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懒得和别人磨合,她不演了,所以我懒得演了。”林寻舟扬手解下勇士的披风,黑红的布料起落,他回眸,漫不经心地略过晏柠橙,“怎样?”
“……”晏柠橙在副导演的求爷爷告告奶奶中捏着眼罩重新躺了回去。
真丝质地的酒红色眼罩,无法阻挡掉全部的光,眼睑下还是有薄薄的光晕,周围的对词声杂乱无章,晏柠橙惶然发呆。
他们其实还没有对过台词。
只是有过三四次自上而下地对视,和连错位都称不上的“吻”。
直到清爽的柠檬薄荷味覆过来,林寻舟的阴影投来,晏柠橙才从迟滞的感知里挣脱。
后半截是独角戏,只余下了追光灯,如影随形的跟着林寻舟的步调。
他极绅士,连俯身的距离都恰到好处,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蹭过脸颊,酥痒不止,指缘触碰到耳廓,勾起眼罩的系带慢慢扯掉,露出俊美无俦的脸。
太暗了,只有彼此的眼睛是光源。
晏柠橙次次在与他对视时发怔,蓝眸中水色淋漓。
“痛了要讲。”林寻舟温热的手掌垫至晏柠橙颈后,他需要发力托抬着让她能顺利而迅速的起身,朗润问,“这样可以吗?”
被触碰到的肌肤在起火燎原,晏柠橙恍惚乖顺的点头,“可以的。”
至于扼颈屠戮的那个片段,自始至终都没有排练过。
她懒得问,别人更不敢冲林寻舟提。
那年艺术节,他们班的歌剧《屠龙少年》在校内和社会面都引发了不小轰动。
林寻舟在结尾处改掉了原本的台词,那是最后的独角戏,除开晏柠橙外,无人再需要配合。
而在登台前,林寻舟有特地来棺椁道具旁,锋利的眉眼低垂,视线梭巡半圈,认真叮嘱她,“没关系的,你可以一个字也不需要讲,只要看我就好了,可以做到吗?”
注视他这事,晏柠橙最擅长了。
上千人瞩目下,她紧张,起身时的动作大了些,鼻尖碰撞,缠绵的鼻息一触即离,发顶被轻抚,骨节分明的手指顺着环扣住纤弱腕骨。
晏柠橙忘记了挣扎与动作,跟着他的步调向前,荆棘藤蔓被举剑劈开,王座光鲜靓丽,然而林寻舟转向,带她去往恶龙的洞穴。
利剑挑开宝箱,金光闪闪的道具亮眼,胜不过会发光的少年。
耳畔的欢呼掌声都模糊,晏柠橙什么都听不清,她不懂林寻舟究竟在说什么,反正不会先松手。
学校会有专业摄影师记录全程刻碟售卖。
后续完美的落幕词是晏柠橙在校园论坛中刷到的。
身姿颀长,骑士打扮的林寻舟单手扯开斗篷,豪气冲天地念。
“是黄泉一路厮杀过去的烽火和马鸣,英雄豪杰死尽散尽俱不复来。
此生未卜大可买醉佯狂,狂歌当哭原是壮士生涯。
你封刀后也不问故人何在,三秋一过世界就可把你迅速忘怀。”【1】
王座和恶龙,林寻舟都没有选择,他选择挽公主的手退隐。
中世纪的骑士服繁复华丽,一丝不苟的包裹着高瘦挺拔的身姿,后来晏柠橙画过不少公主与骑士,总避不开黑红色调的搭配。
她上万次的幻想过自己就是公主,这次的梦境里,艺术节舞台上的那个吻没有错位,精准的覆落在唇瓣上。
清冽的薄荷味顺进来,发丝被揉乱,人在战栗又忍不住昂起配合亲上,呼吸都忘记。
千人瞩目的礼堂里,他们在失控,不管不顾的接吻。
踏空感迫使晏柠橙醒来,睡眼惺忪的对着空旷的天花板平复半晌呼吸。
手机屏幕上,林寻舟有提前报备过他上午的行程,十点出头,该是在开会的。
晏柠橙往上翻了翻聊天记录,再次感慨,今年的戒酒必须提上日程了。
从前酒醉误事报银行卡密码要钱,现在是挑衅林寻舟,她怕要命。
晏柠橙羞红了脸,气鼓鼓地决定去皮一下寻开心。
你桃:【我醒了,有梦到你,梦里你亲我了!!!】
最后三个感叹号表达了强烈的不满之情。
她自诩用了最快的速度撤回,心满意足地捞过睡偏的枕头迷糊了会儿,再抓起手机时。
赫然发现,有条来自三分钟前的。
Lin:【我看到了,所以在哪儿?】
你桃:【方便透露下,您用的是什么手机型号吗?】
