经喜欢上我了。”笃定的口气好象事实就真的如他所言,充满令人无法忽视的自信。
“说这种话你不觉得脸红?”这个男人可真自大呵!“这种话是一般人会说的吗?告诉对方他喜欢的人是自己。”
“如果说错,你可以纠正,我无所谓。”
静谧的沉默仿佛要与黑暗共存似的漫长,直到帝昊以为她不会再开口时才听到迟疑的回复:“我不知道是对是错。在乎就等于喜欢吗?”
“没有人会去在乎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
“那么,你在乎我吗?”
突如其来的一问,着实令帝昊有些错愕,一时间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才好。
“你在乎我吗?”雨不死心地再次问道,明白显露这问题的答案她十分重视,有别于之前她对所有提出的问题的反应。
事实上就连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突然对这问题热衷起来,好象真的没有答案的话她会食不知味、睡不安枕似的。这答案真的有那么重要吗?她在心里自问。
“帝昊,你会在乎我吗?”第三次间,她才终于知道——是的,这问题的答案对她的确重要。
“你……”是他的错觉吗?她热切的反应是他从未在她身上看见的,突然间,他兴起开灯看它的念头,想知道她到底是用什么表情在问这句话的。
“帝昊。”为什么他不回答她?
“如果你有那个自信的话。”自始缠绕在指头上的长发未曾离开过,一个多月下来,他早已习惯将雨的头发缠在指间把玩,既柔又细,是种特别的触感——易碎且坚韧,全然矛盾的感觉。“你不妨试试,设法让我不得不在乎你。”“让你不得不在乎我……”低声重复他的话,雨忽而噗哧一笑。“帝昊,你太过分了。”简直是欺负人嘛!
“什么意思?”
“想利用我忘掉风龑也不是这种利用法。”她的话里间或伴随着笑意:“你在利用我,利用我来转移你对风龑的注意力。帝昊,我不相信一个人只花一个晚上就能将长达十数年的错爱做个完美的厘清与解决,还有一部分的你们停留在爱风龑的感情上,你想藉由我除却那一部分的自己。”没有以疑问结尾,因为她肯定这说法正确无误。
帝昊微愕,扬起笑将她揽进胸前。“你没说错,我是还爱着龑;但是,至少我给你机会让你使出本事让我忘掉他,不是吗?”
感觉到他胸口的起伏,她知道他在笑,并没有因为她的拆穿而有丝毫怒意。
多奇怪的男人,提起风龑他不是应该生气的吗?为什么现在的反应和刚开始不同?还是真的又像狄在拆散一对对情侣那样——伤痛也许会有,但时间能解决一切,改变当初所谓的执着。让他不得不在乎她……这是句带有挑战意味的话,摆明故意挑起它的战斗兴味。
不想承认,但她真的被挑起深入探讨的欲望。“你以为我会照你的话做?”
“不会吗?”帝昊没有给予正面的回答。
面对他可有可无的响应语气,她只能苦笑。
陷阱,本是人类为了猎捕野兽才精心铺设的,想不到一头狂狮竟然将人类的聪明学了去,从猎物正式升格成猎捕者;更令人惊讶的是,明明知道是陷阱还笨得自动跳进去的人,正好是她!
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室里,她仍然有办法采到他的唇,委实不客气地仰头贴近便是一吻,温热且激烈,深切得足以令男人兴起冲动的念头。
正当他想响应她突如其来的热情时,疼痛突然自一边唇角爆开,不一会,他同时感受到微热的刺痛和腥甜——她咬伤了他!
柔细的嗓音不知为何忽然变得略为低沉。“这算是……”柔软湿热的丁香舌,舔上他唇色的伤处,拭去微渗的血丝,紧接着探入先前进占的领地,纠缠不清,直到彼此间的热力因此升高才鸣金收兵。“我接下战书的证明。”语毕,她的人立即如云雾般消失在暗室。
抚上嘴角,黑暗中帝昊的表情模糊难办,只听见一声声浅浅的低笑回荡着,久久不散。
专属于雨的房室中多出异于平常的气息,雨敏锐嗅进一丝异常,冻寒声音向一个角落冷冷发出警告:“出来,否则别怪我不客气。”冰冷的语气乍听之下颇似平朗的男中音。
“别生气嘛!”
一句话后,不明人物跳上床榻的声音和灯光开关被激活的声音同时出现。灯光亮起时,雨清楚看见一个女孩大剌剌地落坐在他的床铺,朝她直笑。“狄.吉亚达.凯鲁,我终于见到你了。”嘻嘻,谁想得到呢?人家B.S.L.的“及时雨”竟然是个女人!呵呵,好有趣的消息喔!
“你是谁?用什么方法进来的?”像是换了人似的,女性特质的音调不知怎么的,再出口时已是平时专属于狄的平朗声调。
“好厉害啊!你的声音和刚才不一样哩!”来者故意不理会她的问题,顾左右而言它。
“不一样的人怎会有同样的声音。”一阵怪笑随后扬起,似笑非笑的眼神像蛇般盯住猎物不放。“你是谁?找我做什么?”
