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忙要行大礼谢恩,但被皇帝拦住了:“你还太年轻,这爵位朕现在不能给你。”皇帝拍了拍他的肩头,笑道,“来日册封了,你再谢恩不迟。”
论血脉,谢迟到底远了些。册个侯位还不算大事,要封郡王,他还是再熬几年资历吧,免得又遭人嫉恨。
皇帝暗自想着,又走了几步,忽而惊觉自己竟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太子身上。
太子一贯不喜谢迟,这他知道。打从那年冬狩,谢迟指认太子先对忠王动手之后,太子就记仇了。
可方才有那么一刹,他想的竟是,等再过几年太子便废位了,到时封谢迟一个郡王,太子纵有不快也不好找他的麻烦。
——从什么时候开始,谢迟在他心中竟有了这种分量?
皇帝有些心惊,又兀自摇了摇头。
谢迟是担得起这份恩典的。而太子无德,他这般想,也不是全无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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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里,元晰正和元景一道读着书,太子妃见叶蝉先一步到了,就将她请去了宜春殿,一起陪女儿玩了一会儿。
宜翁主也就比元明大十几天,现下和元明一样,基本还不会说话。
不过即便如此,也已然能看出她长大后必是个漂亮乖巧的小姑娘。叶蝉看得眼热,禁不住道:“妾身真希望自己这一胎也是个女儿。”
崔氏端着牛乳糕正喂宜翁主,听到叶蝉这话扑哧一笑,便把碗递给了她:“喏,先让你喂着过过瘾?”
叶蝉就将碗接了过来,宜翁主啊呜啊呜吃得很乖,稍微加了些糖的牛乳糕又有股甜甜的奶香味萦绕在周围。叶蝉喂着喂着觉得心都化了,要不是自己大着肚子,她真想把宜翁主抱进怀里使劲揉一揉。
宜春殿里一派其乐融融,聊着聊着,突然一声“陛下驾到——”震入殿中。
皇帝鲜少亲自来东宫,于是连太子妃都惊了一跳。叶蝉忙和她一道往外迎,行礼下拜间她连心速都加快了,她还没见过皇帝呢!
然后,叶蝉就听到一声闲散的“免了”,抬眼间,她看到青灰色的常服衣摆从眼前掠了过去。
接着,跟在皇帝身后的谢迟扶了她一把。他没让她去紫宸殿就是不想她大着肚子还要行大礼来着,无奈还是没避过!
皇帝径自到主位落了座,看到宜翁主咿咿呀呀地晃到了跟前,就顺手把她抱到了膝上,继而随口问太子妃:“元晰还在读书?”
“是。”崔氏颔首道,“再读一刻便该歇息了,一会儿带过来,陛下见一见?”
皇帝颔首:“有几日没见他了,带过来,正好也让他见见元显。他们是堂兄弟,日后一道读书,要和睦相处才好。”
崔氏心下不禁有些讶异——五王府把元景送进来的时候,没听陛下叮嘱这些啊?
她一边打量谢迟一边点头应道:“陛下放心,元晰原也跟勤敏侯府的两位公子都熟,自会好好相处的。”
皇帝点了点头,不再多言,品着茶静等了起来。待得元晰元景读完书过来,殿里小孩子多了,不知不觉就热闹了几分,一片轻松愉快。
前面的寝殿中,一宦官在太子床前磕头磕得都快破皮了:“殿下、殿下……陛下亲临,您、您还是去见个礼吧……”
床帐里酒气未散,太子阖着眼锁着眉,不耐地摆手:“滚,孤懒得去跟勤敏侯逢迎。向父皇问安也不差这一时,你不要多废话。”
他和勤敏侯的积怨谁都知道,这两年勤敏侯往上窜,他觉得碍眼但也没有做过什么。如今还要他去对勤敏侯笑脸相迎?可算了吧。
再说,他虽然现下还是太子,但这储君之位转到元晰头上,已是定局。如此这般,他便已不算储君了,还在意那么多干什么?
人生得意须尽欢。他可不想像皇兄那样,事事尽心尽力,弄得人人都念着他的好,却没能保住他的命。
他乐得让元晰当这个储君,乐得让元晰越过他直接坐上皇位。他当上大半辈子的太上皇有什么不好?该享的福都能享,还不必劳心伤神。
床前跪着的小宦官拿他没辙,又劝了两句见他不听,只好磕头告退了。
是以这天,太子一直没有露面,叶蝉回府后一想还觉得有点奇怪,觉得这于礼不合。
她战战兢兢地小声问谢迟:“太子被陛下幽禁了吗?”
