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要想打消耶律德光留人的想法,这个可不容易, 耶律德光对冯道的喜欢已经摆在明面上了,要想打消,非得有点过硬的理由才行。
现在这个节骨眼上,冯道连自污降降名声都来不及,装病难度又太高, 毕竟冯道这身份, 他要病了,耶律德光肯定得派个太医, 甚至巫医来, 折腾不好未知搞出什么结果,所以冯道打算装老,以年老不堪用,让耶律德光没法用,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只是唯一的问题是, 冯道这样子,实在和老不沾边啊!
刘昫对着冯道左看看右看看,对林从笑着说:“冯相这多年在中书,养尊处优,还真没看出来他今年五十又五。”
林从也笑道,“先生这气质,出去说四十多也有人信。”
冯道推开两人,“行了,莫要打趣。”
冯道在帐中坐下,叫来随行的官员,让这几日购置物资时,再多购买些炭火,并且把此次耶律德光赏赐的钱财也都拿出来,用来购置炭火。
刘昫忙阻止,“可道,既然是契丹皇帝赏赐你的,那就没必要拿了,咱们此行出来,本就该由户部负责。”
随行官员也忙说:“冯相,此次咱们带的钱是够的,临行钱,陛下还多批了不少。”
冯道却摆摆手,“不是钱的事,按我说的做。”
随行官员看着突然多出的一大笔钱,“那全都买炭火吗?可这也太多了吧,这些要全买炭火,咱们整个使团只怕一年都用不完。”
冯道点头,“本相知道,都买炭火。”
随行官员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不过还是带着钱走了。
刘昫和林从不解的看着冯道,刘昫忍不住问,“可道,你买这么多炭火干什么?”
冯道淡然一笑,“佛曰:不可说。”
不过很快,刘昫和林从就知道了。
耶律德光听闻使团突然买了大量炭火,毕竟这量确实大,契丹这小小的西楼本身交易量就不大,耶律德光还以为使团出了什么事,就派人来询问。
冯道就对来询问的耶律德光的近侍说,他有感于契丹陛下的盛情,已经打算等给契丹陛下上完尊号后留下来,只是他年纪大了,听说漠北冬日寒冷,担心身子受不住,就特地先买了许多炭火预备。
近侍听了,就回去禀报了耶律德光。
耶律德光一听大喜,没想到冯道居然这么识趣,他正想着怎么把冯道从中原朝廷宰相弄成自己契丹宰相,毕竟这中间还隔着石敬瑭,耶律德光也不好直接扣人,可现在,冯道居然自己乐意留下,那还有什么好顾虑的。
耶律德光大喜之下,忙又对冯道赏赐了一番。
冯道也十分认真地答谢,一副我十分感动,乐意留下的样子。
耶律德光在赏赐的同时,也第一次被动得知,冯道年纪大了,有些身体不好。
不过耶律德光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毕竟冯道是李存勖的掌书记,是他父亲一辈的人了,现在也五十多了,年纪大了,身体不好也正常。
正好此时耶律德光忙着自己上尊号的事,也没空理会这些。
而冯道,也率领使团,和契丹的礼部进行交接,冯道作为曾经给李嗣源上尊号的首相,带着礼部官员给一帮契丹大臣补习各种礼仪,最终历经一个多月培训,终于在耶律德光生日前,冯道作为两国宰相,率领契、汉大臣,给契丹皇帝耶律德光上了尊号。
整个上尊号大典庄重肃穆,排场宏大,让耶律德光十分满意。
上完尊号后,耶律德光也对冯道更是满意,就打算任冯道为相。
结果冯道却累病了。
耶律德光还挺愧疚的,没想到自己气势恢宏的大典,居然把冯道给累病了,忙派来巫医。
对了,此时的契丹还是巫医。
巫医跑来又是跳大神又是弄符水,折腾了几日,冯道倒是好了,只是有些畏寒。
不过冯道也没怪巫医医术不精,反而说是自己年老体弱,才不堪重用,巫医乐得不用担责,就回去把这事禀报了耶律德光。
耶律德光听了也没觉得什么不妥,就又赐了不少药材给冯道,让他好好修养。
于是,冯道就开始在契丹修养。
