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退婚后全皇宫追悔莫及——晏闲

作者:晏闲  录入:05-23

  她到达山阳城时,得知城中的县尹因疫情扩散,已先一日携家小逃逸出城,留守在府衙内的,不过是几个浑浑噩噩的胥吏。
  但凡此地县官能在事发时及早重视,积极防治,瘟疫也不至于传染得这样快。
  此事不禁令簪缨想起当年发生在尹家堡的惨祸。
  尹真的生父,那还是堂堂一州长官,比县官高出不知凡几,就因胡人马踏州土,战也不战掉头便逃,抛下发妻与一双年幼儿女向南奔逃。
  晋朝国士自诩俊采华章,风流百年,“风流”已见,风骨何
  在?
  严兰生敛起眸锋叹一声,“当官不为民作主。这天底下的规矩,是该换一换了。”
  “官场积弊,在于九品中正的选才制度。贵族不作为,寒人无出头之日。”傅则安在卫觎和簪缨面前温敛垂眸,接过严兰生的话头,“女君有心废除九品,选拔寒人,是动摇世家的根基。此事势在必行,却难急于一时,还需等到洛阳后,稳固根基,再行打算。”
  簪缨明了他言下之意,她和卫觎眼下的面对,是南北两方世家的困局。
  南朝建康以琅琊王氏为首的世家,对卫觎的忌惮抵触自不必多说,而在刚收复的洛阳中,亦有以太原王氏统领的北方世族。
  世家眼里轻视君权,只为门户私计,他们既可以臣服于胡人称帝,只要世家还是世家,未必不能归顺卫觎。
  然而簪缨同卫观白早有一致的目标,便是废除世家特权,收剿他们圈占的庄园土地,还利于民。
  一旦涉及自身利益,世家想当然不会让步。
  区别只在于,南朝的世家与洛阳还隔着一条江,眼下还可以蝇营,做些争据的小动作,洛阳城的高宗门阀们可是全暴露在北府铁骑之下,就算再如何抵牾,明面上也不敢不老实。
  簪缨转过头,用眼神询问卫觎的意思。
  正对上卫觎专注欣赏她的眼神,稠漆似的亮。
  簪缨心口蓦地一热,无端想起那些与他缠磨在一起的潮热夜晚,耳垂又有些发痒。然她一张白皙如雪的面容变都未变,眸子清亮正经:“大司马有何高见?”
  “女君的卿客才多智广,血气方刚,莫忘洛阳也有老将披甲。”卫觎眼底像是有笑,知她想问什么,轻描淡写道一句。
  年轻人有年轻人的锐利,但有徐文远和卫崔嵬坐镇洛阳,卫觎从未有过担心。
  自从卫皇后逝后,他便对所谓世家失了一切耐心,不论南与北。严兰生等人之所以顾虑重重,是在意新君的名声,灭衣冠削士族,终究不算一桩能在青史上一笔带过的小事。
  可卫觎不在乎名声。
  最不济,不过就是动用武力,不费吹灰。
  簪缨的幕僚是臣随主性,还愿意花费心力去想法子笼络北朝世家,是因为这些饱读道德文章的年轻人,还愿意将他们当作平等的对象来讲道理。
  然而在卫觎眼里,那些到了此时仍试图为己身谋利,不长脑子的世族家主,与一群绵羊无异。
  许他们咩咩两声,已是统领虎狼之师的兽王的仁慈了。
  他的心结反而在荆州谢氏,卫觎挑起深峻的眼褶看向傅则安,“江离公子,以你看,谢二何如?”