“你会不知道我是谁吗?狄,难道负责搜集情报的‘魅’没有向你报告这件事?”
“什么事?”
“帝昊的仇家上岸了。”
“与我何干。”
“帝昊人在你这里,理当由你保护他。更何况——”女孩故意拉长语音,灵动的大眼转了转才继续道:“你喜欢他,保护喜欢的人不是应该的吗?”
“小姑娘,喜欢他的人不是我是雨,要不要保护帝昊是她的事,与我无关。”
“这可奇了,你的说法像是有两个人一样。”少女灵动的眼闪着疑惑。“你有病吗?没事把自己说得好象……呀——”好痛!女孩俯视射伤她脸颊后落在脚边的银色薄刃。“你敢伤我!”
“小孩子饭可以多吃,话可别乱说!”相较于少女的怒焰,狄看起来似乎十分愉悦。“说,谁派你来的?”
“我自已来的不行吗?”啧!早知道狄.吉亚达.凯鲁是这种神经病她还会来吗?真后悔!
“那你就得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本来嘛,如果她是受人雇佣他还可以放她一马;但是她不是,那他这一份被人探入卧房的怒气要发在谁身上才好;想来想去,她不就正是最好人选了吗?“人类要懂得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才是,你不这么认为吗?”
“你……你想做什么!”
“不就杀人灭口啰!”他说话的口气好象在回答一个极为愚蠢的问题似的,两池深幽如碧潭的眼眸投射而出的光芒,不是先前稍带温和的警戒,而是活生生的杀意。“怎么?开始害怕了吗?”
“我……我……”她是不是惹上麻烦了?呜呜呜……早知道就不要膛这趟浑水,她不该自找麻烦多管闲事的,怎么办?回不去了。呜……“别吓她,狄。”柔细的声音诡异地从手握银亮手术刀的狄口中逸出,同时也顿住攻势。“这小女孩是为了帝昊而来。”
“你又知道了,雨。”另一个声音,出自于同一个人口中,情况诡异得教人胆寒。“她有本事潜进雨部就表示她的能力不容小觑,杀了她以绝后患。”对他而言,世上只有两种人——他一心珍视保护的雨和都是敌人的其它人。
“她只是为帝吴而来。”
“我才没有!”女孩跳下床,忘了害怕的直直站在狄的面前高吼:“我才没有为那混蛋来!要不是——”
“要不是什么?”绿眸再度闪出冷冽的杀意,低垂俯瞰少女。
呃……这个是男人的声音……女孩退了退,开始懂得藉由声音分辨面前这非常奇怪的女人。她到底是男是女?为什么一下子可怕一下子温和?
“说吧。”较为和顺的声音,是柔和的女声。“你所谓帝昊的仇家指的是谁?”
是女的狄,不,是雨!女孩在心中已然将狄分化成两人,平朗的声音属于可怕又阴阳怪气的狄,柔顺的则属于眼前放柔目光的雨;可是,在她面前这两种完全不同的人格竟全都源自同一个人身上!她怎么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还不快说!”催促的声音属于可怕的那一个,吓得女孩跳开好大一步。
“是贺航!帝昊同父异母的哥哥贺航!”
“贺航?”狄低喃这个名字,而后抬头。“既然同父异母,你为何说是仇家?”问话的是沉下声的狄而非雨。
“我……我怎么知道?”她只不过是偷跑出来泄密的,哪管得了这么多。“我是听人家说的。”
“哪个人家?”
“要你管!”说完,几乎是立刻,一记银光划过另一边没有受伤的脸颊,着实吓了她好大一跳。
“说,你听谁说的?”
“我……我风哥哥啦!”可恶!这样一来,万一他告诉风哥哥她偷跑进B.S.L.分部的事,风哥哥一定会生气的。
“风龑?”呵呵,那家伙还是对帝昊放不下嘛!
