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惟怔了怔。
他敢这么做,就是赖着他是先帝嫡子,除非弑君,怎么都能保得下一条命来,没想到皇帝竟然要杀他?!他都还没有计较皇帝私藏遗诏抢他皇位的事,他竟然还要杀他?!
申千户点到为止,笑眯眯地说道:“太后这一番苦心,想必王爷也能理解。日后您一家子就好好过吧。”
秦惟还没有从皇帝要杀他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就被申千户这“一家子”惊得说不出话来了。
申千户理都没理,吩咐了番子解开他们的绳子,又顺便说道:“好生看着,咱们先去瞧瞧那群小子们抄得怎么样。”
“千户慢走。”
申千户头也不回地就出去了,留下这一家三口面面相觑。
绳子一解开,秦惟就叫嚣着扑到门口,大力砸门,大肆谩骂,面露癫狂。
赵元柔往周景寻的身边靠了靠,尽量远离秦惟,生怕他发起狂来伤害到自己。
与周景寻并肩而立时,她才觉得自己有了倚靠,她粉面含怒,充满着怨恨地说道:“秦惟,你还有脸叫,要不是你的话,我们又怎么会落到这种地步,你活该!”
“有婚书好啊,我和周景寻也不算是无媒苟和了,我们是太后赐婚。”赵元柔故意挽住了周景寻的胳膊,一脸挑衅地看着秦惟。
赵元柔问过周景寻,周景寻说,是盛兮颜让人把他打晕了抓起来的,并没有出卖她。
赵元柔信了,只是她心里头总是有一点不舒服,周景寻堂堂一个大男人,自幼习武,怎么轻易就被制服了,连提醒她一句都办不到?理智告诉赵元柔,要相信周景寻,可是,这点怀疑还是如同一颗种子一样,在心中生根发芽。
秦惟停止了叫嚣,他默默地转身看着相依相傍的两个人,新仇旧恨一同涌上了心头,发狂似地朝着周景寻扑了过去。
他要杀了他!要杀了他!
他本来以为圈禁了,柔儿就能一辈子和自己在一起了,为什么现在还要加上一个周景寻?为什么?!
周景寻早就看他不顺眼,冷哼着抬脚就往他小腹上踹,秦惟不偏不躲,硬是拼着吃这一腿,一把把他掀翻在地,拉扯他头发,他们俩都是习过武的,这会儿却撕打得好似市井无赖。
秦惟用膝盖把他按压在地上,盯着周景寻这张让他深恶痛觉的脸,向着他的脸颊恶狠狠地一口咬了下去。
他这一口带着满腔的愤恨,紧紧咬住不放,非要从他脸上撕下一块皮肉。
周景寻痛得发出了惨叫。
赵元柔尖叫着上去用力拉扯,无奈她的力气压根儿拉不动愤恨交加的秦惟。
她看了看左右,搬起一把椅子,就狠狠地朝秦惟的后背砸了下去……
守在偏厅的两个东厂番子贴心的给他们关上了门,已经走出去的申千户回头看了一眼,尖声道:“他们三个,闹归闹,别闹出人命来,给他们弄个太医。若是还闹得太厉害,就许是伙食太好,饿上几顿清清火,就闹不动了。”
小内侍笑嘻嘻地应了一声。
申千户慢悠悠地说道:“让他们慢点抄,不着急,昭王府这般大,总得抄仔细了才成,督主说了,户部还等着用银子呢。”
东厂是不急,大可以慢慢抄。
而从东厂踏入昭王府的那一刻起,京城的权贵府邸就彻底静了,几乎家家户户地都在观望着昭王府的动向。今日跟随昭王一起去刑场也就只有林首辅,礼亲王等五六个朝中重臣,其他人还没来得及听说发生了什么,就先听说了东厂下令抄家。
但凡被东厂抄过家的,从没有人能全身而退,现在轮到了昭王。
皇帝无子,以后更不可能有儿子了,若是皇帝驾崩,最有可能继位的就是昭王。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皇帝要过继,以血缘而论,十有八九过继的也得是昭王的儿子。
现在昭王倒了,大荣朝最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倒了,这让不少人对未来更加迷茫。
不过,无论是礼亲王,还是林首辅等人,都没有出言阻止,他们就知,这并非是萧朔在排除异己,而是罪证确凿。
其他人还好,大多庆幸,自己与昭王走得不近,那些早已站队的朝臣们就慌了,赶紧去向诚王讨主意,可诚王自身都难保,怕得躲在府里谁都不敢见。
京城的天又变了。
一直到近黄昏的时候,又有一队东厂番子进了昭王府,而楚元辰也在这时回了镇北王府。
他的眼底略有青色,又神采奕奕。
盛兮颜刚要回去,静乐见状,就笑道:“阿辰,你回来得正好,颜姐儿正要走呢,你送她回去吧。”
楚元辰乐呵呵地就应了,觉得自己运气真好!
