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黄绍儒挺着背走路的样子，高启文突然很想将他揽在怀中。
他方才显露出的恐惧、绝望，深深牵动了他的心。就好像在痛哭着整个生命的胁迫。
自己嗜虐的兽性是满足了，可是同时，也感到无比的震憾。
他让人忍不住心疼。
他不明白为什么他会那么害怕？他究竟经历过什么？
“这么晚了，坐计程车吗？”走到大马路口，黄绍儒回过头问他。
两个人从PANIC出来后都没有交谈，这是第一句话。
一如往常的恬静面容，只是眼眶微红。
“嗯。”看着他，高启文点了个头，然后走到他身边。
“对不起，刚刚是我……”
“不关你的事，你不用抱歉。”黄绍儒飞快地截断他的话，别过去的脸没有任何表情。
“我应该早点进去救你的，很抱歉害你碰到那种事。”高启文实在开不了口，说自己其实一直在一旁观看着……
要是被他知道了，他对他的信任一定当场瓦解吧。
一阵沉默。就在高启文忍不住要再开口时，黄绍儒才出声。
“是我自己反应不够灵敏……”
“你没有必要这么想，是我不对。”高启文焦躁地说。
“跟你没关系，我会没有办法抵抗，是因为我本来就害怕高大的男人。”黄绍儒带着些微恨意，自嘲地道。
没见过黄绍这样自暴自弃的表情，高启文讶异地扬起眉毛。
“想什么？”
这时他突然想起黄绍儒被父亲虐待的事。“是因为你爸的吗？”
黄绍儒冷冷地点了点头。
高启文同情地望着他，心里微微发疼。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产生这情绪，他就是无法自己的想怜惜他。
“我以后会帮你注意。”满腔的真诚最后也只能化做一句话，但他真的会这么做，他会帮他阻隔任何可能造成不快的高大男人的接近。
这算是他偷偷地为自己的行为陪罪吧。
“什么？”突来的承诺让黄绍儒呆了一下。
“我不会让这种事再发生。”
浑厚低沉的话语带着无止境的温暖包围住黄绍儒。
那并不是一般的客套话，黄绍儒感觉得出来，他正激烈嫌恶的内心一下子便被感动充盈。
姑且不论这句话的可能性如何，由这句话让他感受到被保护的安全感才是真正可贵的。他根本不曾拥有过这样的感觉……
黄绍儒轻轻点了下头，眼眶又泛起混意。
宁静的夜的气氛围，慢慢的环绕上来，两人的影子默默的躺在一起，晚风也撩动不了。
然后，黄色车子滑了过来，停下，再轻轻滑开。
一路的沉默无语，高启文和黄绍儒各自带着满满的思绪回到了住处。
高启文看了眼表情忧郁的黄绍儒，心里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他被彻底打败了。
伸手打开客厅的灯，才想着该说些什么的时候，黄绍儒轻柔的嗓音倒先响了起来。
“我今天才知道……我长得有点像你以前的情人。”将视线固定在高启文宽阔胸膛的高度，黄绍儒有些难以启齿，却又怎么样都想问这个问题。“你之前为什么不告诉我？”
经陈彦杰他们的谈论，他今天终于知道高启文老是用悲伤的眼神看他的原因。
只是因为自己长得像他的情人……
高启文看不到他的表情。他低垂的脸蛋让人我见犹怜。
他苦笑了一下，他该怎么说？这种事本来就不是可以随便说的吧，不是会很尴尬吗？
“你看到我的脸一定很痛苦吧？我一直都不知道……”难怪去应徵工作的那一天，他会那种态度，还说自己跟他纠缠不清。
其实也真是纠缠不清啊，仗着别人的善良就得意忘形，跟前跟后的。
低低的自责口吻让高启文讶异地张大了眼睛，他没想到黄绍儒会是这么想的。虽然，的确有些符合事实。
笑意不由自主地漾了开来。“你怎么不想，我会因此喜欢你呢？”
