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欣似有所感，抬眼看向镜子。
镜中，面容模糊的女人穿着一袭白裙，正学着她刚刚的动作给自己洗脸，发觉有人看自己后，她对着镜子外的陶欣露齿一笑。
那森白的牙齿像锯齿一样咬合着，上面还挂着肉丝和血液，两瓣红唇越裂越开，直到嘴角与耳根相触，女人才张开牙伸出猩红的舌头舔了下唇。
第4章 文雅中学（4）
◎死亡奖励结算中◎
啊啊啊啊啊——
陶欣想要尖叫，却发现喉咙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她的下颌骨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声带被像被跳到嗓子眼的心上下顶动，鼓胀着一抖一抖。
她死死盯着镜中露出贪婪狞笑的女鬼，不久前才平稳下来且缓慢回升到45的san值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狂掉，不消片刻便从黄色掉成了橙色，最后变成了刺目的血红。
时今岚想也没想拽着陶欣的领子把人往后拉，另一只手抄过洗衣台旁上的脸盆，探到水龙头下。
咕嘟咕嘟的流水声仿佛密集而躁动的鼓点，垂坠在盆中，水柱冲击着盆底，将短促的一秒钟无限拉长。
只覆盖盆底一小层的冷水从陶欣头上浇了下去，极致的寒意将她几乎要被吓出身体的灵魂禁锢了回去。
时今岚的举动把陶欣的视线从镜面上撕扯下来，但她的san值已经只剩下19了，猩红的颜色几乎将她的眼底铺满，她只能看到没有边际的血色，并在这血茫茫一片的奇异空间中闻到了浓郁的血腥味。
耳侧，好像有牙齿咀嚼血肉的声音，细细密密，连绵不绝，陶欣甚至能听出那是结实的皮肉被划破时发出犹如钝化的拉链被用力扯开的音感。
陶欣想要尖叫，已经失去发声能力的喉咙却将她的恐惧与慌乱都压进了‘扑通’‘扑通’跳动的心脏，她的血液流速在加快，体温却在流失。
时今岚眉头堆高，从陶欣不断抽搐的身体可以看出她此时的情况非常糟糕，精神状态已经接近崩溃的边缘了。
再这样下去，她可能真的会被‘吓死’。
在陶欣意识不清醒的情况下，她即便舌灿莲花也不可能让她摆脱对未知事物的恐惧。
拧眉思考后，时今岚果断抬手，刀手重重砍在了陶欣的后颈上。
人晕了。
-54088号直播间-
【好家伙，这也太干脆利落了吧？还真把人打晕了，我开始怀疑54088的职业了】
【那个……你们有没有发现一件事……54088的san值从直播开始就没变过】
【我看过不少大神玩家的直播，再怎么厉害的人面对出乎意料的情况，san值也会有波动，我印象中最牛逼的那个大佬也只是从来没有掉下90，54088是不是开挂了？】
【噩梦能开挂，你莫不是在逗我？我是最早进入54088直播间的，她的san值真的一次也没动过，从开播到现在稳得一批】
【那是系统bug了？】
-----
时今岚扶好陶欣瘫软的身体，将她靠放在落地窗边，拧紧了水龙头后才看向把她三魂七魄吓去了一半的镜子。
镜子里的女鬼并未消失，她还保持着裂开血盆大口的动作模仿陶欣洗脸，并发出‘嗬嗬嗬’的诡异声响。
发现时今岚正在注视自己后，她缓缓做出咀嚼的动作，卡在她牙缝里的碎肉缓慢摇晃一下，被她猩红的舌头卷进了嘴里。
本以为时今岚会像陶欣一样吓得san值狂掉，岂料她不仅不怕，还在阳台上找了个能被月光完全笼罩的位置，正对着镜子清了清嗓子，旋即扬声——
“静夜思，唐，李白，床前明月光……”
女鬼：“……”
您踏马是懂得尊重鬼的。
时今岚的音色偏冷，像夏日里在山间幽谷中缓慢流淌的叮咚小泉，自带泠泠清音，不融入情感说话时会给人不好接近的感觉，但为了符合任务要求中的‘大声’和‘朗诵’，她刻意压低了声线，让这首简单的思乡诗从她口中读出来时变得声情并茂。