Lin:【跟你一样。】
你桃:【那我问另一个问题,你是参股了微信吗?】
Lin:【暂时没有,恰好看到而已,所以在哪儿?】
晏柠橙破罐破摔地回:【以前舞台剧上。】
她扔开手机开始换衣服,拖着行李箱坐在门口,最后看了一眼林寻舟的回复。
Lin:【我很后悔,早知今日,当年就直接亲下去了。】
晏柠橙回眸,透过落地的玻璃窗,看见正午日光倾洒。
林寻舟亦转椅对窗,与她共赏同场明媚。
来接晏柠橙的司机师傅膀大腰圆,一手一个行李箱,利索地拎着放到后备箱里,晏柠橙却扶着大开车门迟迟没有坐进去。
空气中翻涌着泥土特有的腥气,雨后花坛泥泞不堪,闻落行浑身湿透,佝偻着脊背,正半跪着一寸寸的翻找着什么东西,专注异常,全然没注意到她的存在。
原本晏柠橙是为好友生气,她不准备管闻落行究竟在做些什么。
局外人就不该去掺合局内人,爱死死去。
可还是顿了下来,踌躇再三后,晏柠橙迟缓地在随身背的卡通帆布包里摸到只绒布包。
里面装着只定制的高倍放大镜。
自幼习画,本硕又都读建筑学,晏柠橙在绘画细节上有超乎常人的偏执渴求,常使用放大镜和反光片绘画,也就随身带着。
她原本就不怎么擅长与人交涉,这种气氛下更甚。
晏柠橙踩到花坛边缘,俯视闻落行,抱着pad写字,再通过软件语音读出,机械音冰冷,也跟着符号停顿。
“那个,闻落行,我能耽误你,一分钟吗?”
“……”闻落行抬头,眸底血丝一片,沙哑问,“需要我找人送你离开吗?”
她摇头,迅速地写出“放大镜”三个字。
闻落行了然,在湿透的衬衫上蹭了下手,才起身朝她走去过去,接到后嘶声道了句,“多谢。”
提起来就很奇怪,闻落行这人在晏柠橙看来。
体面、有理、做人,可偏偏对心上人舒悦窈当狗。
多说无益,晏柠橙从前依仗好友多得照拂,而今就算还人情,她颔首,转身上车。
车窗外景物后置,晏柠橙终于看清楚热搜排位。
她醒得就很晚,今天没有什么社会新闻,高考第二天,理科卷引发不了什么讨论,娱乐头条占满了前三。
#九千万顶流料,下午两点见#
#Ember小祖宗#
#Ember直播公开恋情#
并非人人都打游戏,认识江烬是谁的,但九千万粉的顶流,翻遍整个微博,你都找不出几个。
晏柠橙点进热搜第一,巧了,营销号列出的,都是她熟人。
有爱豆出身、影视歌三栖,德艺双馨的池妄;以及去年年底宣布出道、春晚常客,业务能力爆-炸,经历过几次舆论洗礼的乔卿久。
网友的吃瓜热情高涨,后缀都带着深红的“爆”字。
有人在不遗余力地联动泼脏水,造谣不上图,全靠一张嘴。
舒悦窈的名字和分享生活的微博号都被扒出了出来,正在遭遇场海啸般的网暴。
当事三方目前都没回应。
“知情人士”带着大名长图大作文爆料,讲舒悦窈是怎么十年舔狗,勾搭上富二代,捞钱无数,结果还并不安分,花着富二代的钱追星砸给电竞选手……可谓是贱人中的战斗机,好看什么,全特么是整容整得。
爆料视频也拍得极度讨巧,在有意无意的再把事态往违反公序良俗和私德上面引导。
舒悦窈全身入境,镜头高清怼脸,营销号扒出了她的日常照片,九图大放送。
不管是池妄的女友粉还是江烬的女友粉,现在都炸了锅。
暴风眼中心永远宁静无波,晏柠橙点开微信置顶,发现对方同时发了张截图。
是抢购订单。
有批限量彩墨,十一点抢购。
晏柠橙酒醉忘了定闹钟,有舒悦窈替她记得。
她没回舒悦窈,而是点开了朋友圈,绝大多数人都忘记了还有晏柠橙的存在,谩骂讨论肆无忌惮。
晏柠橙滑动两下,直接保存转发了徐扣弦发送的内容。
连字带图,字很少,事很大:【暗杀名单。】
点赞她的人几乎没有,有出头懵逼的智障发:【???】
晏柠橙开口就骂:【妈的智障。】
Ari:【我都忘了还有你这个人了,看不出啊,你和舒悦窈那种三还有私交呢?】
Air:【我是杨冉。】
你桃:【滚。】
有人出来游说劝和,长篇大论,大意就是质问“你怎么能这样没礼貌呢?”
