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独秀垂眸,犹豫要不要提脱口秀的事。尽管她有时间规划,但依照姐姐的想法,必然会觉得现在不宜玩闹,应该全身心地投入备考中。
如果她平衡好考公和节目,等到考试结束后再坦白,面对的压力会小很多。但要是提前戳破,就像是揠苗助长,萌芽还没有吸收阳光,便遭受好几轮风霜。
片刻后,楚双优将车停在地下,带楚独秀进繁华商城。她好像早就有计划,直奔奢侈品店而去,让身后人惊慌失措。
硕大的黑白招牌,显眼的双C标志,配上洁白的山茶花,更衬得楚独秀脸色如上坟。
“你马上就要工作了,还是有个包比较好。”楚双优端详玻璃柜内的包包,说道,“这东西就是没有的时候惦记,拥有后就觉得没什么了,但人人都有好奇和新鲜的阶段,错过那段时间就永远错过了。”
“不——我不要——”楚独秀拼命将姐姐往外拉,疯狂晃动胳膊,斩钉截铁道,“我现在就不惦记了,没什么好奇新鲜的!”
她好像撒泼打闹的小孩,差别是不求买东西,而是求不买东西。
楚双优哭笑不得,只得随同她出来。
楚双优:“我以为你送羊绒围巾,是开始对这些感兴趣。”
年轻女孩总有迷恋名牌的时候,度过那段时间,热情就变淡了。
楚独秀将头摇得像拨浪鼓,宁死不屈道:“我不感兴趣!我是党员,我有理想!”
警惕一切资产阶级的“糖衣炮弹”!
楚双优:“?”
好在楚独秀劝住姐姐,两人只是在商城游荡,美滋滋地饱餐一顿,就接到加班的消息。
车内,楚双优戴着蓝牙耳机,终于跟同事交流结束。她摘掉一只耳机,说道:“我晚上突然有视频会,一会儿先送你回学校吧,在房间可能打扰你休息。”
楚独秀愣道:“深夜开会吗?”
“国外跟我们有时差。”楚双优解释,“按理说,他们周末不上班,可能是有些急事。”
“好辛苦。”楚独秀深刻意识到挣钱好难,强悍如姐姐也逃不过加班。
楚双优看一眼手机:“还有些时间,再逛一逛吗?”
“不,我们回去吧。”楚独秀道,“你也早点回酒店睡一觉,怎么会有人凌晨视频会?”
“也行。”
楚双优驱车出发,先送妹妹回学校。
楚独秀坐在车里,跟姐姐随意闲聊,又偷瞄一眼时间,发现能赶上开放麦。她觉得自己真是坏女人,明明刚离开五星级酒店和繁华商城,心里却已经琢磨起下一场,经不起时间管理的诱惑。
没办法,明天还得复习呢,今天彻底玩一把,讲个开放麦不过分吧?
巷子内,汽车不好开进去,只能在街角停车。
楚独秀打开车门,乖巧地挥手告别,便拎好东西下去。
楚双优:“如果视频会议没加工作量,我明天再来找你,返程机票是后天。”
楚独秀:“好的!路上开车小心!”
车门砰的一声扣上,楚独秀的背影渐行渐远,消失在迷离夜色中。
楚双优距离会议还有时间,她低头重新调整导航,随意一瞥地图的位置,又看向楚独秀拐弯方向,突然若有所思起来。
街道上灯火通明,楚独秀给聂峰发了消息,也不知道对方看到没有,一路小跑朝酒吧前进。
今天讲点什么?要不要试试新段子?
耳边风声呼啸,她的心情雀跃起来,撒欢般地往前奔,熟门熟路地拐弯。
彩色的“台疯过境”招牌亮起,门口还有几个候场的演员。楚独秀气喘吁吁抵达,跟其他人打过招呼,就慢慢推门潜入场地,恰好看到吧台边的聂峰和谢慎辞。
聂峰握着手机,眼看她走进来,提议道:“看到你微信了,你排在最后吧。”
每次开放麦会提前排顺序,偶尔会有演员临时跑过来,基本就被放到演出末尾。
楚独秀点头,她望向舞台,发现小葱在讲,现场气氛不错。
谢慎辞面露好奇:“今天不是有事?”