“啊？”黄绍儒惊愕地抬起头。
心漏跳了一拍。
“开玩笑的啦。重点是，你是你，他是他，我觉得现在开始我不会再受到影响了。”高启文收敛了笑容。这是他今天的体认，黄绍儒和陈亦帆是完全不一样的两个人。
至少，就现在他而言，会让兴起保护的欲望的只有黄绍儒。
当然，他没有别的想法。
“嗯。”感觉到耳朵热了起来，黄绍儒赶紧又低下头。
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样的心情，这样小鹿乱撞的状况。
为什么他一点都不害怕？他在期待些什么呢？
“很晚了，你明天一早不是有课？快去睡吧。”高启文摸摸黄绍儒的头，像在哄小孩一样。
“嗯，晚安。”明明是小自己一岁的人，但黄绍儒却还是乖巧地顺服，慢慢转走向自己的房间。
他很喜欢高启文的温柔……
巨大的力量扼住喉头，他没办法发出声音，没办法呼吸。
火红的愤怒眼睛，粗暴的拳头，暴烈的诅咒，撕裂他。
好痛啊！爸爸！
呜……
为什么……
哀号的黑色炼狱，摆弄着自己身体的强大力量，无法抗拒。
因为他是任凭宰割的牲畜！
他没有灵魂，只是献祭的一块肉！
他不能拒绝被毁坏！
张着眼睛看清楚鞭笞自己的父亲，灼热的血液却遮盖住人的视线。
热辣的酷刑不会间断。
恐怖！好恐怖！爸，为什么这样对我？
不要这样恨我啊！
“呜……呜……”
黄绍儒颤抖着身体，突然痛哭出声。
泪水滑出紧闭的眼睛，黑暗的梦魇扭曲着心肺，嘶吼的哭泣声抹不去尖锐的痛楚，即使睁开了眼
睛，悲哀却更甚。
他握紧了拳头，用力抵在胸前，声嘶力竭地发泄。
“别哭。”高启文伸出大掌，轻轻抚在黄绍儒湿透的脸颊上。
被哭声吵醒，进来之后，床上的人影便揪紧了他的心。
是什么样的恶梦让他这样痛苦的哀号？
哭得人灵魂都要跟着发痛。
“别怕，我在这里。”温柔地凝望着怯怜怜的泪眼，高启文发出梦呓般的声调轻哄着他。
然而，婴孩似的哭泣表情并不曾稍有缓和，泪湿的头发散乱在因挣扎而凌乱的床单上，显得十分的无助。
高启文于是抱起颤抖不已的黄绍儒，走向自己的房间。
“启文？”
直到高启文也上了床，拉过被子帮他盖上，然后轻拥着他，黄绍儒的意识才回到现实。
这样的亲密该是要惊慌的。
然而他只是虚弱地问了一声。
“别怕，有我在旁边，你安心的睡吧。”轻轻一个微笑，安抚着怀中的泪人。
“睡不着。”他没有在别人怀中睡着的经验，何况是男人，这样……好奇怪。
黝黑的大眼睛无助地望着自己，高启文忍不住轻抚着他光滑的脸颊，“要谈谈你作的恶梦吗？”
“没有什么好谈的，就是那样而已。”黄绍儒皱了下眉，像个任性的小孩。
高启文笑了一下。“那就睡吧。嗯？”
成熟性感的低音仿佛连严冬冰雪都可以融化。
被这样舒懒的气息环绕着，黄绍儒忘了计较高启文哄小孩般的口吻。
“嗯。”应了声，然后垂下眼帘。
疲倦感袭了上来，仿佛方才他还在黑暗的恶海里翻腾，此刻他已经来到陆地上。
终于可以安心了。
还沾着点点晶莹的睫毛，细微地颤了一下后，便安静地歇憩在有些浮肿的眼眶上。楚楚可怜的模样，直击着高启文摇摇欲坠的决心。
怎么办？
看来今晚是睡不着了。
混乱的心绪非关欲望。是罪恶感，以及一股快速升温的、令他也相当讶异的温柔心情。
他想保护他。
他知道，他实在没有资格这样想，毕竟，黄绍儒会作恶梦都是因为他，是他带去GAY BAR ，然后又放任那个外国人骚扰他。
他明明知道他是那么的敏感。
在心里叹了口气，高启文觉得自己是罪有应得。
如果真的陷进去了，他也认了。
“你的脸好红。”含笑的目光恣意浏览着刻意闪避的脸蛋。
“你不要再闹我了，快要迟到了！”