  那四字如敕,傅则安只觉有一种无形的迫力侵压而来,断过的肋骨本能发疼。
  他伛身咳嗽两声,神情依旧平和逊顺,道:“谢郎君是个妙人。”
  傅则安被簪缨留在豫州协理政务,在乞活兵里摸爬滚打,也同谢止打交道最多。之前在建康,他同大宗出身的谢二郎虽然也来往,却只止于泛泛之交,而到了豫州这一年,他冷眼留意谢不弥的行止,才觉世人称赞陈郡谢氏子弟为芝兰玉树,是不无道理的。
  谢止明知簪缨在豫州布局,是有意建立自己的势力,但是看在她选用的官吏将地方治理得卓有成效,并未阻拦。
  去年朝廷曾下令剿灭豫州境内的“乞活匪”,也是谢止从中斡旋,才未兴刀兵。
  严兰生听后一笑,“若那时能打起来,乞活军早在一年前便能占住豫州,豫州便尽在女君掌握,而不归朝廷管辖了。谢二是看得通透,给南朝留下了一口喘息之机。人心恋本,毕竟是南边的人,还是向着南边。”
  簪缨点头轻道:“当时兖州务在破敌,青州自顾不暇,腾不出第三只手掌控豫州。彼时未下此城
  ,眼下便不好硬夺了。”
  豫州的流民军团兵强马壮,占据一个豫州不在话下——但父子连心,要紧的是荆州谢刺史的态度。
  此前卫觎攻打洛阳时,谢韬不曾落井下石,便是留有商谈的余地,此时对豫州动用蛮力,反会把谢氏逼到建康那一边。
  荆州接沿长江,占尽地利之便,轻易启衅与之为敌,又将是一场连年累月的战事。
  傅则安有句话说对了,到了洛阳并非到达终点,他们还有很多事情要梳拢。
  簪缨轻捻指腹,心中想着南北局势,抬首瞥目。
  她看的方向仿佛是西方,又像是西窗。窗外石子径上,第一个对她提出应废除九品中正,为寒士发声的人,正拖着一身病骨跪在那里。
  簪缨还记得当时的她什么也不懂。
  而这主动找上门来的青衫少年,眼睛那么亮,信誓旦旦说要帮她完成心中所愿。
  却也是这个扎根在泥土里的寒介之士,宁可舍弃一城百姓的性命,力推她去图谋更广阔的天地。
  那身病骨,也是自有主张撅也撅不弯的硬骨头啊。
  一盏微漾的茶水映出她轻锁的眉心。簪缨回头,接过卫觎递来的茶水,对他淡然一笑,呷了一口。
  严兰生看着两人间自然而然的动作,心里犹豫一下,还是趁此机会提出来:“女君,其实我有个令女君在洛阳迅速立名的法子……”

  簪缨放下茶盏道:“你说。”
  严兰生觑了卫觎一眼,难得语塞,含糊了一下方道:“是这样,女君治疫山阳,功在一城,利在一郡,其功甚远,且山阳的百姓深信女君为佛子转世,又有昙清方丈作保……”
  他话说到一半,卫觎目色已冷峻下去,定睛看向他。
  傅则安察觉到二郎的意思,眉心一紧,险些要开口提醒他,你回头看看沈阶还在外头跪着呢。严兰生硬是顶着快活剐了他的目光,把话说完:“据某所知,洛阳佛教大兴,宫刹百千,南朝京都的白马寺都是仿照洛阳的中原第一寺白马寺而建,那里的虔诚教徒比之山阳城不知多出凡几,尤其是达官贵人,公侯之家,十有七八醉心佛事。俗话说,众口能烁金,何况千万人,若女君首肯,便可派人将此事在洛阳传扬造势。”
  严兰生看了大司马第三眼,黏在手心的汗捻不开竹扇,“多一重身份,也不失为打进洛阳门阀势力的一个锲入点。”
  他说完这番话,在场除簪缨以外,所有幕僚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看向卫觎。
  吕掌柜敬陪末座,之前那些什么吏治啊州府的话,他听得糊里糊涂,只有这话他听明白了,这小郎君是要撺掇东家扮成转世佛子,哄弄洛阳的达官贵人呢。
  吕掌柜别的不知道,大司马对东家护成什么样儿他能不知?就冲方才大司马眼睛黏在东家身上那个劲儿,只怕恨不能一人霸占了东家,怎可能允许这种提议。
  他明显感觉到,屋内的氛围被一种无形的冷翳压制住了。
  只有簪缨没回头看卫觎,反而认真思考起此事的可行性。
  “装神弄鬼……”
  “非也。”严兰生忙道,“昙清方丈独具慧眼,信誓旦旦服膺于女君,必有缘由,只是女君非沙门之人,不信罢了。此举也不是让女君捏造什么谎言,不过是借现成之势。”
  “唯一不妥的是,女君救治疫民原为一片公心,用作搏名,未免显得……真仁真义也成了假仁假义。是以要请女君裁夺。”
  严兰生除了怕被大司马灭口,另一桩担忧便是怕女君的道德感太高,不屑行此邀名之事。
  却不料,簪缨思忖几许,笑着弹了下案几,“怕什么,传啊。”
  卫觎侧动视线,渊海深沉的目光落在她的笑容上。
  严兰
  生也惊讶地抬起头。
  簪缨语气轻扬:“到了这地步,自然一不做二不休,什么管用便用什么招。人是我救的,药是我出的,怎么,我不邀名图利,反放任旁人不识好歹吗?”