楚独秀:“我姐被资本家抓走了,所以晚上来讲一场,控诉资本家的恶行。”
酒吧和室外不同,楚独秀一踏来,就感觉温度升高,四面八方的气息聚拢,让她心底涌现安全感。
这就是小剧场的“聚气”,场子不需要特别大,但观众要将其坐满,越是这样狭小紧凑的环境,演员们的表演越沉浸疯狂,主要氛围特别好。
没有大剧场的空旷感,台上台下如朋友般交流,偶尔出错也没关系,适合用来练新段子。
楚独秀下意识活动身体,进行表演前的热身,调整一下情绪状态。
她估计是跑过来的,鬓角的发丝都凌乱,若隐若现的灯光下,脸颊浮现一层绯意,似被凉风吹拂过。那双眼睛闪着光,正专心盯着台上,透着跃跃欲试。
谢慎辞冷不丁道:“你好像挺开心的?”
楚独秀闻言一怔,又见他面色平静,慌道:“……没有吧。”
有一瞬间,她莫名就心虚,像被揪住尾巴!
谢慎辞瞧她眼睛瞪得滚圆,好似敢怒不敢言,隐隐流露出哀怨。他疑道:“怎么了?”
楚独秀强压惊恐:“你怎么这样说话?”
谢慎辞:“?”
“好像高中班主任。”她吐槽道,“只要在楼道里抓住你,再来一句‘你好像挺开心的’,接下来八九不离十,你就会不开心了。”
“……”
谢慎辞着实佩服她的联想能力,一句话就能代入进校园时期。他只得立正,微微半鞠躬,一本正经道:“对不起,sorry,すみません,米啊呢哟。”
x月x日,“台疯过境”脱口秀俱乐部在燕城举行开放麦,善乐文化谢慎辞莅临酒吧考察及指导,就自身不当言论,引发国内大学生高中阴影创伤一事,进行四国语言道歉。
深夜,远方高楼被雾霭环绕,矮小步行街灯火辉煌。临水环境让空气湿润,附近没有高大建筑物,只有狭窄的巷子交错纵横。
地图导航上有介绍,眼前的店叫“台疯过境”。
楚双优望着霓虹招牌皱眉,没想到目的地会是酒吧。她感觉妹妹拐弯方向不对,索性跟着溜达过来看看,一路倒是张灯结彩,街上人流量还挺大。
路灯下,三四个人站在门口,有的来回活动胳膊,有的嘴里念念有词,不知道在做什么。
酒吧灯影昏暗,唯有一束强光。楚双优透过窗户,费力地辨认片刻,发现里面有观众,密密麻麻一大群。
这里好像不是喝酒的地方?
她干脆询问旁边人:“您好,请问里面在做什么?”
那名演员正在热身,回头打量起眼前人:“你是来看开放麦的吗?”
楚双优茫然:“开放麦?”
酒吧的门发出清脆的响,缕缕寒气从缝隙溜进来。
楚独秀站在门边,误以为有人进场,赶忙让出些位置。她没有回头,却察觉一只手搭上自己肩膀,忙不迭疑惑转身,紧接着魂飞魄散。
只见楚双优戴着浅咖啡色的围巾,面无表情地站在门边,不知如何找到此处。她脸上没有笑,让人无法辨别喜怒,眼神有种震慑人心的力量感。
楚独秀瞬间懵了:“姐……”
好巧,好有缘!
她们真是天生一对嘛,居然还能在这里碰见!
谢慎辞听闻动静,同样侧头看过来,发现楚独秀身边的人。她们差不多高,穿衣风格不同,五官却有点相仿。
对视间,楚双优没说话,楚独秀有点慌。
她像放学被老师在网吧抓住的学生,在路边吃脏摊儿被家长撞破的儿童。无数想法在脑海里疯狂涌动,却根本没法拼凑出完整的句子,连往常幽默的能力都丧失了。
楚双优从不会勃然大怒,歇斯底里地质问别人。她平时总是温和有礼,像训练有素的审讯警察,只用理智的眼睛盯住对方,就默不作声地完成施压,好似公事公办地说“主动招吧”。
楚独秀紧张地咽了咽,此刻如同遭遇拷问,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招吗?招多少?
她是犯错了么?这事得被判几年?
