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暗夜一声凄厉惨叫。
邵守辰以口来得及护佐头的姿势先掉在一楼的雨棚,而后弹落在地,脆弱的支架因为冲击而歪曲倾
斜,无辜阵亡。
「……严重的……咳咳!的、惧高症……」倒霉鬼躺在地上接续刚刚未完的话语。虽然雨棚减缓了
冲力,高度也真的不是很高,但还是让他有种骨头被强迫拆开重组的错觉。「我的背……咳咳!」胸腔
传来的疼痛和窒气让他猛咳嗽。
好丢脸……当差七年,他从来没有这么窝囊过……
「别指望我会扶你。」
无情的低沉嗓音透入他自怨自艾的悲惨情绪,邵守辰猛然张大眼,发现雷聿已经站到他前面了!
「你、你……我……咦!?」他来回看着头上的二楼窗口和已经半残废的雨棚架,完全陷入混乱。
「你、你怎么下来的?」长了翅膀会飞啊?
雷聿一笑。「我没有惧高症。」所以不像某人那么没用。
话才落下,就听到楼上「碰」地一大声,传来喧闹与咒骂,门已经被破坏,还有几个人影从旅馆内
的楼梯跑了下来,前面把风的人也有了动静。
「你刚那一叫真有影响,还不快走。」他低斥,转过身就先离开。
「连这种时候你都不忘教训我?」邵守辰困难地爬起,满脸难以置信地跟在他后面上诉。「我会叫
那么大声是谁害的?」要不是他诊他没注意突然推他下来,他会叫吗?连心理准备的时间都不给,真差
劲!
「你闭嘴。」雷聿没打算在这当头跟他舌战。他拐弯,尽量选择只有人能通过的窄小巷子遁逃。
考虑对方应该是有车,那么就只好利用障碍逼那些人动腿,否则不消一时半刻,他们很快就会被抓
。
尚未天亮的凌晨,本应寂静的气流因为骚动而杂乱起来,刻意压低的交谈声、急促的脚步声,粗重
的喘息与隐藏不了的杀气,加深了这夜的异谲。
不知道哪条路会通到哪里,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但小镇毕竟不大,被一群人四面八方包抄的结果是
避免不了的当面作战!
「在这里!」
一声吆喝伴随着枪响打破了暗潮汹涌的表面平静,不担心会惊动左邻右舍,这次来进行袭击任务的
歹徒,比之前的更加肆无忌惮、凶神恶煞!
「真他妈嚣张!」邵守辰怒骂,身为公权力代表的警察,对这种事情简直不能接受。「这些人到底
有什么后台?」就算有总统撑腰也没这么夸张!
「他们没什么特别后台。」雷聿直视着前方。「只是有个跟疯子没两样的主子。」
邵守辰一顿,很快地问道:「你究竟是跟谁有这么大过节?」
「你想?」他轻巧地翻过一睹矮墙。
「我想不到!」暴吼一声,他差点踹爆那砖块拼凑的水泥墙。
「你不是对我的事情了若指掌?」他突然在一个巷口停了下来,侧首斜睨。
他笑,让人意乱情迷的。
邵守辰楞住,思绪在一瞬间打结,没注意到他的视线,只顾着跑到他旁边。
「你——」
「别动!」
一名歹徒身影带着冷硬的警告及黑亮的枪枝从转角右方现出,枪口直指着他们两人。
雷聿冷眸瞥向一旁来不及反应的同伴。
「你,蠢。」他笑得这么明显,他还是没接到暗示。
「啊?」邵守辰这才会意过来。「原、原来……」他还在想,他没事对他笑得这么美干嘛?原来是
在提醒他有人……
真没默契。
他两手一摊,没辙。
「不要乱动!」看起来还满年轻的歹徒托着枪。虽然看得出来很想强装镇定,但是游移的眼神和略