黄绍儒气愤地蹙着眉毛。
一大早，从男人的怀里醒来，眼中映入尽是男人俊挺的鼻梁、古铜色的肌肤，谁不会觉得不好意思？他究竟要取笑自己到什么时候！
“我有男人味吧。”高启文得意地笑道。在他怀中睁开眼睛的黄绍儒可是娇羞得如同新婚妻子呢，他会永远记得他那样的表情。
“才怪！你快回你自己的房间啦！”不耐地叫了一声，而这已经是第三次了，高启文仍然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继续赖着。
可恶，他到底跟进来做什么！
“绍儒。”高启文望着眼前一直不肯正视自己的人，忍不住就想要捉弄他。“别那么害羞嘛，既然我们已经……”
“你不要再闹我了。”黄绍儒气得大叫。
他绝对，绝对不要再睡他的床！
“好啦，我不闹你。”满意地笑了下，高启文站起身。
有精神就好了。
“我要跟你道歉，你会做恶梦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带你去那里的。”
低觉的嗓音迥异于方才的戏谑，诚挚的关怀满溢其中。
这人情绪转得真快。黄绍儒飞快地别了高启文一眼，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让人看见自己那副惨样，他现在只想找个洞钻进去。
“你这几天就先跟我一起睡吧，免得又睡不好。别惊慌，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黄绍儒突然绷紧的身子让高启文淡淡一笑。“一切都是我的错，我只是想弥补你。”
他不想让黄绍儒再哭成那样。
至少，不是一个人无助地哭泣。
“你……”叹了口气，黄绍儒这才抬起头面对高启文。这是第几次的道歉了？他发现自己还真不习惯高启文低声下气的模样，他宁愿他还是以前那副我行我素的狂妄模样。
“就跟你说不干你的事，你干嘛一直拼命道歉！”刻意压低、装怒的嗓音还是掩不住温厚的善意。
高启文微笑地望着他：“你愿意让我赎罪吗？”
黄绍儒怔了怔，想到再次依偎进温柔、宽厚的胸膛，再次呼吸他清新的气息，他的脸蛋又红了起来。
“我才不要！”
黄绍儒蹙着眉头，不屑地撇开脸。
他不知道这副冷傲模样有着什么样的吸引力。
但，高启文知道。他心神一荡，好不容易才压抑住。
“不管你怎么说，今天晚上我还是会把你抱回我的床上。”高启文说着，忍不住就感慨了起来，如果这句话是对情人说的，该有多好。
“你！”黄绍儒讶异地瞪着他，他决定收回前言，高启文的我行我素根本就没变！
“我是一片好心喔！”面对凌厉的瞪视，高启文连举起双手投降。
这个人……哪有人勉强别人接受帮助的？
明白自己不可能拒绝得了他的好意，黄绍儒再次感到害羞。
“随便啦！”说完，红潮未褪的他便急急走出自己的房间。
望着他离开，高启文发现，要不被他吸引还真是难上加难啊！
真是个可爱的家伙！
第6章
轻快地打开楼梯铁门，再关上时，冬季的寒冷就被全留置在门外了。
时光以有它自己才能赋予意义的速度走过，曾经纷乱的终会归于平静。
或者，有什么正酝酿而生……
几乎是迫不及待的回到住处，扑鼻的香味让黄绍笑绽开。
他直接就走到厨房里那高佻的身影旁边。
“今天吃什么？”
理所当然的语气让高启文忍不住勾起嘴角。这家伙当真把他当成老妈子了。
“贡丸汤、麻婆豆腐、甜不辣炒韭菜、炸虾。”他究竟是为了什么要每天变换菜色啊？
“好棒，都是喜欢的。”黄绍儒满意地一笑。
“真高兴你会喜欢，我这么辛苦也算是聊以慰藉了。”睨了他一眼，高启文酸酸的道。
“能者多劳没听过吗？煮都煮了，还这么爱计较。”