“对,就是风哥哥!喂,我不管你到底是谁,也不管你是男是女,不准你跑去风哥哥那里告状,要不然我绝对不放过你。”
“绝对不放过我?”狄指着自己,而后哈哈大笑。“小姑娘,你现在站在谁的地头上难道你不知道?容我提醒你,在这里有权决定生死的人是我不是你。”
“你……”
“你叫什么名字?”无视于女孩害怕的神情,狄竟然开始象话家常似的打开话题准备和她闲聊。
女孩吞了吞口水才敢说话:“风……风练霓。”
“哦,原来你就是帝昊常挂在嘴上的混帐丫头啊!”有意思!风龑的妹妹是帝昊吃醋的来源。
“你……你到底想怎么样?”一下说要杀她,一下又和她聊天。疯子!除了疯子以外她找不到第二个形容词。
“我决定不杀你了,不过如果你敢把今晚的事说出去,到时就算雨替你求情,我也一样照杀不误。”
“你……”
“趁我尚未改变主意之前——快滚!”大喝一声,语尾还在房内回向时,风练霓的人影早已先一步消失无踪,速度之快让狄嘻嘻笑了起来。那丫头本事不小嘛!又一个好玩的玩具出现了。
“谢谢你放过她,狄。”此刻的躯壳为雨所进占,同狄表达她的感谢。
“不必谢我。”再一次,狄夺回发言权与躯体的使用权。“我只是觉得她很有趣才不杀她。回你的地方休息,现在这个身体是我的。”
“好。”雨应允。
修长的身影突然微微一倾,像是被抽走什么似的无力地躺在床铺上;十分钟后,绿眸重新眨动,露出精明妖邪之光,随后,怪笑声起——“嘿嘿,Nowismytime。”
永远无法忘记那一天,即便在意识迷离的昏暗中——寒冷的雨,由天空直泻而下,反射出在雨天仍有日阳的诡谲天气;每一道直泻而下的雨,都仿佛是一把利剑——一把染血的利剑,狠狠的、毫不留情的打在脸上、身上。
痛!是的,很痛。能想象吗?千枝针、万枝针般的利器直往身上打,那种痛找不出伤处亦不会有痕迹,但痛得真实不容忽视。
帝昊真真切切的体会到这番痛楚,在原就伤痕累累的心里,无疑是加重他疼痛的负担,唤醒他早痛到麻木无感的知觉;再一次,因为疼痛的侵袭而落泪。
他始终低垂着眼睑,呆茫凝视泥泞的大地,绿意盎然的郊区因冬季而显得萧瑟,因冷冽寒雨更添苍然,利剑般的雨始终不曾停过,落入泥泞之中竟也溅出红艳的泥沼!
是泥沼?还是……鲜血?
“你在做什么?”
质问他罪行的竟是有张阴沉却又柔美脸孔的女孩——仿佛是地狱派来审判他恶行的美丽使者。
地上的泥和僵直的人体是证据,一身的血是左证——还有什么比这更有力宜述罪人是他,恶行是他所为。
一再滚落的泪模糊影像,除了看不清楚外更加添因蒙眬而起的恐惧,审判就此开始了是吗?他,就要被判刑了是吗?那么——但,完全出乎意料,审判者将他拥入怀中,从未有过被疼惜的感觉竟在这审判者的拥抱下全然领会。这……究竟代表什么?
他被原谅、被赦免、被拯救……还是被救赎了?
“不要难过,有我在,我会陪你。”耳里突然传进这几句话。他终于明白,这唯一的见证者并非前来审判他的魔鬼,而是——前来陪伴他,驱逐他一生孤独噩运的……天使。
但是……游离的意识逐渐回流入躯窍,凝集了意识、苏活了感官、强增了自大腿传来的痛楚,伴随痛苦而悠悠转醒的同时,他似乎望见天使带着愁苦的笑容离他远去。
他知道,天使不会回来,因为幸福不属于他,自始至终都不属于他……“恭喜,手术顺利成功。”绵细的声调是已经习惯的频率,张眼和闭眼效果等同地都是暗黑,他知道在他身边的人是谁。
“成功了吗?”久久未曾浸渗水分的喉咙既干且痛,声音粗哑得像鸭子在叫一样难听。
“嗯,狄说只剩下复健工作。只要你配合,再度站起来走路不是问题。复健工作由我负责,你不用担心会有其它人。”
“我不担心。”唯一挂记的已经离他远去,没什么值得他再花心思,更何况是担心。
“不要想他。”以往的柔和渗入显而易见的嫉妒,话说出口的同时连她自己都为此感到错愕与震惊。
行动迟缓地抬起手,帝昊将他身边人的黑发撩绕五指之间,丝丝紧扣刚健修长却又触感柔细的指头,让人不忍任由它松开回到主人身上,只想紧紧与之纠缠、再纠缠,仿佛被这柔发一绕疼痛便会消逸无踪似的。
“你在嫉妒。”暗哑难听的嗓音藏不住一份自得,一个不知道什么叫爱的女人,竟然因为他而起了嫉妒之心。“雨,你刚才是在嫉妒。”
“我没有!”嫉妒是什么她不懂,但是为什么在他提出的时候,她竟会有作贼被捉住的困窘!
雨连忙想退开身,不料长发硬是被他扯住不放,想退也退不得。
“现在的你倒不像那时候接下战书的你了,呵,你那份勇敢跑哪儿去了,嗯?”
“主动吻你的不是我。”她怎么可能做这种事。“那晚吻你的人是——”
一股怒气没来由的直窜丹田,不顾她会不会疼,帝昊硬是拉过长发,将她带至面前。“现在才否认不觉得太晚了吗?”
“不准你伤害雨!”平朗的声音忽而窜出,在黑暗的加护病房里仿佛投下一枚炸弹。“放开你的手!”
“我和她的事你少管。”那家伙来做什么!“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