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为聘——怡米

作者:怡米  录入:05-21

  秦妧乖巧地抿抿唇,没有多插一句嘴。
  裴劲广转过视线,落在站在裴衍斜后方的唐九榆身上,没有责怪他“背信弃义”,反而笑着拍拍他的肩,“唐先生也辛苦了,今晚本帅可要多敬你几杯。”
  话落,就拉住裴衍的手腕,阔步走向总兵府。
  秦妧跟在后面,望着父子二人高大的身影,在心里有了一点点的比较,相比刻意敛起凌人之势的公爹,裴衍更趋矫矫傲雪,更显清贵修态。
  车队人马全部被安置进了总兵府,晚宴前夕,秦妧和裴衍带着阿湛,随唐九榆去往小宅,在如注大雨中见到了一脸懵愣的盲女。
  近乡情怯,何况是见到生母,想来小大人儿一样的阿湛躲到了秦妧的身后,两只小手紧紧抓着秦妧的裙裾,很像是寻到了母亲不必再假装坚强的雏鸟。
  裴衍站在廊下,没有催促阿湛上前去主动与母亲说说话儿,而是静静陪伴,默默支撑。
  早在得知周芝语失忆时,裴衍就有了预判,母子二人的相认未必能顺利。
  果不其然,久不见外人的周芝语,同样躲到了唯一的熟人唐九榆的身后,但并非是“近乡情怯”,而是迷茫困惑。
  前些日子,她结识了唐九榆的雇主裴劲广,听他说了一些关于她身世的事,今日就见到了裴劲广口中的孩子,虽已有了心理准备,却还是觉得无比陌生,加之失明后戒备心重,唯一能够信任的人就是唐九榆。
  这也是唐九榆宁愿毁约也要回来的原因之一吧。

  拉住女子的手臂,唐九榆故意用轻松的语调缓释起氛围,“也没让你现在就认亲啊,先熟悉一下,嗯?”
  接着,向阿湛招招手,示意他过来。
  阿湛握着小拳头绕过秦妧,径自走到两人面前,清澈的眼底映出了生母的影子。
  唐九榆抓着周芝语的手,慢慢伸向阿湛的脸,让她去感受孩子的存在。
  触碰到软软的脸蛋时,周芝语颤了颤指尖,年轻的面容浮现一抹复杂的情绪,她蹲下来,试着双手抚上阿湛的脸,细细地摸了起来。
  这一幕,在沁凉的雨天显得温情脉脉。秦妧不禁想起自己去寻求那日的情景,记忆里最深的不是被拒之门外,而是口渴难耐时接过了陌生人递来的水囊。
  也是后来认识了老邵后,才知当时赠水的人是裴衍。视线不自觉看向廊壁前的男子,定格了片刻。
  裴衍不知她是触景生情,只当她是被母子相认的场景感动,没有立即过去拥住她。
  酉时二刻,华灯初上,秦妧和裴衍回到总兵府的客院,将阿湛留在了唐九榆的宅子,与周芝语在一块。小夫妻都觉得,慢慢相处下,血浓于水的母子情会慢慢发酵,达到该有的亲昵。
  日子还长,慢慢来吧。
  雨势不减,电闪雷鸣,裴衍下了马车后,主动递过双手,想要抱秦妧下来。
  看了一眼仍在执勤的总兵府侍卫,秦妧避开男子的手,“我自己能下。”
  说着就要跳下车廊,却被男子拦了下来。
  青石板路的地面形成了一层水膜,淹没鞋底,加上气温骤降,女子很容易受凉,按着日子,秦妧的月事快要来了,裴衍不想让她脚底沾水。
  “别犟,我背你回房。”
  凉风斜雨,拍打在男子月白的衣衫上,打透了绸缎衣料,皱皱巴巴地贴在身体上,即便身后有人撑伞,也无济于事。
  秦妧没再扭捏,示意他转过身,想要趴在他背上。
  裴衍转过身稍稍俯低,稳稳兜住了女子的腿弯,背着她走进了雨幕中。
  走进客房,裴衍挥退侍从,将秦妧放在了外间的罗汉床上,没顾自己身上那件湿湿的衣袍,而是先脱去了秦妧的绣鞋和绫袜,搓热双手替她捂住双脚。
  小巧的双足凉如玉石,被裴衍曲起手指包裹在掌心。
  秦妧向后坐了坐,想要缩回脚,却没有遂愿,“你先换身衣裳,别着凉。”
  多日的路程没有好好相处,裴衍在这阴暗的客房内,舍了君子之仪,扯下扯身上的衣襟,弯腰俯身,想要抱一抱自己的小妻子。
  可奔波的半个多月,秦妧想要舒舒服服地坐在温热的浴汤中舒展一下皮骨,哪能依他。
  侧开脸,她推了推靠近的男子。
  两人被雨淋得皆狼狈,只是狼狈的程度不同,娇弱的秦妧有些扛不住多日积累的疲惫,软着嗓子问道:“让人抬水进来好不好?”