显沉不住气的表情泄漏了他的经验不足。
邵守辰看到他甚至用双手拿枪都还有些不稳,眉峰一挑,心里有了主意。
「呃,小伙子……」
「闭嘴,不要讲话!」等不到同伴来支持,年轻歹徒对于眼前的状况有些焦虑。「敢乱动就杀了你
们!」他出言恫吓,枪口直对着眼前的人。
「好好,我不动。」邵守辰举起手显示自己无害安全。「不过,你真的要杀我们吗?杀人的罪可是
很重的。」
雷聿沉默地睇向他,只见他眨了眨眼。
他续道:「刑法第两百七十一条,杀人者,处死刑、无期徒刑或十年以上有期徒刑。你还这么年轻
,想在牢里蹲一辈子吗?」
「不关你的事,闭上你的嘴!」年轻歹徒恼火地将枪握紧,往前站了一步。
「喔哦,不要冲动,你可得想清楚,我是警察,若你杀了我然后被抓到坐牢,你猜里面的狱警会怎
么『教导』你来重整警方的士气?」他夸大其词地形容社会黑暗面。
「什么?你……你是警察?」年轻歹徒彷佛第一次知道这件事,他瞪大眼,有些慌乱。
听到身后其它人的脚步声已经接近,邵守辰眼底闪过一丝锐光。
「你连自己执行什么任务都没弄清楚?该不会被你老大骗了吧?」他退一步,脸上挂着嘲笑。
年轻气盛的歹徒显然无法忍受自己被贬低,他又往前将枪口直逼向他。
「我叫你闭上嘴!」骤怒之下,他大声一吼。
一旁的雷聿就趁他注意力完全放在邵守辰身上之时,如迅雷般的抓住他的手腕,让枪口改向对着墙
壁,然后在骨节上施劲,整个用力反剪,「喀擦」的骨头断裂声响划破燥乱的黑夜,一气呵成的过程仅
仅只有一剎那。
「啊——」歹徒发出骇人的疼痛喊叫,再也握不住枪跪倒在地,卷曲着身体,手骨还呈现奇怪的垂
落角度。
雷聿精准且毫不留情的狠辣招数让歹徒的腕骨瞬间脱臼。
他迅速地挑起枪,指住地上哀号的人。
「雷聿!」邵守辰按下他的手,认真万分。「不要杀人。」
他的眼睛在朦胧夜色下仍是极为清澈,让人能看见之中所有的坚定。
雷聿瞅着他,然后唇瓣划出漂亮的弧线。「你什么时候看过我杀人?」
邵守辰一怔,随后也笑了。「你又要怪我等污蔑你是黑道?」
「我不是吗?」雷聿勾唇。将枪半转,他递到他面前。
邵守辰更讶异了,他望着那张俊美绝伦的面容。
「你是警察,应该比我会用枪。」把枪交给他,他侧首倾听。「他们追来了。」语毕,又转身跨步
。
邵守辰握着手中沉甸甸的手枪,感觉到上面还有属于雷聿的余温,他的胸口霎时涨满不知名的愉悦
。
「这代表我们开始建立信任?」他跟上前,在一旁举起枪问道。
雷聿没看他,眸里却隐隐有着笑意。
「那代表你刚才的表现证明你有大脑。」他讲话一点都不留情。
邵守辰眉头顿时挤成小山高。「你不讽刺我会很难过是不是?」
他不答,只是扬起嘴角。
两人在言谈之中,跑出了一条郊外的产业道路,雷聿转首看了看,而后停下脚步。
见他停了下来,邵守辰傻住。
「你干嘛?又累了?」不会吧?不知道有多少支枪正在他们屁股后面耶!
雷聿斜睇他一眼,瞧得他全身不舒服。
「做……做什么?谁叫你有前科。」合理的怀疑来自前车之鉴的累积。邵守辰尽量让自己抬头挺胸
一点。「你为什么不跑了?」
雷聿还没启唇,本来黑暗的道路突然被车灯给照亮。
「来了。」看见暗号的闪烁方式,他就知道来者不是敌人。
「什么来了?」邵守辰没进入状况,他反射性地拉着雷聿的手臂退了一大步,避开在路旁被射杀的
可能。
这种行为是第几次了?