两人出了正院,朝仪门走去。
盛兮颜步子小,他也跟着放慢了步伐,先是肩并肩,又牵住了她的手。
这一路上的下人有点多,盛兮颜不自在地动了动手指,楚元辰见状,挑起话题道:“阿颜,我娘说,你有一种药,叫‘梦魇’?”
“大哥想从皇帝的嘴里套些话来,问你还有没有。”
盛兮颜的注意力被顺利吸引,楚元辰愉快地把她的手握在掌心中,说道:“先帝的死有些蹊跷,许是当今所为。”
第129章
盛兮颜惊了一跳,脱口而出道:“弑父?”
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哪怕是从那本小说里,一直以来盛兮颜所知道的都是当今如何如何崇拜先帝,将先帝视为自己的楷模,样样以先帝为先,句句不离先帝是盛世明君。
楚元辰把玩着她的手指头,一边走一边说道:“先帝十年前去泰山封禅,还未到泰山,就突然驾崩,据当时随驾的太医说,先帝是染了时疾。不止是先帝,一行人中,也有不少被传上时疾,包括内侍侍卫在内,死了近一成人。其后,就由太子继位。”
这些是盛兮颜知道的。
太子继位后,三年不改父志,后来,就算过了三年,也从来没有动过先帝在世时制定下的政策,更没有去拉下先帝时的老臣扶持自己的心腹,只除了把郑重明调任京营总督外,人人都称皇帝至纯至孝。
当萧朔查到建安伯的手上有这样一道遗诏的时候,就开始去查了。
不过,他们前几年也过得相当艰难,不能走错半步,因而就必须瞒过许多人的耳目,查起来也格外的困难,萧朔也颇费了一番功夫,才略微有了一些细索。
“先帝在路上得了时疫,来势汹汹,太医用了万般手段,都回天乏术,先帝在重病时,曾留了建安伯单独说话,那之后没多久,先帝就陷入了昏迷。据说,在昏迷前,先帝曾对近身的内侍说,留了一份遗诏给建安伯。不过,直到先帝驾崩后,建安伯都没有拿出所谓的遗诏。后来那个内侍也不再坚持有遗诏了,说是先帝病糊涂了,经常说糊话。再后来,内侍因为近身照顾先帝,也得了时疫,没多久就没了。”
“再加之当时不少人都染了时疫,可以说是非常乱,一来二去,也就没有多少人还记得一个内侍的随口所言。”
盛兮颜认真听着。
“建安伯在先帝时颇受重用,就跟如今的郑重明地位类似,先帝几乎事事都不瞒他。而在今上登基后,对他的荣宠更是远超先帝,在荣宠之余,更多的其实是防备。大哥判断,这封遗诏可能是真的,并且还在建安伯的手里。”
楚元辰微微一笑,若无其事地说道:“我当初回京,就是为了建安伯。”
“做下布局,让皇帝以为建安伯与我串通,想借着遗诏生事,大哥才有机会彻底扳倒了建安伯。”
楚元辰如今说得轻描淡写,不过,盛兮颜一想到他当时出现在自己马车上的情形,还是有些后怕。
真的只差一点点了。
楚元辰心脉几乎断绝,只是最后还吊着一口气,若是晚一步的话,肯定是没救了。
要是她没有当机立断,放手一搏的话,也许他就不在了。
所以,上一世,楚元辰就是这样死的吧,无声无息地死在了京城的某一个角落。
盛兮颜的心隐隐作痛,回握住了他的手,感受着他的体温。
楚元辰觉得自己今天的运气果然好极了,笑着又道:“大哥先前也试探过,皇帝始终都是一副一无所知的态度。直到刚刚……”他把萧朔告诉他的话,都跟她说了,“皇帝登基已有十年,就算有遗诏说先帝曾易储,又能如何,已经撼动不了他的地位了。他会这样害怕,除非是做过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比如弑父……当年的知情者都不在了,直接问皇帝也问不出什么来。”
盛兮颜明白了,说道:“有一味药太过难得,已经做不出来了,剩下的一些,我都给了郡主,郡主好像就用过一回,余下的都在她的手上。”
楚元辰笑道:“那我一会儿去问娘要。”
这东西还是挺有些意思的,楚元辰跟萧朔一提,萧朔就打算拿来试试,看看能不能套些话出来。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仪门。
说了要送她,自然是要送她回去,楚元辰厚脸皮的挤上了她的马车。
他看了一眼放在马车小桌子上的千里镜,笑着问道:“今天的热闹好玩吗。”
盛兮颜嘟了嘟嘴,声音里有一种连她自己也没有察觉到的撒娇:“我又不是那么爱看热闹的。”
楚元辰只笑,潋滟的桃花眼一直注视着她,看得让她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僵硬地转移了话题道:“是你去说服了傅君卿吗?”
