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一点就好。他不会去建酒池肉林,也不会烽火戏诸侯,更不会做出什么残害忠良的恶事。
他只是想让自己舒心一些,在不会伤及旁人的分寸里,多给自己一点空隙。
所以,前天他下旨把先前放在寝殿里的十二颗夜明珠送进了皇陵给元晰陪葬。那是元晰喜欢的东西,小孩子不懂太多,只觉得夜里亮晶晶的很好看,可他当时虑及元晰是未来的储君,生怕把他宠坏,就没有给他,还给他讲了一堆关于玩物丧志的大道理。
昨天,他由着自己的性子暂且搁下了奏章,在皇后的灵位前喝了一壶酒,跟她说了一晚上的话。她离开他快十年了,这十年里他真想她啊,可是他不敢在她灵前驻足太久,因为案头永远有那么多奏章在等他。
昨天得以去跟她说说话,感觉真好。他问她,阿迎还好吧?见到元晰没有?阿远应该也在那边了,不过我让人把他葬得远了些,怕他气你。
唉,梅氏的事,你劝劝阿迎。我知道阿迎对她没那份儿心,可是她守了阿迎好多年,也不容易。
哦……你跟元晰说,让他别害怕,轻松点。这孩子活着时很少玩乐,让阿迎这个当伯父的多陪他玩玩。
还有,你可别先去投胎啊,再等我几年,快了,咱一道走。
——说完这些,他心中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虽则虚度了整整一个晚上,可他觉得真是畅快。
所以今天,他想再任性一点,做一点自己想做的事。
可他想不到还能为儿孙做什么了,他们都在阴间,想待他们好真难。所以这恩典就给谢迟吧,那孩子不错,让他明天以郡王的身份入朝,免得他觉得自己矮人一头。
皇帝轻松地舒了口气,沉闷的心情好转了不少。
他要好好地过完这几年,好好地把这储君选出来,再好好地去见皇后。
他这么思量着,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放松。
.
寅时三刻,该是皇帝起床准备上朝的时候,紫宸殿里忽然大乱。
灯火骤然通明,几个宦官连滚带爬地闯出来,慌张吩咐:“快、快传太医!让侍卫请院判来!”
三大殿都随之慌乱起来,宫人们侍卫们禁不住地望向紫宸殿,窃窃私语低低地响起。
☆、第111章 第 111 章
谢迟整整一个早上,可谓心情大起大落。
他晨起刚更完衣, 礼部就咣当砸来了一道册他为敏郡王的旨意。然后虽然旨意刚下、府还未迁吧, 可郡王的朝服已经连夜赶至送到了面前。也就是说, 今天他可以以郡王的身份入朝听政了。
彼时叶蝉还在卧房里睡得迷迷瞪瞪,外头宣旨的声音虽然让她醒了几分,但根本就没过脑子。她在他折回屋时才勉强睁了睁眼,问他刚才外面是有什么事。刘双领机灵地笑说了句:“也没什么,王妃您安心睡便是。”——叶蝉无所谓地打了一个哈欠之后, 猛然惊得清醒了过来。
谢迟为这个笑了她半天, 然后又哄了哄她,让她别乱想。虽然他也不知道陛下为什么突然封他做郡王, 但晋封嘛,总归是好事。
他于是就出了宫,结果到宫门口, 却见侍卫恭敬地上前说, 陛下病了, 今天免朝, 您请回吧。
“病了?”谢迟的心陡然一沉, 想追问,但转念一想又觉这守在宫门外的侍卫估计也不会太清楚, 便又询问,“我能进去看看吗?”
那侍卫拱手:“小的这里能让您进宫门, 不过紫宸殿那边让不让您进殿, 小的就说不准了。”
谢迟便先进了宫, 到了紫宸殿前一瞧,殿门口的人已有不少了。
原该今天入朝听政的另外四位宗亲都在,估计和他一样都是在宫门口听到的消息,于情于理都该进来磕个头;还有一些比他们早一两日入朝听政的也在,那不用多问,就是怕落于人后来表忠心的。
殿门口的氛围一时有些尴尬,宗亲们从前或熟说不熟都没关系,但现下陛下的意思搁在这儿,众人间便平添了几分较量的味道,相互都有一种……微妙的客气。
谢迟瞧了瞧,寻到了在一旁低声说话的谢逐和谢追,就走了过去。
“哎,你来啦?”谢追先发现的他,然后谢逐也转过头,二人先向他道了恭喜,可谢迟当下没心情听他们祝贺,摆了摆手就问,“怎么回事?陛下怎么突然病了?”