雷聿看着自己臂上的大手,心中掠过一缕情绪。他抬眼,顺常用另一只手格开邵守辰的箝制。
「赫!」邵守辰被他的举动吓了好大一跳,他忙收回手,脸上的表情又是愕然又是困惑。
抚着被雷聿长指触碰到的地方,一阵热气霎时无法控制地冲上他的脑袋。
不知怎地,他觉得刚刚雷聿碰他的方式,好……好煽情……
他不会形容,几乎只有一瞬的接触,他仅是做个拨开他的动作,但是他的手指……却好象刻意似的
轻撩过他的皮肤……错觉吗?
睇着雷聿完全没变化的神情,邵守辰开始觉得是自己想太多。
「你刚——咳!」要命,声音怎么一下子变哑了?他清咳两声,连耳朵都红了。「你刚、刚才说什
么来了。」收敛心神,收敛心神。
雷聿勾起淡笑,比之前的都还要魅人,看得邵守辰心跳七上八下。
「支持来了。」他伸出手,直直指向高速前进而来的车子。「那是来接我们的。」
「啥?」邵守辰看过去,突然明白了。「那是……你的人?」
对啊,他早该想到的!雷聿一定会打电话叫自己的人来,因为他绝不可能乖乖地跟他走,他向来就
爱跟他玩这套!
雷聿弯唇。「如何,跟你们警方的效率比起来?」
邵守辰皮笑肉不笑。「是,你厉害,你们第一名。」就算水深火热、天崩地裂都有敢死队前来效命
。
真够了!做什么事也不跟他商量……反正只有他认为两人落难必须合作,他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
「过奖。」雷聿谦虚微笑,一点都不看他脸色。
邵守辰正待说些什么,却听到身后小巷传来吆喝声。他倏地回头,发现已经有人拿着枪指向他们这
边了!
「小心!」他闪过身以石墙为掩,示意雷聿先往前走和他的人会合。
雷聿知晓自己没有防身武器,留下来会碍事,便无异议地自行行动。而邵守辰则用刚才抢夺下来的
枪朝对方反击,拖住他们的时间。
打中了几个人后,邵守辰就开始退。因为巷弄中没有遮蔽,所以歹徒一时也不敢轻举妄动,免得一
跨出去就被射个窐窟窿。
见己方的车子已近,雷聿就全速往那边奔跑。
手下的车停在眼前,雷聿回头看向朝这边而来的邵守辰,他忍不住微微皱眉,就这么专注地看着他
……
「雷聿!」
等他听到邵守辰声嘶力竭的示警时,他才意识到自己身后的草丛有人——
「砰!」
近距离的枪声在耳旁响起,雷聿只看到身旁一抹黑影跃出,遮住了他的视线,同时,浓稠带有铁锈
味的液体混杂着一声闷哼飞溅在他眼前,子弹穿透了人体划过他颈旁,留下灼烧的热辣痕迹,然后黑影
也发出一声枪响,前方草丛随即传来凄惨的痛叫。
一切的事情发生的叉快又急!
站在他面前护佐他的男人按着肩膀粗喘一口大气,随后身形微晃,便往后抵靠在他身上。
雷聿顺手一扶,进入眼帘的是邵守辰那张表情总是很丰富、但如今却涔满冷汗的脸。
掌心传来温热的湿意,他抬手一看,俊美的轮廓瞬间凝结成冰。
接过邵守辰手上的枪,他冷冽凌厉地指向适才袭击他们、现在则痛停在地上打滚的歹徒。
「不……不要!」尚有微弱清明神智的邵守辰极为艰困地举起手臂制止他。「你……不要……」杀
人!