 
 
第135章 
  簪缨被严兰生一启发, 也是刚刚想到,她之前对佛教观感不佳,起因便是释无住对卫觎下的那句谶语。
  虽则释大师已圆寂, 舍身奉出舍利, 救百姓于水火, 已令她的恶感转变,但是佛寺泛滥的弊端依旧存在。
  从某种层面来说,当今的佛门团体在享受特权一事上, 与贵族世家有很大的相似性。
  佛门寺院中同样存在着大量的荫客, 僧祇户, 佛图户,这些人受律条保护, 不服兵役不交课税, 也不入于户部籍册,导致钻空子的大有人在,寄名寺中,逃避徭役。
  而一些高僧名尼又深受皇室宗亲的敬重, 有机会出入宫禁, 难保他们个个都如昙清方丈一样清正无欲, 但凡暗怀机心,便可唆摆掌权者, 干扰内政。
  再者便是国中寺庙林立,占田为寺, 广纳庶民,不事生产, 长此以往于民生大计不利。
  南朝是如此, 簪缨听说北朝皇室对佛教的追捧更为狂热, 必然不遑多让。
  她若真能占住这个身份,经营出号召力来,便能引导佛教正本清源,去芜存菁,不再妨碍民生,也可还真正信佛人一片清明净土。
  壮大声势,瘅恶彰善,重修户籍,有利国民,无论哪一条,皆与她的目标相一致。
  那么何乐而不为?
  簪缨从前排斥别人叫她小菩萨,是怕自己重生的秘密被发现,说到底,她只是在乎卫觎一人对此事的反应。
  但形势推人走,如今出现了一条崭新之路,这个机会如严兰生所说,利大于弊,甚至无弊,她又并非真的出家,只是借势而为。
  就像从前她讨厌傅则安,立誓再也不愿见他,而今兜兜转转,不也收下他在帐下效力吗。
  人是可以变的,生意是周转出来的,若有利可图,她当然可以见机行事。她一点心理包袱都没有。
  借用一句昙清大师的名言:利民的事,能叫骗么?
  思及此处,簪缨定下心,对傅则安道:“思危的《讨庾檄文》我读过,文采斐然,朗朗上口,深谙煽动人心之道。你便配合二郎,将此事落实吧。”
  傅则安愣了一下,没想到女郎会坦然提及这件往事。
  他回过神,忙应是,同时心中涌起一股既高兴又惶茫的感觉。
  他终于得到了阿缨的一点认可与垂顾。
  阿缨交代给他的事,他一定办得漂亮。
  严兰生的提议被采纳,反而有些怔忪,注视女君神采盎然的面容。
  他没想到女君答应得这么爽快。
  从山阳回来的女君,仿佛有一种气质上?的变化。
  她变得精于抚御,恩威并施,外表看去依旧平易近人,但她真实的想法与决策,不曾因沈阶一事后与底下群僚更掏心掏肺,反而敛藏更深,令他都有些始料未及。
  “观白。”簪缨决定后,才想起去看半晌没言语的卫觎。
  曾在同榻共枕时,她答应过他,不与佛门为伍。
  而今之计,是名存实无,她对释教依旧不感兴趣,应该……不算违背约定吧。
  随着她的动作,其他人也一同壮着胆子看大司马的反应。
  如果说先前那一眼,是这些人担心大司马会怪罪严兰生异想天开,那么此时,在簪缨答应以后,她的谋士们视线不约而同地对上卫觎,便似对他造成一种无形的包围之感。
  这屋子里没有卫觎的人。
  他的文辅,包括徐寔与其父卫公,此时都在洛阳。
  不是幕僚们要分得这么清,而是文人心思原本细腻,等走到最后,这两位主子麾下的文士必然要经历一番融合。
  武无第二文无第一,话是这么说不假,但哪个读书人生前不愿居宰辅,死后
  不想谥文正?
  为什么外头跪着的沈阶,屋里胆大包天的严兰生,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让簪缨止步于后位?那是因为这名女郎得天独厚的身份、财力、人脉与心性,让他们看到了更高的可能。
  簪缨与卫觎两个人手里已有的势力,合则可谋天下,分开而论,情形却大有不同。
  前者散而杂,后者精而一。
  卫觎最大的倚仗,便是他足以横行天下的精兵铁骑。
  他是文武兼备的不世英才,打仗无敌,却也并非不懂文治,只是这些年一心伐北,无心计较微末得失。
  簪缨就不同了,她手里有着敌国的财富,一路来纳入许多才士俊彦在囊中,她是青州的人心所向,牵动着豫州的私兵,还是二十万北府军的金主。龙莽也明确地表达过,他保的是他妹子。
  只是世人想当然地认为,做皇帝的只能是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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