晏柠橙懒得仔细看,直接回:【你也滚。】
骂完根本不给回嘴的机会,直接拉黑,有些人出现在晏柠橙朋友圈唯一的意义,就是找骂。
她再刷新,想看看还有谁的时候刷到了条新朋友圈。
林寻舟发了和她一模一样的内容,直接为舒悦窈站队,港圈原本是乐子人吃瓜群众多,现下多少要顾及林寻舟的面子,不得不做出选择。
更有甚者掩耳盗铃,让人看得直发笑,是朋友圈扔的律师函澄清。
【郑重声明:本人张宣,社交账号于2018年……被人非法盗取,自本日8时12分后发布的所有言论均非本人发布,已经进入法律程序,望周知。
同时对被波及和借款人员致以深切的歉意,稍后将会补偿造成的所有损失,联系私下道歉。】
晏柠橙问完舒悦窈,得到没收到张宣道歉后,默默把人名记在“暗杀名单”里,才操控pad点开林寻舟的对话框。
Lin:【我和舒悦窈其实算不上熟络。】
晏柠橙在骂人之余抽空回。
你桃:【哎?】
Lin:【我只是为了相信而相信,妇唱夫随,仅此而已。】
19、吃掉五只桃
屏幕上是现下已经查无此名的古早原创音乐网站5sing,甚至连app都显得粗制滥造。
歌手的最后一次更新停在四年前,成名作是耳熟能详的《教科书式暗恋》。
简介栏挂着歌曲的海报,斜线横分成两格, 第一幕是课堂里,女孩子倒拿着教科书,偷偷的看向斜前桌,第二幕是毕业照,大背景被做了模糊,还是女孩子的视角,只有喜欢的男生岁月里熠熠生辉。
她画的。
晏柠橙点了播放,无线耳机中,女声低回婉转的唱着,“走神凝望方向是你所在位置……手捧饱满蒲公英,连叹息都为敢有。”
这首《教科书式暗恋》算是舒悦窈的成名作,作为现代歌曲,在十年前古风正盛的时候杀出重围。
舒悦窈买断了作曲版权,无条件开放翻唱,这歌做过几回青春题材影视作品的伴奏,被不少顶流演唱过,引起过无数共鸣,被许多人称为白月光。
每个音乐平台下,这首《教科书式暗恋》的评论都破十万加。
谁年少时没对某个朝夕相处的同学动过心呢?
晏柠橙“重逢”舒悦窈的时候,她的词作署名叫慕休,那时晏柠橙应邀为她画海报封面,是最先听过这歌DEMO的人之一,恰好人在暗恋林寻舟,少女心事说不出口,就都付诸于画中。
后来见面,晏柠橙有好奇的问过舒悦窈署名的含义。
舒悦窈回“恋慕至此的慕,万事皆休的休。”
很中二,但十四岁,就该是中二病的年龄。
那么十四岁能为闻落行写出《教科书式暗恋》的人,又怎么可能是负心人呢?
