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不厌诈,趁其分心之际,明黛陡然发起进攻,剑尖直指他命门!
中计了!
谢惊安迅速反应过来,连忙侧身闪躲,但还是迟了一步。
那剑影之快,宛若游龙惊风,神出鬼没,步步紧逼!
谢惊安这厢失了先机,已然是避无可避。
眼见着那剑气已经杀至眼下,他只能连忙抬手抚上怀中的琴,动作飞快地刷出一连串刺耳的杂音!
“铮铮——”
无形的音波与凛冽的剑气抗衡,竟是让那剑在关键时刻歪了半分,擦着谢惊安的身子险险刺了出去。
一击未中。
明黛手疾眼快,迅速变换剑招。
千万道剑气夹杂着绵绵雨丝,恍如天女散花一般自四方袭来,令人应接不暇。
谢惊安被逼无奈,只能将古琴往身前一横,一手抱着琴,一手按在弦上,以音相抗。电闪雷鸣间,战斗越发激烈。
不过片刻的功夫,二人便已经过了不下百招。
但双方之间的修为到底差了一个大境界,更何况今夜明黛本就受过不少伤,时间一长,明黛也渐渐有些力不从心,喉咙中更是翻涌着浓郁的铁锈味,可即便是这样,她也没有半分后退。
谢惊安不解:“你就这么想杀我?”
明黛沉声回道:“我说了,不是我想杀你,是你自己误入歧途还一意孤行,逼我不得不动手。”
谢惊安:“误入歧途,一意孤行?”
像是听到了什么有意思的话,他忽然就笑了,可唇角敛起之后,那笑意却未达眼底:“既然你说是,那便是吧。”
“不过有一点,我始终不明白。”
他兀自收了手,将古琴抱在怀中,长发散落下来,低垂着眼眸,又变回了那副嫡仙般的模样。
“你,阿应,还有那些殉道之人,我都看不明白。”
“你们明明遭遇了那么多不公,见过了这世界的污浊,明了人性的自私与险恶,又何必为这浊世耗费如此心力?”
“你们总说,所谓修仙,应是为了铲奸惩恶而非渡己得道,如今借着这魔阵,一了百了,还这天地一片清静,岂不是正好?”
“……好个屁啊!”
明黛一听他这话,只觉得荒谬极了。
她竟是不知道,原来谢惊安存的竟然是这样的想法。他与宋寄词的追求不同,他并非是要以魔替灵,而是想将整个修仙界都灭个干净!
“天下有道,以道殉身;天下无道,以身殉道;却从未听说过为道吃人的道理!”
明黛紧握着手中的剑,鲜血顺着剑尖往下流淌,双手因脱力而发颤,但她的声音却依然平静有力:“是,我不否认,这破修仙界实在是烂透了!”
“去他祖宗的灵根,去他仙人的飞升!”
“没有灵根、没有家世背景,甚至于生来没有多带个把,就不配活出个人样吗?!”
“这世界,确实烂极了。”
她话锋一转:“——可你想过没有,究竟是因为什么才导致了这一切?一口气杀光所有人,就真的能解决问题吗?”
“轰隆隆——”
像是为了回应明黛的话一般,天边再度响起几道惊雷,雨势也愈来愈大!
“大恶大奸者,固然死不足惜,可那些清白之人,那些尚在襁褓中的婴孩儿,又何其无辜!”
“你想修什么有情道无情道,我不拦你,那是你的自由——可你又凭什么以一己之念来替这世间所有人决定他们的死活?!”
话音落下的同时,她冷笑一声,一剑劈开雨幕迷雾,直指那山崖下的寒潭!
霎时间,视野豁然开朗,只见那水面倒映之中,战火纷飞,万鬼哭嚎。淋淋鲜血之下,生灵奄奄一息。
天空陷入无尽的黑夜,大地也渐渐褪去了斑斓的颜色,只剩下疮痍和刺目的红,被雨水打得凌乱。
是浊世,也是炼狱。
明黛:“谢惊安,了真尊者,睁开眼睛看看吧!你自以为清醒,却不知如今深陷泥沼的,其实是你自己!”
“你这样做,对得起孟前辈吗?”