楚元辰点了点头:“傅君卿在岭南立下的功劳不小,这些年来,也是靠着他们父子才保得岭南平安。傅卿君虽说有些太过纵着伯夫人,脑子不太清楚,但错不至死。”
若是跟着秦惟乱来,秦惟是宗室,先帝嫡子,只要一天这朝堂还是姓“秦”,他最多也就是个圈禁了事。
而傅君卿却死罪难逃,不但是他死,至少也要牵连三族陪葬。
“武安伯还在外头剿匪。”楚元辰叹道,“他在岭南时也曾护过薛王爷的旧部。”
“武安伯有功无过,傅君卿虽有愚孝,也不是罪大恶极之人。”
楚元辰向来看得通透,不会因为一时的喜恶而做决定。
他淡笑道:“我只问了他一句话,是不是要让他手下的那些金吾卫陪着他一起去死。再让他想想这些年死在战场上的将士们,想想将士们的父母妻儿。”
“至于武安伯夫人。”楚元辰压根儿没把她放在眼里,“傅君卿已经把她关了起来,武安伯过几日也该回来了。傅家的事就让傅家自己去处理吧。”
一个区区的武安伯夫人,还不需要楚元辰去费神。
楚元辰揉了揉眉头,眼中有些微不可察的疲惫。
大哥这些年来,背负着骂名已经够多了。
从前他们无能为力,能够站稳局势,活下来,已经很不容易了。
现在他既然有了能力,自然不想让大哥再背负这些不该他受的骂名,大哥不是奸佞。
所以,凡事他要占尽了大义,他要光明正大的让这腐朽不堪的大荣朝覆灭,让皇帝和先帝声名尽毁。
秦惟的确算不上什么,可要让秦惟的每一步都按着他们的预想踏出,还是要颇费一番心神的。
盛兮颜兴致勃勃地问道:“你再跟我说说别的事吧,昭王怎么样了,还有赵元柔……”
她想知道,楚元辰自然就说了,一五一十毫不隐瞒,当听到周景寻和秦惟并嫡时,她呆呆地愣了数息,才突然笑了起来,亲昵地靠在他身上,笑得畅快淋漓。
上一世,她所有的委屈都因这并嫡而起,而如今,她彻底舒坦了!
“阿辰,你真好!”
她抬头看着他,眼中满满的都是依赖和欢喜,毫无保留。
楚元辰忽然一把紧紧拥住了她,把头靠在了她的肩膀上,然后,轻轻地蹭了蹭。
他的双臂渐渐用力,感受着她身上的温度。
“阿颜,是你真好……”
“你为什么这么好。”
楚元辰在嘴里轻轻地嘀咕着。
他的呼吸略微有些沉重,气息拂过她的耳尖,蹭得她有些痒痒。
“还好有你在。”
楚元辰的双臂环住她的纤腰,嗓音里带着些许的沙哑。
无论他做任何事,都有她在身边,他这一生何其有幸。
盛兮颜没有动。
楚元辰说,因为有她。
然而,对盛兮颜来说,是因为有了楚元辰,她才能从重生后的迷茫中找到了活着的意义。
刚刚重生时,盛兮颜只想着要摆脱上一世与人并嫡的命运,在顺利摆脱后,她能做什么,她该做什么,她一无所知,她不知道自己重生为了什么,心里也始终有股压不下的戾气……
是因为楚元辰,她如今活出了她喜欢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