幸好现场还有清醒的人。
“你好,你是独秀的姐姐吧。”谢慎辞细看来人,又见她们都沉默,和缓地开口,“我们刚才还在闲聊,让她带你来看演出。”
“你是?”楚双优的目光从妹妹身上移开,这才发现吧台边的高个男子。
“我是善乐文化的谢慎辞,正在筹备一档单口喜剧节目,这位是聂峰,‘台疯过境’俱乐部的老板。”谢慎辞不紧不慢地介绍。
聂峰忙不迭点头打招呼,他仓皇无措地搓搓手,同样没料到楚独秀的姐姐气场极强,画风跟脱口秀演员完全不一样。
谢慎辞从容道:“今晚有一场脱口秀开放麦,你要是有兴趣的话,可以在这里看一看。”
楚双优疑惑:“脱口秀?”
“对,其实就是单口喜剧,类似台上的形式。”谢慎辞耐心地解释,“这种表演艺术在国外比较盛行,国内起步没多久,不过知道的人也越来越多。”
楚双优瞄一眼舞台上的演员,她了然点头,礼貌地回道:“原来如此。”
两人突然交流起单口喜剧,让慌乱的楚独秀得以喘息。
混沌的心情稍微平复,她望着客气聊天的二人,强烈的违和感油然而生,嗅到一种风雨欲来的味道。尽管他们的态度都很友好,但谈吐间却似暗流涌动,让人不确定何时急湍交锋。
这是姐姐的营业状态,抛开糖衣炮弹的溺爱,展现公司谈判的风度!
这也是谢总的营业状态,再没有小黑猫表情包,瞬间切换成商务精英!
他们都变成她陌生的模样,为了维护她面子,伪装出表面和谐。
楚双优询问脱口秀、善乐文化及《单口喜剧王》,谢慎辞一一作答。谢慎辞询问出行感受、出差返程时间及附近景点的兴趣,楚双优客气回复。
双方都是游刃有余的社会人,居然还能进行一波商业互吹。
楚双优赞叹:“那谢总很厉害,精准捕捉到国内喜剧行业的缺失,初创公司就将节目做得有声有色,不管是眼光还是经营水平都很出色。”
“哪里。”谢慎辞谦虚道,“我单纯就是运气好,团队伙伴比较优秀,对比起来,刚毕业进入连胜更厉害。”
二人你来我往,吓坏旁边听众。
聂峰悄声道:“你姐在连胜集团工作?”
陈静:“……网上说他们应届生年入百万是真的吗?”
楚独秀略感崩溃:“天上神仙的事,我凡人哪儿懂。”
别人问一百万欢乐豆,她没准能讲两句,别人问一百万年薪,她还有什么可说?
这是超越她想象力的事情!根本不配聊!
闲谈后,楚双优主动取出手机,提议道:“我确实不太了解这个行业,可能还有些事要找谢总请教,不然我们加个微信。”
“好的。”谢慎辞道,“待会儿给您发点资料吧,我很好奇从投资角度,别人怎么看待善乐的,也希望能收集些建议。”
楚独秀:“……”
好怪,真的好怪。
楚独秀想要阻止这一切,但她没理由打断他们,甚至毫无威慑力。她总不能突然掏出手机,当众大喊一声“你们都正常点,否则我就将你们写成段子了”。
脱口秀演员的幽默不是阿瓦达索命,只要上下挥舞魔杖,就能威慑到身边人。
楚双优通过微信后,她又看向楚独秀,说道:“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楚独秀:“好……”
聂峰诧异道:“你今天不演了吗?”
开放麦还没有结束,楚独秀排在末尾,前面还有几个人。
楚独秀神色犹豫,她瞄一眼谢慎辞等人,又瞥向身边的楚双优,抱歉道:“对不起,下次吧,我姐晚上还有工作,今天可能来不及了。”
她要是留下来,姐姐就不会走,耽误待会儿的视频会议。
门扉叮铃一声,被推开又落回。
谢慎辞一只手插兜,静静地倚着墙,目送姐妹俩离去。
步行街上,两人无声地走向汽车,途经琳琅满目的店铺。
楚双优率先打破僵局,语气沉稳道:“你来这里有多久了?”
“前两个月开始接触,陆陆续续演过几回,算下来也没多久。”楚独秀认真补充,“我都是忙完才来的,写论文的时候都不演,一周也就两三回,每次大概十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