契丹此时已经慢慢到了冬天,整个驿馆,尤其是冯道的帐中,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是火盆,炭火那叫一个旺,寻常人进来都出汗,冯道却是待的怡然自得。
驿馆周围的契丹人哪见过这个阵仗,他们寻常,冬日都不舍得用炭火,再加上契丹人生活的环境本来就要比中原冷,所以忍不住对此议论纷纷。
冯道帐中
林从从外面进来,弹了弹身上的雪,笑着说:“还是先生这舒坦。”
脱下狐裘,林从只着里衣走到冯道身边榻上坐下。
冯道在旁边倚着被子看着书,“外面听说不少传我快不行了。”
林从听了笑道,“可不是,契丹本来就生活在关外,习惯了关外的寒冷,他们只有年纪大身体不行的人,才需要烤火过冬,先生却天天烤火,他们眼中,先生可不是要不行了。”
冯道笑了,“这是驿馆,想必我这情况,不日驿馆的官员就会上报契丹皇帝,到时,可要劳你们演一场戏。”
林从笑着说:“先生放心好了,我和刘仆射都准备好了。”
果然,没几日,耶律德光就听到这才刚入冬,驿馆的冯道就开始整日烤火,顿时大惊,忙亲自前来探望。
“臣等见过陛下!”刘昫和林从带着使团的人在驿馆门口相迎。
耶律德光没看到冯道领头,就问道:“冯相身体还没好吗?”
刘昫忙说:“回陛下,陛下上次赐了巫医,冯相身子已经大好,只是这几日入冬,天又下了大雪,大雪过后冷的厉害,冯相年纪大了,这几日就有些受不住了,就在帐中相候,实在怠慢陛下了。”
耶律德光对此倒是不在意,反而松了一口气,“冯相无事就好,朕就是来探望冯相的。”
说着,耶律德光就大步走向冯道帐中。
结果刚一进冯道帐中,就感觉到一股热浪袭来,耶律德光顿时后退两步,皱眉,“这是谁烧的炭火,怎么烧的这么热?”
林从忙过来,“陛下息怒,冯相自上次病好后,就有些畏寒,素日手脚冰凉,这才把炭火烧的热了一些。”
耶律德光听了,这才恍然:“原来如此,那确实要烧热一些。”
说着,耶律德光就进了帐中。
帐中冯道已经一脸病容地起身,前来给耶律德光行礼。
耶律德光忙扶着冯道,“冯相不必多礼,朕听你身体不适,特来探望。”
冯道忙感激地说:“老臣身子不争气,让陛下忧心了。”
耶律德光笑着安抚两句,就和冯道一起到榻上坐下。
林从忙亲手端来两杯热茶。
耶律德光还是很喜欢中原的茶的,就和冯道品起了茶。
只是一杯热茶下肚,耶律德光就觉得有些不舒服了。
他从外面而来,浑身穿的是契丹的那种毛皮做的袍子,里面也是塞的各种皮毛,这种是十分保暖的,但此时,只有一个感觉,那就是热!
尤其是一杯热茶下肚,耶律德光简直是瞬间就出汗了。
可在冯道这样的长者面前,耶律德光又不好意思直接扒衣裳,无奈之下,就只好忍着。
很快,耶律德光就额头见汗。
偏生冯道此时还对林从说:“从林,再去添点炭火,我怎么觉得有点冷,陛下在这,可别冻着。”
“是,”林从应了一声,就去旁边添炭。
耶律德光忙开口,“不必了,已经够热了,朕都出汗了。”
冯道仿佛这才看到耶律德光额头的汗,忙说:“老臣该死,老臣年老身子弱,时常觉得冷,忘了陛下年轻火力旺,从林,别添了。”
“不碍事,”耶律德光随意摆摆手,只是看向冯道时一愣。
这如此热的帐中,冯道一身狐裘,裹得严严实实的,却额头上连个汗都没有,甚至握着茶盏一边喝热茶一边用茶盏暖手,看的耶律德光都懵了。
“冯相真这么冷么?”耶律德光忍不住问。
冯道叹了一口气,“让陛下见笑了,老臣年纪大了,火力不旺了,不过这关外也忒冷了,亏得是待在帐中,要是出去,老臣这把老骨头,真是一刻都受不了。”
耶律德光听了却忍不住离冯道稍微远了一点,契丹人常年在关外这种恶劣的环境下生存,由于常年缺衣少食,对于一些事也很有经验,一个年纪大的老人如果在冬天觉得冷,那他很大概率就撑不过这个冬天。
当然,对于贵族,生活条件好一些的,这个情况要好一点。
可即便如此,耶律德光看到现在才刚入冬就炭火不停的冯道,忍不住心里嘀咕,这老头,不会是要不行了吧!
