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丹若问:“亲事定下了吗?”
“不曾。”林妈妈摇头。
程丹若思索道:“去打听一下,四弟的行李是谁收拾的。”
林妈妈应下,又去打听,中午时分回来说,是柳氏吩咐丫鬟收拾的。
程丹若不由更是疑惑。
与此同时。
谢玄英带谢其蔚一起,来到府城外的乡县,抚恤孤寡之家,为其送炭薪。
这其实就是一场政治作秀,却又是必不可少的,官府以此安抚民心,彰显朝廷的仁德。
谢玄英会按照名单,一家家走访,给面油盐糖的大礼包。
孤寡之家,一般都是没有成年男性的家庭,有的是寡妇幼子,有的是失去儿孙的孤寡老人,还有老人幼孙、守寡的婆媳等家庭。
如果家中有女眷,谢玄英一般不见他们,让当地的里长代为转赠,女眷就远远地磕个头。
但若都是老人,他也不要他们跪,反而会宽慰两句。
遇到有幼童的家庭,会格外给一本《三字经》一本《驱病经》,鼓励他们长大后好好读书。
这些事,谢玄英做得很认真。
他已经背下了每户人家的信息,今天都能当面叫出他们的姓氏——这么做,主要是为了震慑当地的族老乡贤,让他们知道,他对各户人家心里有谱,不敢贪墨老幼孤寡的抚恤。
可谢其蔚骑在马上,远远跟着,越看,表情越是不屑。
谢玄英忙完,问他:“感觉如何?”
谢其蔚道:“没想到三哥也会做这种事。”他扫过远处藏在山中的窑洞,不咸不淡道,“我还以为像兄长这样的人,只会喝天上的露,食烹炸的花,吟风弄月逍遥自在。”
谢玄英忍住怒气,平静道:“我也是凡夫俗子,能为百姓做些事,踩到泥里又有什么不可以?”
“当然可以,弟弟只是有点意外。”谢其蔚本想敷衍过去,可扭头一看,自家兄长身穿黑色大氅,纵然立在荒野之地,依旧不损风仪。
甚至,不远处的百姓胥吏,虽衣衫褴褛,满面风尘,却挂着感激的笑容,殷殷切切望着他,目光之炽热,比京城的赞美更令人瞩目。
谢其蔚压抑的愤懑就冒了上来,冷冷道:“就是不知道京中女子,得知兄长与黔首为伍,是否还会一心想要嫁给你。”
“你胡说八道什么?”谢玄英忍无可忍,“我已成婚,你攀扯其他女子,有损她人清誉不说,将你嫂子置于何地?”
谢其蔚扭过头,不回答他。
谢玄英也没再开口。
假使被说的只是自己,他也不是和兄弟计较的人,可牵扯到程丹若,谢玄英心里便有股火气,一句话也不想说。
兄弟二人僵持着骑行了一段路。
谢其蔚勉强开口:“是弟弟失言了,兄长勿怪。”
“你今年十六,很快就会加冠成人,言语当慎重。”谢玄英警告。
谢其蔚淡淡道:“多谢兄长提点。”
接着,无话回府。
谢玄英回到二堂处理公事,翻阅了些公文,这时,柏木进来道:“爷,府里的信送来了。”
昨天到的人,今天才来信?
谢玄英满心疑虑,马上拆阅。信是柳氏写的,内容很简答,说谢其蔚的岁数也不小了,却不通俗务,终日无所事事,所以打发他来大同,体会一下民生疾苦,过年前回去就行。
他眉头紧锁,拿着信就去后头找程丹若。
程丹若读了信,隐约有些猜测:“听起来,像是四弟因为婚事,和母亲置气了。”
谢玄英的眉头微微舒展。
婚姻当以情为系,不想娶不喜欢的女子为妻,不是不能理解,他自己不就是这么跑去江南的么?
遂道:“若是真不满意,我替他劝劝母亲——说的谁家?”
“好像是刑部侍郎魏家。”程丹若随口问,“你认识吗?”
“噢,魏——”谢玄英僵住了。
她顿时察觉,疑惑地望去。只见他面皮紧绷,眼神有些回避,眉梢又紧紧地蹙了起来。
程丹若若有所思,猜测道:“莫非是人家姑娘——”暗恋你?
不会吧?弟弟暗恋姑娘,姑娘喜欢哥哥,哥哥另娶,弟弟能娶却被拒绝,于是生出嫉恨之心,兄弟反目成仇?
谢玄英飞快解释:“我从未见过魏家娘子!”
“她去过王家的赏梅宴。”程丹若提醒,“下元节水灯会那次,可能也在。”
谢玄英斩钉截铁道:“我们绝对没有私下接触。”
他小心翼翼地说,“是当初说亲的时候,母亲有想过和魏家结亲。”
程丹若:“……我懂了。”
她一时不知道该同情谁好:“在四弟看来,是你挑剩的给了他,他才不想要这门婚事的吧。”
“这不可能,我同他相差五岁,即便都是魏家,说的也不会是一个。”谢玄英否认道,“他必是想岔了。”
程丹若说:“这我自然知道,但是同一个门第。”
谢玄英拧眉。
她叹气:“此事难办了。”
两家人说亲,年长的儿女没有结成,说年幼的也是常事。毕竟,古代婚姻的本质是两户人家联合,若不然,怎么会有姑血还家,姐姐死了妹妹再嫁的事?