话未落,眼前一黑,他再也撑不住地晕厥了过去。
抵在身上的重量无预警地变重,雷聿只能下意识地垂放握枪的手,环住逐渐失温的高大身躯。
或许连他自己都没察觉,本来充斥在他眼底,那狂乱阴寒且让人发毛战栗的愤怒,就因为邵守辰的
一句叮嘱而在剎那隐表。
「少爷?」前座的司机和保镖对于刚才的事情根本来不及反应,他们看着没有中弹的雷聿,松了一
口气,等待指示。
雷聿没有多说话,带着已经昏迷的邵守辰坐上车,手下马上就引擎全开地杀出重围。
他不担心这台防弹轿车会无法顺利脱逃,他也有的是办法让敌人全军覆没。
但——
「不要杀人!」
明明是必须拿命去搏的职业,遇到状况都还是这么心软。
……他早说过,这样会给他带来危险。
雷聿凝视着身旁没有意识的男人,脑海中浮现的是他奋不顾身保护他的影像。
他抽出腰间皮带,在他受伤的肩上绑紧止血。拨开邵守辰额而散乱的发,他的动作漾柔。
「真蠢。」
为了立场敌对的他,值得吗?
雷氏,在道上不能说是一个组织的名字,在商界也算不上是一个集团的称号。
他们并不刻意神秘,只是行事风格向来低调,加上特殊背景,外人擅加的联想及臆测造就了所谓的
「雷氏」。
因为上一代的恩恩怨怨,总是会像肥皂剧般的延续到下一代,所以,在雷聿的父亲认识了妻子后,
就决定洗清他们雷氏的黑道色彩,不允许祸乱影响儿孙,也是真的不希望再看到任何人流血。
祖父没反对,所有的一切都让后代决定。
雷聿的父亲做得很成功。一方面运用他的商业头脑赚钱,另一方面从内部开始进行改革,花了将近
二十年的时间将庞大的组织转型,成就展现于他三个儿子身上。
但,已经存在过的事实似乎是怎么也抹灭不掉,就算再努力亦然。
外人总是会将他们曾经有过的经历翻出来在背后一再谈论,彷佛像是一个坐过牢的人,纵然想要重
新开始,别人也都会带着有色眼光评估。
更甚者,偏激人士会拿他们当目标,处心积虑地想要剔除掉他们的盛名。
不论在商界或黑白两道,雷氏的敌人始终来自于那摆脱不掉的虚幻背景。
雷家的兄弟就是在这种情况下长大成人,被绑架攻击的次数已不在话下,所以学习如何防身便是首
要课题,雷聿一身厉害的功夫就是从小训练而来的。
六年前,去意大利探望祖父时,他首次知道了邵守辰的存在。
又一个是非不明的家伙。这是他的想法。
他不认为自己去关心亲人必须要被人这样怀疑跟踪,于是,他跟他玩了个小小的捉迷藏。
之后几次有意无意的交锋,他深切地体认列这个老是跟着他的警察——实在是只有冲劲,缺少精明
。
看着他每次都气急败坏,却又没办法地必须跟在他后面跑,他觉得有趣了。
一开始不悦的心态不知何时转变成近似「逗弄宠物」的优闲,他任他天涯海角地追踪,顺带解决些
烦人小虫制造出来惟恐天下不乱的麻烦,这几年邵守辰破的案,有一部分便是他将传进耳的消息故意放
出去所牵成的。
「宠物」的地位一下子窜升,变得可供利用,他不用再腾时间花心思去清理那些想对雷氏不利的角
色,只消引个火,自然有炸弹去爆炸摆平,完全不必自己动手。
真令人愉悦。
这种游戏应该要中断,但他却玩上了瘾。
隐隐约约,他也逐渐感受到,邵守辰并不是真的想抓他,那么,他是为了什么在追着他呢?
不去思考这个问题的答案,是他们之间不用言语的共有默契。
他们只是一直观察着彼此,了解愈多,就愈无法停止。谁都不先戳破,就这样一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