此话一出,万籁俱寂。
谢惊安站在原地,久久不语。
风雨吹乱他的雪发,叫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好半晌,他才开了口,声音偏冷:“那是我们二人之间的事,无需他人置喙。”
“倒是唐道友,三番五次出言挑衅,莫不是以为,某当真不敢杀你?”
话音落下,杀意毕现。
那琴声激昂浑厚,宛若滔滔江水,又如同山川河脉,绵延不断,其力之磅礴,势之恢弘,竟是和方才那几招完全不同!
弦如刃,音如箭。
雪剑挡得住气浪,却挡不住那奇特的韵律。
明黛本就已经是强弩之末,哪怕她再怎么咬牙相抗,也很快就落了下风,最后受其一击,彻底败下阵来。
那一瞬,她整个人犹如断线的风筝一般飞出数步之外,重重摔倒在泥泞中,经脉丹田再度传来撕裂的感觉,浑身仿佛被碾碎了一般。
“呃……”
明黛手肘撑地,勉强支起身子,还没来得及有什么动作,便“哇”地一声呕出血来。
方才若非她眼疾手快地将剑扎入泥地里,此时恐怕早已跌落山崖。
她呸了一口血,艰难地说道:“不愧是化神……可就算你杀了我,也会有千千万万个‘我’。今日你杀光所有人,未来也总会有新的生灵出现。”
“无论重来多少次轮回,只要天下无道,也只不过是重蹈覆辙罢了——”
“是吗?”
“既然唐道友满口道义,那便来好好看看你的道吧。”
谢惊安话音未落,琴声陡然转变。
刺眼的白光使得明黛不得不闭眼回避,再睁开眼时,四周的画面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碧海晴空,巍峨山川。
这里是——
青山峰。
熟悉的道路,熟悉的院落,但似乎又与她记忆中的青山峰有些不同。
没有了“清北峰”的石碑,没有了她呕心沥血打造的“清北书院”,只剩下那个空荡的小院。
这是以前的青山峰。
明黛愣愣地打量着这一切,一瞬间竟也忘了自己为何会置身于此,只是下意识地抬头向山上看去。
殷红的血顺着长阶蜿蜒而上,道路的尽头,劲瘦的青年手握着带血的长剑,黑色的眼眸中隐隐泛着红光。
“云时!”明黛大喊一声。
青年回过头,神色却疏离而漠然。他怀里抱着一名娇小的少女,人身鱼尾,呼吸已尽。
而在他脚下,则是无数个头颅。
血腥而凄惨。
明黛心中一颤,直觉不对劲。
她张嘴欲言,可什么都还没说出口,下一瞬,一道熟悉的剑光自她眼前掠过,血雾骤然弥漫整个视野!
她只觉得心口猛然一阵刺痛,还未等她回过神来,却听闻一声嘶吼自山林中传出,霎时间地动山摇!
这一次,场景变成了一片废墟。
各种术法的光芒闪现,全部朝着同一个方向攻去,而在那万众瞩目的废墟之中,俨然是一只发狂的巨大妖虎。
那模样,不是奇安又是谁?!
“住手!”
【灭了这妖畜!】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瞬息万变之间,战况越发激烈!
它被四方的力量死死压制着,白色的皮毛上早已血痕斑斑,明黛心中一紧,只觉得这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
千钧一发之际,她也没心思多想,毫不犹豫地朝着战局中心飞身掠去,想要将奇安救下!
雪剑一出,十力相抗,那封印立刻松动三分。
明黛转过头:“快跑——”
话音还未落下,她却先看见了一张血盆大口,像是无尽的深渊,将她吞噬其中。
下一瞬,那妖光大盛,直破云霄!