耶律德光再看到冯道一脸病容,越发心里打鼓。
耶律德光毕竟不知道冯道以前在中原的情况,再加上冯道已经五十五了,契丹这样的游牧民族比中原寿命还低,冯道这年龄确实算是老人了,而且耶律德光的父亲耶律阿保机也是五十五就去世了,耶律德光看着冯道,越发觉得冯道好像要不行了。
耶律德光顿时有些不好了,这老头,他还没用呢,可别死他契丹,那可就不好了。
耶律德光是想留冯道在契丹,可那是因为冯道可以给他做宰相,可若冯道真的年迈多病,无法给他做宰相,那他冒着得罪石敬瑭的风险留下冯道就有些不划算了。
不过耶律德光也不是没怀疑冯道是不是故意的,不想留在契丹,就试探地说:“契丹寒冷,冯相既然畏寒不适,看来不适合在契丹待,好在如今大典已经完成,等明年开春,冰雪融化,冯相要不就回中原去吧!”
旁边刘昫和林从听了大喜,却不想冯道听了立马不情愿地说:“陛下这是嫌弃老臣,老臣虽然年纪大些,却依旧可以处理政务,陛下之前既然允臣留下,如今又怎么反悔了。”
耶律德光被冯道这一诘责顿时懵了,冯道却是接着说:“老臣已经决心留在契丹了,甚至连两年的炭火都买好了,陛下却嫌弃臣老,这是何道理。”
耶律德光张张嘴,“朕不曾嫌弃你。”
冯道这才松了一口气。
耶律德光却是表情有些复杂,只是略坐坐,就走了。
等耶律德光一走,刘昫林从就过来,刘昫忍不住说:“可道,刚刚契丹皇帝开口要放咱们走,你为什么不趁机答应下来,只要他开了口,咱们就可以走了啊!”
冯道脱下狐裘,把身上一件用冷水浸过的里衣脱下,“他答应什么了,答应咱们明年开春走?你信不信我刚才要是答应下来,他察觉到咱们想走,转头就反悔了。”
刘昫一噎,“他身为皇帝,既然开口……”
“契丹什么时候有信用二字了!”冯道嗤笑。
刘昫倒是很认同冯道这句话,不由问:“那咱们怎么办?”
冯道说:“要想安全回去,咱们得让契丹皇帝亲自撵着咱们走。”
刘昫:“撵?”
第169章 冯道的被迫权臣之路 刘昫和林从还……
刘昫和林从还在好奇冯道到底做什么, 才能让耶律德光撵他们走。
很快,他们就知道了。
冯道在耶律德光来探望后,虽然身体“老迈”, 但却对耶律德光“感激涕零”, 非常“积极”地打算在契丹出仕做官。
但也不知道为什么,冯道如此积极,却让耶律德光兴致大减, 甚至面对冯道时有些复杂。
耶律德光本来之前还打算等上完尊号后就强留冯道,让他在契丹当宰相的,可谁想到这次探病后, 在后面冯道表示非常愿意在契丹做官, 却反而不再提这事了。
驿馆
帐中
林从和刘昫在榻上下着棋,旁边冯道正在写着什么。
刘昫落下一子,看了一眼写东西的冯道, 笑着对林从打趣道:“你家先生写了几道上书给那契丹陛下了, 那位契丹陛下却至今不肯任你家先生为相,真是让人伤心啊!”
林从笑着落下一子, “先生再多上两道, 那契丹皇帝就该躲着先生了。”
刘昫笑着摇摇头,“人心不古啊,果然这世道,上赶着的不是买卖……”
林从听得好笑, 这些日子,他家先生在努力用自己的主动打消耶律德光的好感,说来也有趣,对于皇帝,你越矜持越不情愿, 他越想要,你主动了,他反而心里不得劲。
林从这边正和刘昫说笑。
冯道抬起头瞥了两人一眼,没好气地说:“你俩要这么闲就出去再多替我买点炭,别在这闲的发霉。”
刘昫立马停下惊讶地说,“还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