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将爱意寄山海——梨迟

作者:梨迟  录入:05-25

  他洗完澡出来,手掌在恢复的暖温里开始红肿发痒。
  他看起来好疲惫,我认识他的第九年快要到头,这九年来第一次见到他这样疲惫,比那年他刚刚走红被私生围追堵截不堪重负时还要疲惫。
  直到他亲眼看见我好好的,那满身的紧绷才彻底松懈,可是那一瞬间,我觉得他好像苍老了十岁,支撑着他的生命力在刹那枯萎。
  他抱着我,声音轻得像是奄奄一息的求救,“林薏,这次你别再消失了。”
  他的拥抱很紧,在睡梦里也皱着眉,直到第二天早上,他浑身的汗,我摸到他的额头好烫,才察觉他发烧了。
  我慌忙去找药和体温计,还有热水,叫醒他起来吃药。
  周嘉也睁开的眼满是茫然,他还不知道自己病了,只是撑着身体坐起来的时候感觉到浑身的酸痛,头也很痛,撑着坐起来就已经累得没有力气。
  我给他量好体温,忙前忙后拿水和药喂他吃下。
  我扶着他再次躺好,问他想吃什么,我可以给他做。
  他开口时,声音已经沙哑得如同刀割,“都好。”
  “那你等我一会儿。”
  我起身要走,他拉住我的手。
  我回头,他嗓子哑着说:“粥。”
  “好。”
  我再去倒了一杯热水过来,放在床边,这才去了厨房。
  这段时间情绪崩塌,眼睛会不受控制的流泪,即使我在看书看电视,眼睛也会忽然自己开始流泪,我的病症向来如此,这也不是第一次病发,所以我早就已经习以为常的默默擦掉眼泪继续做事。
  可是我煮着滚烫的粥,眼泪却越掉越多,我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楚,这次不是病症作祟,所以无论怎么擦都擦不完,越擦掉得越多。
  我怕他随时会出来看见,总是小心翼翼的听着房间里的声音,如果被他看见,他恐怕又会难过。
  后来那碗漫长的粥终于熬完,我的眼睛也已经干净没有红肿,我小心进了房间。
  他乖乖躺着,哪也没去,闭着眼应该又是睡着了。
  他的手机在床头,屏幕亮着,一直有人在给他发信息,频频震动。
  我想给他调成静音,怕震动吵到他睡觉,可我解锁屏幕后,看到给他发消息的是他的经纪人,十几分钟前,周嘉也还在回他信息,跟他说病了在家休息几天。
  他的经纪人回他:“你不病才怪,这两天你合过眼吗,加起来有两个小时吗?”
  除了微信,消息栏里提示还有一个知识软件的消息提醒。
  上面的提示显示着有几十个人赞了他的回答,在理智前一秒,我已经点开了。然后我看到,他的账号里收藏的几十个问题全都是关于心理疾病,从最早的收藏是我的心理疾病和另一种心理疾病的区别,到后来大概是分辨清了,收藏的全都是我的这种病症。收藏夹里显示着收藏时间,最早居然可以追溯到两年前,那是我和他才重逢没有多久。
  那个有几十个人点赞的回答,是他的账号发起的提问,他问身边的人有这种心理疾病很痛苦的时候可以做些什么。
  底下有很多人回答,科普,经验,药物,他都会好好说谢谢。
  那个让他的回复有几十个点赞的回帖,对方的回答是:“根据你的描述,你身边这个人应该是你女朋友吧,兄弟,好心劝你一句,如果病情真的太严重就分了吧,我前女友也是,毕业那年各方面压力太大,好好的人就病了,一开始我也很心疼她啊,总是想方设法陪着她守着她怕她一个人想不开,但是心理疾病真的没办法,除非她能彻底病好,否则在一起每天都很崩溃,我好好一个人短短几个月都变得神经衰弱,对方的崩溃失控和每时每刻散发的负能量真的会把人折磨疯,大家谁没有点自己的烦恼和压力啊,不仅要消化自己的烦恼,还要去接受一个心理健康有问题的人的负面情绪,时间久了真的吃不消,再不分手我都要抑郁了。兄弟我看你的账号主页关注这方面好久了,这么久了都没有起色的话,真的建议你分了,放过自己,自己开心最重要。”
  那个提问已经有将近一年了,在去年圣诞节之后没多久,我和周嘉也才刚刚在一起。这个回答就在他发帖子的当天,周嘉也当时回复了他,“谢谢,但是我不想放弃她。”