可越是深情并茂，在这空荡荡的宿舍楼里，越是诡异瘆人，冷风在外头呼呼刮着，将时今岚的声音揉碎在宿舍楼的各个角落。
宿舍天台上，宿管阿姨垂眸向下望去，月光落在她左半张脸上，照出一层油腻的昏黄，等光线往后铺，从她身体向后投射的漆黑影子像张牙舞爪的鬼怪，嘶喊叫嚣着，发出尖齿摩擦皮肉的咀嚼声。
短短一首静夜思，时今岚不到半分钟就朗诵完了。
在她话音落下时，对面栋宿舍楼的某个宿舍中传来一声暴躁的大喊，“谁踏马大晚上背诗？有病吧？”
时今岚顿了顿，毫不客气的喊回去，“是你爸爸！”
尤知薇：“……”
O你爸爸的K！我闭麦！
确认对方都还安全，两人不约而同松了口气，不打算再进行多余的交流，以免宿管阿姨对她们的情绪状态从讨厌升级成仇恨。
此刻，时今岚听到了系统叮叮咚咚的播报。
【系统通知：恭喜54088号玩家完成主线任务一，奖励噩梦币×1000】
“恭喜54088号玩家解锁主线任务二，任务详情如下——”
【主线任务二：少壮不努力】
【任务要求：少壮不努力，考试入地狱。请玩家于明日8：00-18：00认真完成上课任务】
时今岚没想到第一个主线任务这么轻易就完成了，稍有意外，毕竟有陶欣做任务时的镜中女鬼在前，她猜测自己也有可能在朗诵时‘撞鬼’。
可除了镜中女鬼外，并没有发生其他灵异事件。
唔……可能这个女鬼身兼多个吓人任务，她和陶欣凑一起了，也免了赶场，于是继续在镜子里吓人，可惜没有达到预期效果。
这么一想，时今岚抬眼瞄了下几乎被她当成不存在的镜中女鬼。
女鬼早在时今岚无视自己，并胆大妄为朗诵《静夜思》时，就已经停下所有模仿的动作直勾勾盯着她，见她朝对面宿舍楼大喊，更是心情糟糕到停止咀嚼空气。
时今岚见她盯着自己不放，乌溜溜的眼睛里还透出显而易见的咬牙切齿，斟酌过后，礼貌询问道：“需要从镜子里爬出来吓我吗？”
女鬼：“……”
做鬼做到需要人类教自己怎么吓人，多少是种失败。
见女鬼还是直勾勾盯着自己，时今岚猜她可能是因为今天的KPI还没完成，所以舍不得离开，于是鬼尽其用道：“你是什么时候死的？之前住在这个宿舍吗？楼梯里鬼故事跳楼的人是你吗？自杀、情杀还是仇杀？”
时今岚一口气问了好几个问题，不提女鬼，直播间里的观众都看傻了。
头一次见逮着鬼问她怎么死的玩家，这是嫌自己死的不够快，所以在对方的雷点上疯狂蹦迪，以求早点见到阎王？
女鬼依旧没有回答，且一动不动呆在镜子里，仿佛一张整蛊贴纸，但那双漆黑的眼睛却沉淀了浓浓的阴霾，仿佛随时有可能暴起，用那两排尖锐锋利的牙齿咬住时今岚的脖颈，刺破她的动脉。
得不到回应，时今岚也不介意，摸出口袋里的圣诞老人玩具，食指抵在它的下巴上，对镜中女鬼眨了下眼，幽幽道：“你听过它唱歌吗？”
女鬼的面孔是模糊的，只看得清一双杏眼，404宿舍中4号床下的桌子上摆了张照片，照片上的女孩也恰巧长了双杏眼。
‘咔——’
圣诞老人张开了木质的嘴部，熟悉的音乐响起，一起被风吹向女鬼的还有时今岚刻意放缓的声调，细细的，泠泠幽幽。
“你听过吗？乐窈窈？”
‘啪——’
镜子从正中央裂开一道缝隙，接着便像一张密集的蜘蛛网，四分五裂，刚刚还怎么都不肯离开的女鬼不见了踪影。
54088号直播间所有观众：“……”
这玩家怎么踏马的比鬼还阴间？
时今岚看到碎无全尸的镜子，眼神中有几分茫然，似乎没想到女鬼会被自己吓跑。
她接受女鬼跑掉的事实后，慢悠悠叹口气，把圣诞老人的嘴巴又摁了回去，塞回口袋里，正欲扶着陶欣回宿舍，耳朵忽然动了动。
有东西正从宿舍阳台上方缓慢的流下来，并且发出轻缓的滴答滴答声，犹如雨后矮廊下的一汪小水洼，托腮盛起屋檐坠落的水珠。
可现实并没有想象中的唯美，粘稠的血液顺着阳台外墙的一侧蜿蜒而下，恍若肉体摩擦水泥发出的刮蹭声密密匝匝靠近。
时今岚紧盯着阳台上方，倏忽间一片浸润着血水的长发垂下，因为惊恐到极致而瞳孔放大的双眼几乎要从眼眶中暴瞪突出。