  这样的柔声细语任谁听了不动容?裴衍不能免俗,压下渐生的燥意,走向了门口。
  稍许,四面垂着薄纱雾縠的简易“浴房”内氤氲起水汽,秦妧坐在浴桶里,一边用水舀往身上浇水,一边透过雾縠观察裴衍的一举一动,带了点戒备心,很担心他忽然进来折腾她。
  待会儿还有接风宴,她可不想被总兵府的将士们当成迷惑世子爷的红颜祸水。
  雾縠外,裴衍将包袱里的细软一一放进客房的榉木柜子,始终没有回头看上一眼。
  秦妧观察了会儿,放大了胆子,拿起皂角在掌心搓揉,之后涂抹在长发上,清清爽爽的地完成了沐浴,可要出浴时才发现自己忘记拿换洗的衣服进来了。
  “兄长......能帮我拿一下衣裙吗?”
  裴衍转头,透过薄纱看向浴中美人,意味不明地问道:“哪一身?”
  “茜红色那身。”
  那身比较华丽,是婆母亲自给她选的,说是能显得雍容,镇得住场子。
  在秦妧看来,镇不镇得住场子,不是一件衣裙能决定的,还需要气魄、见识、人脉和谈吐,可带都带来了,就不拂了婆母的好意了。
  可帘外的男子显然没那么好说话,只见他倚在桌边,抱着手臂,骨子里的坏在这潮湿的天气黯淡的氛围中,源源不断地溢了出来,却端着一股子浩然气,叫她又气又羞。
  “兄长?”
  可好汉不吃眼前亏,秦妧才不想光溜溜地与之“对弈”,于是假装柔弱的小兽,糯叽叽地唤了声。
  裴衍动了,先走到柜子前拿出那身茜色长裙,随后打帘走进“浴房”,将裙子放在了桶沿。
  秦妧扒着桶沿,仰头盯着毫不自觉的男子,巴掌大的小脸满是无奈,“兄长,能回避一下吗?”
  裴衍单手搭在桶沿,垂眼看着只露出脑袋和肩头的女子,冷幽幽地问道:“妧儿,夫妻该坦诚相待。”
  坦诚?
  不想承认也不行,秦妧理解成了另一重含义,赌气往水里缩去,嘴里嘟囔道:“就会欺负我。”
  被她抱怨的模样逗笑,裴衍将快要没进水中的女子拽了出来,附身吻了一下她的嘴角。
  被雨水沁润的“雪中春信”更为冷冽,汇到鼻端,秦妧别开脸,“不许......”
  咬。
  可最后一个字还未吐出,耳边就传来男子轻渺的问话。
  “碰一下还要挑日子?”
  “......”
  裴衍扯下架子上的布巾,将她从水里拉了出来,三两下裹了起来,抱着走向屏风。
  屏风后面响起怯怯的抗议:“衣裙。”
  很快,男子从屏风后走出来,拿起桶沿上的衣裙,再次走了进来。
  其实,裴衍并不是个在琐事上很有耐心的人,更不会亲力亲为。他的手握笔握刀,“杀”人“救”人,却从没为谁拿过肚兜和衣裙。秦妧是个例外,唯一的例外。
  等秦妧收拾妥当,裴衍才又让人抬进水,独自沐浴去了。
  秦妧走到薄纱前,看了一眼浴桶附近,发现裴衍没有拿换洗的衣衫进去,不自觉抠抠裙面上的绣花,犹豫了下,转身从柜子里选出一身墨蓝色暗纹宋锦深衣,递进了薄纱。
  “兄长。”
  裴衍偏头,看向拿着衣衫的那只小手,忽然伸手搭在了秦妧的腕子上,闭眼感受起没有喜脉时的脉搏跳动。他知道,迟早有一日,这脉搏会因为新的小生命而发生变化,他希望,最先感受到喜脉的人是他和秦妧。
  但在秦妧动心前,他并不十分期待脉搏的变化。
  另一边,正房的东卧中,裴劲广对镜换了一身玄色金丝的衣袍,魁梧凌厉,俊朗非凡,眉眼间多了几许年轻人的桀骜和不羁。
  陈叔叩门走进来,“侯爷,接风宴将在戌时三刻开宴,老奴拟了份宾客的名单,请侯爷过目。”
  裴劲广接过名单,扫了一眼,又面向铜镜整理起衣襟,“既都邀请了唐先生,怎么不见周娘子的名字?”