  没过几天,那个人看到了回复,依然在劝他算了吧别管了别把自己也拖垮了。
  他再次回复了对方,也就是这个回复,到了今天仍然有几十个人给他点赞。
  其实他也没有说什么很特别的话,比起他常跟我说的好听的话,这句话算不上什么甜言蜜语,可是到今天陆陆续续有了一千多个人点赞,我的眼睛也要酸胀流泪。
  他说,“没关系,我很爱她。”
  我把他的手机调成了静音,重新放回床头。
  我坐在床边看着他睡着的脸,他睡得很沉,这次眉心没有皱着,大概这次是真的沉沉睡去了,连梦都没有做。
  他的左耳还戴着那颗耳钉,我曾经问他为什么打了一个耳洞,他敷衍着说你猜,就是不肯告诉我。我曾经问他抽烟难受为什么还要抽,他说别再问了。
  他的手掌上有一块拍戏落下的伤疤,我曾经问他,伤疤愈合了也会疼吗,他说只要想到就会疼。
  可是疼的是手掌上的伤疤吗。
  还是心脏里的伤疤呢。
  那天蒋南把打火机扔回车里,看我的眼神有点烦躁,那种烦躁是作为周嘉也的朋友,站在替他着想的角度嫌我只会给周嘉也添麻烦,却又因为周嘉也喜欢我而无法对我发火。
  他说十一妹妹,你自己说说,周嘉也到底病在哪儿啊。
  他病就病在,倒霉认识了我。
  他原本可以灿烂肆意的过一生,什么事都一副张扬自由的样子,没有什么能让他感到退缩和疲惫。
  那几天的周嘉也在帝都的家里养病,可是有些重要的行程没法推,他发着烧还没有退,但是也不得不去。
  我把药给他放好,让他要好好吃药,别让病加重。
  他低声说好,我想亲他,可他侧开不让,不想把感冒传染给我,然后拿着收拾好的东西出了门。活动结束,他又是连夜赶回帝都,一刻也不敢放开我,就算他已经那么累了,也紧绷着不敢放开我。
  他睡醒后我喂他吃药,我一粒一粒掰出药片,把他要吃的药全部拿出来递给他,看着他吃完药,我说出了第一次想要分开的话,“周嘉也,等你病好了,我就回南苔吧。”
  那是我第一次明白了曾经他为什么总是后退,原来当你很爱很爱一个人,你更希望他能快乐。
  他只是皱眉,都会心碎。
  回南苔的那天,周嘉也特意腾出了一整天的时间,帮我收拾行李,他什么都想给我带着,从我吃饭最喜欢的碗,到我扎头发最顺手的那根发圈。
  可是收拾到最后,我什么都没拿,只带了换洗的衣服,还有我要写稿子的笔记本电脑。他说也行,到时候缺什么让他妈妈陪我去买。
  最后,他执拗的把床头那颗星星灯塞进了我的行李,仿佛是把他一块儿带走。
  他送我去了机场,花花托运,我坐飞机。
  他依然只能送到入口,不能下车,在车里紧闭的空间里就是我们的道别。可我摸摸他的脸跟他说拜拜,要去推开车门的时候,被他用力拉了回去,他的吻又沉又重,仿佛要将我融进他的骨血里,如果真能那样,也许就再也不会分开,他去哪,我就能去哪,他快乐,我也会快乐。
  可是亲吻再难舍,也要结束。
  他的额头与我相抵,手指勾着我脖子里那条仍然戴着的蝴蝶效应,这才放心的放开我,这次是真的道别:“我尽量早点回来,争取过年的时候回来跟你们一起看烟花。”
  我揉了揉他的脸,笑着跟他说:“不用啦,你就好好工作,做好你的事,别太担心我,早点成为下一个陈导手底下捧起来的影帝,以后你身价暴涨,我也能多买点好吃的。”
  他轻声低笑,却也只笑了这么一下,表情又难舍的望着我:“要好好吃饭,要好好睡觉,运动也——”
  “周嘉也,你这些话都已经念叨得我耳朵起茧子了。”我打断他。
  他停了嘴,片刻后,很轻地说:“要给我打电话,要想我。”
  “会想你的,我和花花都会想你的。”
  我搂着他的脖子,最后亲了亲他的眼睛,跟他道别下了车。车窗上的防偷窥只有一层薄薄的黑色,却将我和他隔开,我再也看不见那双我才吻过的眼睛。
  那天是晴朗的,尽管温度很低,可是空气里是稀薄的淡金色,像我认识周嘉也第一年的某一天,那年我十五岁,他拉着我过了体测的八百米后,我在去小超市的路上看到他已经坐在篮球场旁边的长椅上,风很轻的摇曳,树桠间抖落的碎光在他眉骨跳动,他回头看到了我,风里仍然有着阳光的气息,浮光碎屑在他眉眼间,吹动了我的心底破土发芽的满树繁花。