谢逐叹气,摇头说:“不知道。御前的人说,陛下昨晚还好好的——哦,你晋封郡王的旨意就是昨晚下的。可到了寅时,傅大人进屋要叫陛下起床的时候,叫了几声都没醒,傅大人伸手一探才发现陛下发了高烧,也不知烧了多久了。”
听上去事倒不大,可御前为此乱了一阵也不奇怪。因为近三两年,陛下的身子明显一年比一年弱,突然高烧也足够令人心惊了。
谢迟按捺了一下紧张的情绪,又问:“太医是什么说法?”
“太医还在殿里,没诊完呢。”谢追摇摇头,“等等吧,估计一会儿就要出来了。”
三人便一起等了起来,不一刻,殿门打开,殿前的数十道目光便都看了过去。
众人一定睛,却见出来的是德静公主,忙又齐齐行礼。德静公主颔了颔首:“父皇已经醒了,诸位放心吧。一会儿本宫的大姐和三妹妹都会进宫,我们姐妹三人轮流侍疾,诸位各自回府便是。”
这时却有人道:“殿下,我等可与三位殿下一起轮流侍疾,免得三位殿下太辛苦。”
他这话说完,都没人敢接茬。
——陛下近三两年里,每每生病都是三位公主侍奉榻前,旁人进外殿磕个头也就罢了。如今这突然冒出来一个上赶着侍疾的,傻子都看得出是在算计皇位。
德静公主也没当面和此人硬顶,似笑非笑地看了他几眼,却恰到好处地令众人间萦绕的尴尬又多了几分。
谢逐瞧了瞧,开口给双方都递了个台阶:“别了,侍疾这事自还是最亲近的人来做更合适,否则陛下恐怕也总要悬着份心,无法安心养病。你我就还是进正殿去磕个头,然后各自告退吧。”
众人连声应是,德静公主也满意地道了句“七世子说得是”,然后便示意宫人们打开殿门,由着宗亲们进外殿去磕头。
他们往里走时,傅茂川刚巧出来。他扭头瞧了瞧众人,继而动了点心思,凑到了德静公主身边:“殿下。”
德静公主颔首:“傅大人。”
傅茂川压音说了想法:“您看,要不要请敏郡王留一留?就是从前的勤敏侯。您看,陛下上回大病之后见着他,不是挺高兴的?留他下了一天的棋,精神头都好了。”
德静公主自然记得那事,但那事当时瞧着没什么,眼下放在储位之争里,她难免多想两分:“父皇有意立他为储么?”
“……那倒也没有。”傅茂川窘迫地笑笑,“臣也没别的意思,殿下您别多心。”
德静公主缓点着头沉吟了片刻,道:“要不这样,大人进去问问父皇,看父皇想不想见。”
她知道傅茂川提起这事是好心,可她怕节外生枝。就像方才主动开口的那位宗亲引得旁人侧目一样,如果直接让敏郡王侍疾,落在旁人眼里也不太好。
而且,旁人也还罢了,如果父皇觉得是敏郡王自己要往上凑呢?那不是等于他们坑了敏郡王吗?
她和敏郡王又没什么旧怨。再者说,万一敏郡王真有大才,能当一国之君,为这事被排除在外那可真不值当。
傅茂川便依言进了殿,皇帝正躺在床上怔神,他在旁边瞧了瞧,小心翼翼地笑问:“陛下,宗亲们在外磕头问安呢。臣看见敏郡王也在,您想不想让他进殿陪您说会儿话?他刚晋封郡王,估计也想进来谢个恩。”
皇帝一怔,旋即笑道:“谢迟啊……好,让他进来吧。”
殿外,众人磕完头刚要告退,见适才进殿的傅茂川又折了出来,不约而同地停住脚。
傅茂川欠着身道:“敏郡王留步,陛下请您进去说说话。”
谢迟微愣,许多目光夹杂着各不相同的情绪看向他,令他一时浑不自在。
谢追及时地一碰他胳膊:“快去啊——”
“……哦!”谢迟旋即回神,在众人的瞩目下低着头走向寝殿,莫名的头皮发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