时今岚抿着唇，右手已经握上了阳台上的扫把。可在错眼的刹那，突兀出现的人头带着整个身躯笔直向下坠去。
‘嘭’一声重响。
寒冷的深夜中，血沫横飞，溅上了花坛中今年最早盛开的一朵白梅，殷红垂聚而落，哒哒作响。呼然而过的风奏起悲悯的乐章，却被系统叮叮当当掐断碾碎。
清脆可爱的童音轻咦一声，嘻嘻嘻笑起来，数秒后，童音清了清嗓子道：“检测到玩家死亡人数110，死亡奖励计算中——”
“死亡奖励计算完毕，恭喜剩余玩家获得6小时休息时间！小噩友情提示：休息时间内绝对安全哦~”
时今岚动了动，听着童音拖长上翘的尾调，后背窜起一层密薄的冷汗。
第5章 文雅中学（5）
◎搁这熬鹰是吧？◎
这个游戏不仅在杀人，还在鼓励人杀人。
人在接连不断的恐惧中，会无限渴望平淡安全的时刻，以玩家死亡作为代价的休息奖励像罂粟一样，吊着人慢慢上瘾。
在精神面临严重摧残后，有人明知那是一条不归路，也会成为手执屠刀的刽子手，而人性是最不值得考验的东西。
现在的这六个小时，是《噩梦》给出的甜头。
时今岚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目光落在抬眼可及的空中，那里有个六小时的虚拟倒计时，现在已经过去了一分零四秒。
她挪开目光，弯腰把还处于昏迷中的陶欣扶进了宿舍，只听灯管窜出轻微的电流声后，两盏灯亮了起来。
这似乎是系统在侧面告诉玩家们，处于休息时间内，游戏里和游戏外没有区别。
灯亮起后，时今岚能把宿舍看得更清楚，她最先扫了眼四号桌上的相框，上面的女孩笑容灿烂，半歪在一个长相颇为俊秀的男生肩上，男生垂眸看着她，神情柔和。
显然，他们是一对情侣。
时今岚之所以能够叫出女鬼的名字，是因为相框上刻着两个名字，一个叫乐窈窈，另一个叫沈知松。
进入宿舍后，她就在观察里面的情况。
根据任务详情可以推测出，她所扮演的‘张小淑’是404宿舍的一员，陶欣的任务是在404宿舍阳台外对着镜子洗脸，说明她扮演的角色有极大的可能性是404宿舍的成员，404宿舍也必定是这个副本主线剧情中颇为重要的地点。
宿舍里有四个人住过的痕迹，那么另外两个人去了哪？女鬼是乐窈窈，那就还剩下一个。
圣诞老人既然是线索道具，说明和文雅中学的剧情有关，时今岚本来不打算用，毕竟她从副本详情中可以得知这是个生存类副本，她并不想节外生枝，谁知道会莫名其妙触发隐藏任务。
刚刚的女鬼舍不得走，她便将那些零零碎碎的线索一股脑往外扔，想试试看能不能获得有用信息，结果把鬼吓走了。
也不知道吓走女鬼的是圣诞老人玩具，还是她的名字。
还有一点让时今岚觉得违和。
主线任务。
一个限时生存副本，发布的任务为什么是主线任务，这又不是探索类副本，需要对剧情进行完善。
还是说，玩家在正常情况下只要完成任务和活下去就能通关，与副本剧情相关的内容属于隐藏任务，用于给发现此类任务的玩家加分，类似于考试中的附加题？
时今岚是个半完美主义者，副本剧情她没有兴趣，但有附加题不做会浑身上下难受，常伴有注意力不集中、身体完全不听脑子使唤主动去解题等‘并发症’，姑且可以称之为高三卷狗的特殊心理现象。
她想了想，暂时摁下了脱缰的思维，抬表看了眼时间，距离凌晨一点还剩大半个小时。
时今岚无法确定陶欣的任务有没有完成，想到她被打晕前濒临崩溃的状态，还是决定过一会儿再叫醒她。
她并不怀疑系统说的六个小时休息时间，公平和规则是游戏最重要的东西，一个新手副本还不至于让游戏方违背原则。
用规则捏碎玩家的希望，看他们在死亡的边缘挣扎、呐喊、求饶才是这个游戏的恶趣味所在。
时今岚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意料之中，没有信号。
她正想把手机塞回口袋，屏幕突然弹出‘噩梦世界已安装’的字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