  我的爱人有一双像琥珀的眼睛,太阳光线照亮他的时候,他眼睛里的琥珀色会像融化在我手心的细砂,风里吹开的大片灿烂都不如他热烈鲜活。
  他是灿烂的,是明亮的,是张扬的,是自由的,是意气风发的,他应该是那样的周嘉也。
  他是全世界最好的周嘉也。
 
 
第60章 
  周嘉也其实并不同意让我回南苔,那天我们争执了很久。
  他问我回了南苔去哪,我说我自己租个房子住。因为我不可能直接住进阿姨和乐乐家,乐乐如今读高中,我的状况多多少少会带来影响,阿姨年龄渐大,也分不出多余的精力照顾乐乐的同时还要照顾我,如今我们没有雇佣关系,仅仅靠几年的情分,实在不好意思给人添麻烦。
  但是周嘉也不同意,他坚决不同意我一个人住,而且还是离他这么远一个人住,他的眉头皱着,抱着我的力气也很凶,勒得骨骼很疼。
  在我和他沉默僵持很久后,我叹了口气,揉着他的后颈说道:“可是周嘉也,我想回南苔了。”
  他这次没有说话。
  “我其实一点都不喜欢帝都,帝都可能也不太欢迎我,从我的出生起,就不太欢迎我。”
  他仍然只是紧紧抱着我,埋在我的肩颈里,呼吸沉默。
  “我得跟你说清楚,我十五岁那年高一回南苔,你以前问过我帝都好好的为什么要回这个小城市,当时我没有勇气告诉你,现在全都告诉你也没有关系。”
  “别。”可是周嘉也打断我,呼吸像颤抖,“林薏,别说了。”
  我顺着他的头发,他的头发很软,他生着病,除了必要的行程,几乎都推了在家养病,浑身的柔软只有我能看见。
  我想他并不是完全一无所知,所以才会阻止我。
  我再次叹了口气,“那好吧,等下次见的时候,我的状态稳定一点,再告诉你。”
  他没回答。
  “周嘉也。”我再次叫他的名字。
  这次他低低的嗯了一声,抱着我的手依然很紧。
  “帝都让我很累,我在南苔没有家,可是我却觉得放松,可能是因为我压抑了十五年的人生,在来到南苔的第一年,第一次感觉到快乐,所以我对南苔的印象一直都很好,这里的人很好,对我好的人都很好,我在南苔能真正放松下来。那年如果不是你考了帝都的大学,我想我应该永远不会再去这座城市。我知道如今你的情况,以后也还会留在帝都,可是就是最近,我想先回南苔。”
  他的头发很软,我的手指在他的头发里穿过,能感觉到他的发梢从指缝滑过的柔软,像他的人,看着锋利难驯,可是内心很软。就是因为太软,所以也太容易感觉到疼。
  他又没有回答了。
  我没忍住去捏他耳朵,笑他:“周嘉也,我又不是要跟你分手,你干嘛这么舍不得。”
  结果分手两个字像是戳到了他的软肋,他从我的肩膀上抬起头捏过我的下巴,他想吻我,可他还在感冒,他的理智将他拉回一瞬,他的吻重重的咬在了我的肩颈。但他的理智也就只有这一瞬了,然后顺着向下,他还没有完全退烧,温度仍然有些发热,他浑身都比平常更热,皮肤的触觉像是灼烧。
  他的体温很烫,每一次深进都像烙印。他的沉重很深很疼,可他呼吸不稳,像是遍体鳞伤的困兽,比我更疼。我只能揉着他的后颈,安抚着我怀里不安的大狗狗。
  等到他终于平静下来,他跟我讲了最后一个条件,回南苔可以,住的地方他给我安排。
  我叹气,好吧。
  可是我知道,他给我安排,跟住在他家没有什么区别。不过也没关系,总比在他身边拖累他要好,他已经很累了,他下半年的行程忙得密不透风,陈导的大荧幕是他很重要的一个台阶,他自己已经很累了,还总要分出心来担心我,他迟早会很累。
  那天他给我收拾行李,什么都想让我带走,像是这样就能把他本人也带走。可是收拾到最后,我带的东西也就只有那么多,属于他的,只有一条早就交给我的蝴蝶效应,还有那颗在床头陪伴过我每一个他不在的夜晚的星星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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