谢迟弹了她一记爆栗:“别瞎猜,猜了也不许瞎说。”
“……”叶蝉哼哼唧唧地揉揉脑门,嗫嚅说又没跟别人说,只是小声跟他念叨念叨,怎么了嘛!
谢迟一边笑瞪她,一边在心底也盘算起了太子的事。
今天的事情倒不大,太子一贯散漫,在温柔乡里逍遥懒得露面也有可能。
但前阵子,在除夕宫宴上,皇长孙的座次被放在了太子之前,那可见是做给别人看的,可见陛下想循序渐进地立稳皇长孙。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呢?还有,今天谢迟注意到,皇长孙身边的大宦官比先前高了两阶,和太子身边的人官位一样了。这显然不是皇长孙自己做的主,太子妃也没那个权力在东宫里添一个位份如此之高的宦官,只能是陛下的意思。
陛下,在用各种明里暗里的细节,昭示皇长孙日后的地位。
这都没什么错,他却总觉得心里不□□生。
皇长孙还太小。如若皇长孙去了,与陛下血脉最近的那一层宗亲也非没有继位的可能。是以冥冥之中,他总觉得这事不会那么顺利。为了那至高无上的位子,铤而走险的人总会有。
以前他们按兵不动,现下陛下有了动作,他们也该动起来了吧?若不然,等到皇长孙立稳,可就来不及了。
谢迟轻轻地吸了一口凉气。
他倒不想沾那些事,可今时今日,他在洛安也有了地位,他怕那些事沾过来。
谢迟认真斟酌了足有两天才拿定主意,再从顾府回家后,他便告诉叶蝉:“我跟老师告了个假,他布置了要读的书给我,我自己读便是,咱一家子去明德园住一阵子。”
“……怎么这么突然?”叶蝉一听就觉得有事,锁着眉头打量他。谢迟走过来,大刺刺地把她一搂,然后吧唧亲了一口:“没事,去躲躲清闲。你着人收拾着,咱明天启程,我去知会爷爷奶奶一声,请他们一道去。”
爷爷奶奶也去?
叶蝉怔怔然。先前他们去明德园,爷爷奶奶都没有一道去过。不是他们不请,而是二老懒得动,觉得还是府里自在,谢迟便没有勉强。
这回听她的意思,是一定要一起去了。这瞧着很像是出了什么事,可是吧……他又一副并不太紧张的样子,看不出大难临头的痕迹。
大概只是防患于未然吧。
叶蝉沉吟了一会儿便不再乱想了,她信得过谢迟,真有什么事,他会跟她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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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离京后不足一旬,洛安城里就出了事。事情被宫里压着,只有一些细致末梢随着春日的风声一点点渗出来,窜在街头坊间,令人不寒而栗。
顾府里,顾玉山弄了个烟斗在廊下嘬着,悠悠地喷着烟摇了摇头:“谢迟这小子,鼻子倒灵!”
他都没发觉洛安要出事,谢迟倒先一步溜了。
卫秀菀从房里拿了件薄披风出来给他披上,坐在旁边想了想,道:“出事的人,偏是跟他很熟的,他又心善,只怕还是要躲不过。”
顾玉山又喷了口烟。白色的烟雾在夜色中渐渐涨大、散开,最终消失不见,他又笑了一声:“你想让我提点他?”
卫秀菀淡看了看他:“不然呢?”
“依我看,他再历练历练也好。”顾玉山神色轻松,“这事他就是沾上,罪过也不会太大。而且我瞧这事来得蹊跷,透出了的风声又还不多,究竟怎么回事,还说不好呢。”
卫秀菀的眸光微微一凛:“你是觉得……”
“陛下可不是傻子。”顾玉山复一声笑,继续嘬着烟斗,不再吭气了。
☆、第91章 第 91 章
明德园里, 叶蝉支着额头看着父子三人如同饿死鬼投胎一般大口吃肉。
今儿是元显第三回出宫, 离开宫门就直接接来了明德园, 然后谢迟就带他们一道跑马去了。
跑马回来,三个人都已经饥肠辘辘,叶蝉原本让小厨房备了炒饼, 炒饼里配的是周围佃户自家挖的野菜,结果谢迟吃了两筷子就可怜兮兮地望向了她, 跟她说夫人啊, 为夫饿狠了, 有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