根本目的,还是维持两家的结盟。
但谢其蔚先入为主,觉得柳氏给他挑的,是谢玄英剩下的人家,那么,他无法接受这门亲事,也是人之常情了。
第247章 熊弟弟
程丹若约莫能猜到柳氏打发小儿子来的用意。
大致就是:你以为你哥容易吗?他是无缘无故就被人称赞的吗?他也很辛苦啊!
你不信, 那你就去大同看看,看看你兄长有多么忙碌, 这样你就知道, 你能在京城享福多么不容易,你要知足。
但对于一个十六岁处于叛逆期的青少年来说,反应也极其容易猜测。
——你就知道说他多好, 我就不是你儿子?
——他不要的都给我, 凭什么?我不!
她把上述想法,婉转地转达给了谢玄英。
谢玄英匪夷所思:“我十六岁时, 从未有过这样的想法。”
程丹若好奇:“那你在想什么?”
“我要娶心爱的女子为妻。”他诚实地说, “仅此而已。”
她:“人和人是不同的。”
谢玄英叹气, 向妻子求助:“丹娘, 我该如何是好?”
程丹若有意轻松语气:“上中下三策, 你要听哪个?”
他道:“先听下策吧。”
她微微莞尔:“下策就是不要管他,人会慢慢长大,经历的事多了, 自然就会懂得道理, 他才十六岁。”
谢其蔚说十六,其实应该就十五, 中学生的年纪,他又是侯府公子,没有尝过人间疾苦, 叛逆中二很正常。
谢玄英摇头,正色道:“我为兄长,放任兄弟与母亲置气, 不孝且不友。”
程丹若点点头,理解他身为古人的价值观, 继续说:“中策是,你出面写信给母亲,让她为四弟说一门更合适的亲事。”
谢玄英迟疑:“四弟没有功名,少司寇家的千金并不算辱没他。母亲绝不会在此事上亏待四弟的。”
这一点,程丹若相信,柳氏别的不说,对亲生儿子确实很好。
她道:“门第差不多即可,最要紧的是与你从无瓜葛,且姑娘本人生得美。”
谢玄英奇怪:“这又是为何?娶妻娶贤,何必要美?”
程丹若面露踟蹰:“这……”
“你我之间,还有什么话不能说的?”他佯恼。
“四弟一定会在此比较。”程丹若只好坦诚,“尤其与我。”
谢玄英不假思索:“那肯定比不过你。”
“在你眼中是好处,在别人眼里未必如此。”程丹若道,“四弟还年轻,好的门第与好的容貌,是他看得到的好。”
她并不妄自菲薄,认为自己就比不过谁:无论是晏鸿之的收养,还是王尚书的求亲,抑或是皇帝赐下的白玉鸳鸯,都证明她已经获得了不少人的认同。
可谢其蔚是少年人,他更看重的必然是外在的条件。
门第和样貌,就是最实在的东西。
一个代表岳父的支持,一个代表视觉享受。
程丹若道:“四弟年幼,假如自己妻子的出身比我好,样貌比我美,他多半会觉得‘赢’了你。”
她没说的是,很多男人一直都这么幼稚,觉得有个漂亮老婆贼有面子。
“如果嫁妆再比我多一点,他应该就能很满意了。”她说,“此为中策,你意下如何?”
“不如何,乃无稽之谈!”谢玄英斩钉截铁地否定,极其抵触。
她愕然:“为什么?”
“丹娘,你是正经的良家女子,陛下也已追封你的父亲,你神慧聪颖,心系百姓,嫁妆就更不必说,原就不差什么,如今还自己挣钱财,多少女子不及你。”谢玄英正色道,“这话不许再提。”
程丹若解释:“我的意思是……”
“我明白。”谢玄英说,“但我不愿意。”
他握住她的手:“我为与你成亲,曾不得不说一些违心之语,悔恨至今。现在你是我的妻子,我绝不会在任何人面前拿你比较,哪怕是母亲。”
程丹若不曾想会听到这样一番话,不由沉默。
少顷,底气不足道:“我其实不介意。”
“我介意。”
她只好改换说法:“那么,请母亲为四弟选一个家世清贵、样貌美丽、妆奁丰厚的媳妇,如何?”
他思索片刻,摇头道:“依你所言,四弟对我最是在意,我担心凡我说好的,他都要逆着,反倒弄巧成拙。”
程丹若无奈地说:“那我可只有上策了。”
“上策是什么?”
“让他明白,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他能做到你所做不到的事,因此自信,便不会再事事与你计较了。”程丹若分析,“问题在于,这虽然一劳永逸,却十分难办到。”
谢玄英沉思:“我做不到,他能做到的?”
她问:“有吗?”
谢玄英:“好像没有。”
程丹若:“……四弟最擅长什么?”
“捶丸斗鸡,酒令小曲?”他不甚确定。
她再次改口:“也不一定要比你强,做得好的正经事呢?”
谢玄英心平气和道:“我也想知道。”
程丹若哑然,宣布放弃:“他还小,还能教,你多教教,我没办法了。”
*
谢玄英思考一夜,第二天,带谢其蔚去了大同的社学。
这是由官府聘请老师,民间集资而成的学校,主要出资人就是长宝暖的两个小股东,还有一些零散的商家。
他们这笔钱,原是要孝敬程丹若的,被她拒绝了,希望他们能办学。
办学是得名又得利的好事,几家商户欣然同意,将其命名为“程氏义学”,然后被程丹若无情修改,变作“晨始义学”。
自然的,这所义学的门口,就挂上了“一年之计在于春,一日之计在于晨”的对联。
这家义学收十岁以下的儿童,难得的是,两进的院子,前院是教男童启蒙,后院的三间正房,教的女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