“你当然这样说。”完成了最后一道菜，高启文伸手恭请黄绍儒入座，然后才慢慢解开背后深蓝色围裙的绳结。
当原本套在脖子上的带子越过高启文面前时，高启文闭了下眼睛，额上长长的浏海微微飘动。
黄绍儒心跳漏了一拍。
启文真的很帅，而且颀长的身形实在很适合围裙。
如果这么赞美他，他一定会很高兴吧 。
不行，谁知道启文说什么。他才不想让自己害羞的个性再暴露出来，启文捉弄人的功夫那么厉害。
倏地！黄绍儒愤愤地移开视线,夹起一只炸虾发泄似地咬一口。鲜软脆香，嗯……好吃。
那天他会脸红，还不是因为他突然若无其事地把围裙穿来。每天理所当然地做饭给他吃，甚至还特地去买了围裙，他当然会感动。
结果竟然是被嘲笑，说他被他的俊美迷住了所以脸红，真是自恋狂。
可是偏偏怎么辩解都不是，就这样被取笑真不甘心。
不过，说起来他们之间的关系真是进展得很快。
融洽的相处从一早醒来在浴室间，然后到晚上的互道晚安，舒适得让他几乎要怀疑刚进来时和启文是不是真的发生过冲突，现在的他已经不会再像刚认识时那么怕他了。
那天做了恶梦以后，接着几天都被启文那强制的温柔伴入睡，尽管他的身体因为紧张而僵直，启文的态度却始终坦然。
不但不过问恶梦的事情，晚上极力安抚痛哭的人,醒来时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无所谓模样。
大概只有自己因为两人相偎的体热感到慌乱吧。面对这样体贴的启文，他的防备还能不瓦解吗？
再加上启文望着他的眼神，那已经除却了痛苦悲伤，只剩下纯粹的眼神，就像一张密实的网，无孔不入地冲击他的生活，温柔地将他的心稳稳裹住，不让它再受伤。
所以他才敢这么肆无忌惮地对启文任性吧。每天让他照顾自己的三餐，还有生活上的琐事。
想想自己还真狡猾。
“今天的菜这么好吃吗？干嘛一直笑眯眯的？”高启文忍不住笑道。
被唤回了心神，黄绍儒抬起明亮的大眼，笑着回问：“你不喜欢我吃得这么开心吗？”
眼中小小的挑战光芒，高启文注意到了。
仗着他对他的好，开始吃定他了？
“是满有成就感的。”盈满笑意的眼睛深沉了几许。
“喔。”高启文叫人无来由感到慌乱的深邃瞳眸中，映照着智者般神秘的光彩，黄绍儒毕竟还是属于容易害羞的性子，不耐于他这样直接大胆的凝睇，连忙强自镇定地移开视线。
见他一下子就败下阵，高启文唇角的浅笑变得更为邪恶。
眼前优雅地进食的美人，给人的感觉像是质地冰脆的水晶，这是班上一个女同学跟他说的。
她们没有他幸运。
他能不停看见绍儒其他的表情，甚至，还创造出他另一种表情。
这点绍儒自己也不知道吧。
连着几天被恶梦吓哭的绍儒，那令人心痛不忍的脆弱，现在几乎是看不出来了。对于把他照顾成现在这样既会撒娇又会耍赖的自己，他怎么可能会没有成就感呢？
真要说起来，其实他也对自己竟然能够这么照顾人感到很讶异。
而面对自己的细心照顾，原本像猫一样防备的绍儒最后有着像猫一样的柔顺，真是惹人怜爱的柔顺啊！
没想到摸熟了绍儒的个性后，日子会过得这么舒服。
“信任”这个东西还真是神奇。
尽管这个“信任”绍儒只针对他一个人。
看着他在学校和在住处完全不同的表情，他心里其实也满高兴的。
所以，继续对班上的同学保持冷淡的疏离吧，可爱的表情只要留给他一个就够了。
时间的流动并不是没意义的。
然而真相与现实总是蛰伏在渴求幸福的人们背后。
没说出口的心意，朦胧的沉溺，细细的挑动……每日安稳地流动着，几乎让人以为一切就这么就远不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