而明黛则眼前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后倒去,坠入无尽的轮回之中。
一幕幕画面从她眼前飞快闪过。
她看见李拾月为了追求晋级,在吹吹打打中登上花轿,一次又一次的辗转中,纯白的茉莉变成致命的罂粟,最后终于强大到可以保护自己,也彻底堕落于混沌之中。
她也看见长大后的徐岷玉鲜衣怒马打街过,放浪形骸花柳间,帮了不少人,也杀了不少人,白日里浪迹江湖行侠仗义,暗地里四处追查飞星盟之事,恣意飞扬的背后结仇无数,最后落得一个无人收尸的下场。
……
人生匆匆十几年,不过走马观花。
无垠沙漠中,少年终得沉眠。
明黛俯下身,想要替他合上眼,隐约间却又听见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她下意识朝着声音来源处望去,周围的一切连同徐岷玉的尸身全部化作流沙飘散而去,取而代之的,则是大片大片耀眼夺目的红。
【小姐。】
是江淮声。
也是唯一一个主动与明黛说话的人。
“江淮声,你……”她心中微动,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将自己心中的惶恐与他倾诉,却又在抬头看清的那一瞬间猛然停住。
只见他穿着一身大红的喜袍,手中却拿着那柄通体玄黑的剑,剑柄之上,挂着一个精致却陌生的剑穗。
而那剑尖所指的方向,正是她。
明黛的视线顺着那剑往上,却对上了一双熟悉又陌生的眼睛。
是江淮声,却不是她的那个人。
【当初你与你父母欺我、辱我,用一块灵石买断我十年光阴,逼我为奴,低贱如狗。】
【这些年来,我将一颗真心奉于你,你却三番五次弃如敝履、从未正眼看过我一次。】
【唐明黛,我累了。】
【若不是因为当年你父母阴险狡诈,逼我签下那不平等的婚契,将我的性命与你唐大小姐的死活相系,你以为你还能苟活到今日?!】
【小姐,如今十年之期已到,正好,趁着我大婚之日,你我之间,也是时候做个了断了。】
说罢,那剑径直落下!
刹那间,唢呐声猛然吹响,乐声激昂!刺痛的感觉瞬间穿透心脏,明黛下意识地想说些什么,却连张嘴都做不到。
乐声中,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倒下,灵魂却变得越来越轻盈。
最后,她无声地飘浮在半空之上,看见了血泊中的自己,也看见了百鸟盘旋,宾客满堂。
五彩霞光从云层中洒下,江淮声牵着另一名顶着红盖头的女修从她的尸身上跨过,眉眼中尽显温柔。
大殿之上,喧闹恭贺之声不断,仙乐齐鸣不绝,放眼望去,一派喜气好不热闹。
而她的脸,却已经模糊不清。
“你瞧,人性的本质就是如此地不堪。”
耳边骤然响起一道声音,明黛回过头,却见谢惊安不知何时来到了她的身边,面上神情不悲不喜。
他们就像是幽魂一般,飘浮在半空中,俯视着堂下这一切,却并未有任何人发现。
【一拜天地】
堂下的人如此高唱道。
谢惊安却说:“钱、权、利、欲,随便一样,便足以衍生出无边的仇恨,这才是他们本来的样子。”
“你对他们而言,根本就不重要。你曾经那些苦心孤诣的付出,也不过是白费力气罢了。”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这世界的法则就是如此,你改变不了任何人,也没有人会也没有人会因你停留。”
“唐明黛,该清醒的人是你。”
“这样的世界,这样的人,你也要救吗?”
要救吗?
那一瞬间,明黛在心中如此问道。
她知道云时心思敏感,遇事容易落得偏激;也知道奇安的内心深处曾经兽性未泯,难以自控;更知道徐珉玉的性格缺陷、李拾月心中对力量的超乎道德的渴望……
【二敬鬼神】
耳边再度传来司礼的高声唱和,她下意识低下头去,堂下新人已经问过鬼神,在众人的恭贺声中转过身来,执手相对。
只差最后一拜,便是礼成。
谢惊安:“放下吧,不值得。”
明黛下意识地重复,眼神涣散而茫然:“不值得……吗?”
她垂下眼眸,低声喃喃道:“是啊,如果是这样的世界、这样的人,确实不值得……”
“可惜,没有如果。”
“孰真孰假,我比谁都清楚。”
明黛抬起头,直直地看向他的眼睛:“倒是谢道友,可有从这问心阵中悟出半分?”
话音落下的瞬间,堂下喧闹的场面骤然定格坍塌,虚无之中,光影倒转,与此同时,二人耳边忽然响起了一阵木鱼敲击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