  “这......”陈叔有些犹豫,那女子失忆又失明,行动不算方便,加之是小辈中的女子,与一群大老爷们同处一室并不合适吧,虽然接风宴也邀请了大奶奶,可大奶奶是家人,与那女子还是不同的。
  可没等他说出顾虑,裴劲广云淡风轻道:“周娘子也算是裴家人的故交了,请她一起来吧。”
  “是。”
  戌时三刻,宴会伊始,众人在丝竹之声中推杯换盏,言笑晏晏。
  裴劲广很重视安定侯府的老伙计们,还亲自为坐在最边上的老邵倒了杯酒,“辛苦,辛苦。”
  老邵受宠若惊,点头哈腰地接过。
  裴衍端坐上首,兴致缺缺地看着沉浸在歌舞中的人们,懒懒捏着秦妧白净的小手,提不起一点儿劲头,不知是厌倦了纸醉金迷的场合,还是心里装着事。
  只是偶尔有边境的将士将目光投来时,他都会下意识将秦妧往身边揽,即便人家将士是在向他问好。
  可当局者迷,被隐形情丝缠住的秦妧并没意识到他潜藏的占有欲,还舀起青梅酱浅尝了口,酸酸甜甜的很合胃口。
  “兄长要吃吗?”
  “不了,太甜。”裴衍抿口当地的烈酒,视线落回父亲身上,依稀觉得父亲今日特别享受杯觥交错的氛围呢。
  秦妧还是拿起一个新的勺子,舀了一勺递过去。
  裴衍尝了一口,轻轻推开她的手腕。明显是不喜欢。
  对面坐在唐九榆身边的周芝语很是拘谨,她宁愿呆在花丛中松土施肥,也不愿与陌生人交流,“先生,咱们何时离开?”
  唐九榆同样恹恹倦倦,但回答她的问话时,眸光炯炯清亮,“过会儿。”
  “嗯,好。”
  “如今寻回了家人和孩子,可要随裴相他们回京?”
  这是一个左右为难的问题,至少失去记忆的周芝语难以回答,攥了攥素色绉絺裙面,她嗫嚅地问:“先生是在撵我吗?”
  唐九榆一愣,随即笑开,到嘴边的“没有”不知怎地就变成了:“看你。”
  “看我?”
  “嗯。”
  周芝语低头,认真思考起今后的路。
  这条路上,多了家人和子嗣,却好像少了……他。
  酒过三巡,馔玉酒阑,宾客中大半熏醉,三三两两促膝长谈着,没了开始的拘束。
  这里面,大多是裴劲广在总兵府的幕僚,对裴衍之名如雷贯耳,纷纷起身前去敬酒,以表敬仰。
  这一幕,不禁令裴劲广感慨万千。
  他坐在主位上看向秦妧,衔着酒樽轻轻晃动,“妧儿可知,为父最大的自豪是什么?”
  既是询问她这个还不熟悉的儿媳,必与裴衍有关。秦妧柔柔答道:“儿媳愚钝,若是猜错,还请父亲莫要见笑。”
  “那是自然。”
  “父亲的自豪,是自己手里那把能击退敌军的寒刀以及才华横溢的子嗣。”
  闻言,裴劲广朗笑起来,单凭这句回答,就能察觉出这个儿媳是个慧黠嘴甜之人,可不像外表那般乖软老实。
  “为父最大的自豪,就是你的夫君。还记得十二年前,圣上第一次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大赞为父,就是因为为父有个聪明绝顶的儿子。”
  秦妧淡笑,觑了一眼身侧淡淡然的男子,暗叹他的宠辱不惊。
  可她不知,裴衍从懂事起,就被赋予太多期待,以至一言一行都不能出错,这样才符合裴氏长辈们的期待,也渐渐有了高处不胜寒的孤寂。众人皆知裴衍优异,却不知他为此付出了多少。
  裴劲广举起酒樽,与长子隔空对饮,随后看向唐九榆那边,“这些年,多亏了唐先生的侠义关照,才让阿湛有机会与母重逢。”
  唐九榆颔首,直觉还有后话。
  果不其然,裴劲广话锋一转,面上仍带着人蓄无害的笑,“周娘子曾是疏澜的未婚妻,于情于理,都该由我侯府的人送回到周阁主身边。从今夜起,周娘子的一切吃穿用度,就不劳唐先生费心了,移交给本帅的人即可。”
  唐九榆用舌尖抵了抵腮,深知自己没有立场留下周芝语,正当想要大咧咧搪塞过去,垂着的衣袖被身侧的女子拽了拽。
  女子迷离着一双黑瞳,使劲儿摇头,示意自己不愿留在总兵府。
  唐九榆眸微闪,继而笑道:“唐某还有一些话要与她讲,送来总兵府的事,改日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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