舒悦窈的词作署名捂得非常死,晏柠橙算极少数知道她慕休这个词作名的人,始终守口如瓶,尊重好友的选择。
今天的事情晏柠橙同样可以选择沉默,风波中根本不用下场,舒悦窈哪儿或许会有更好的处理方式。
但她就是要发声,没有缘由。
声名如何,晏柠橙不在乎,她为自己开心而活,平时没少对舒悦窈搓捏揉圆的损,可容不得外人说半句。
歌听到半首,晏柠橙点开微博,千万粉的大号直接下场转发,点草营销号。
一只桃桃:【请问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你在她家安摄像头了,还是平时睡她床底了?空穴来风,放几张别人社交平台公开的照片,就妄想用舆论给一个女性定性吗?凭什么?】
一只桃桃:【用造黄谣和说对方是三来毁掉一个女性,是最下作恶毒的方式,迟早孽力回馈。】
知名漫画博主亲自下场为京圈二世祖们的爱恨情仇叫不平。
不是破次元,而是碎滤镜。
顶着铁粉标志,昵称“唯爱我桃”的网友在瞬息间被点到最高赞。
唯爱我桃:【实话实话,看你漫画好几年了,一直是事业粉,希望你能大红大紫,为国漫争光添彩,但今天我对你的态度很失望,作为艺术家,必须要德艺双馨才行,脱粉了,好聚好散。】
晏柠橙没忍住,直接嗤笑出声,迅速下场回应。
一只桃桃:【我从不觉得自己称得上艺术家,画漫画的而已,另外你的期待又算个什么东西?我凭什么要活成你期待的样子?我骂你一句二极管,再说一句慢走不送,在你看来,应该也很礼貌对吧?】
热评第二是直接带了舒悦窈大名和截图来抬杠的。
当三被创死:【所以你的意思是支持脚踏四条船,吃着碗里望着盆里的咯?】
一只桃桃:【舒悦窈不会,讨厌她可以直接拉黑我了,我比流言蜚语更早认识她本人,早到我才开始学习汉字的时候。】
当三被创死:【所以您有是帝都哪位名媛,或落魄名媛呢?】
就挺没意思的,吵不过的时候就开始意图以人肉的方式逼迫对方退让,偏偏晏柠橙字典里对陌生人没有“服软”两个字。
她没再回,直接把这位的微博主页转发给徐扣弦:【窈窈起诉时候,带上她。】
晏柠橙的字刚打完,来不及发送,备注为“催稿债主”的语音通话就砸了进来。
合作两三年,这位漫画编辑知道她社恐,基本上都是打字交流,或是发六十秒长语音。
这还是第一次直接拨语音通话。
晏柠橙知道对方为何而来,却还是有被言辞直白气笑了。
“你为什么不经过我同意给舒悦窈站台?你知道这会导致我们的漫画被贴标签吗?甚至现在就有人在拨打客服要求退款,说不看三观不正漫画家的漫画了……总之这件事情你要负全责,要么马上微博道歉,我会发你公关稿,就说你被盗号了,刚才不是你本人行径。”
轻车熟路的“被盗号”操作。
“不发。”晏柠橙断然回绝。
编辑火冒三丈,跑语连珠的输出,“事关你个人前景,你就这样轻飘飘的啊姐?你和合同里写的,因你个人原因提出的解约,你是要赔偿的。”
晏柠橙把耳机音量调小,耐心等她讲完挂断语音打字回:【解约合同拟好发我,钱我照赔,还有事吗?】
催稿债主:【我会再为你争取一个钟头的考虑时间,希望你今后不要为自己的决定后悔。】
你桃:【凭你这句话,某日你走投无路,我愿意为你提供等薪待遇的工作。】
催稿债主:【……你还是先顾好你自己吧。】
舆论甚嚣尘上,“一只桃桃”直接冲上了热搜第五。
晏柠橙没有再理会。
她的私信转发原本就设置了不回复,不点开就安生的很。
夏日的胡同里生气勃勃,蝉鸣聒噪,日头偏西斜,她在小卖铺拎了袋淀粉肠,顺着高墙阴影往家走。
赶上午饭点,早早吃饭过饭的老人在浓密荫蔽下支棋盘开始博弈厮杀,还不到上学岁数的稚子绕门躲猫猫,被路过的晏柠橙撞见,疯狂眨眼示意她噤声。
晏柠橙勾着塑料袋垂眸旁观了两分钟棋局,小小声提示,“马八进七。”
“哎你这丫头!”对弈的老头满头银发,拍大腿喊,“观棋不语真君子!等我下完就去找你爷爷告状!”
晏柠橙莞尔,退了半步,脚底抹油跑开了。
提前给爷爷发过消息,家里还没吃饭,在等她一起,老爷子目光如炬地盯着被晏柠橙藏在身后的淀粉火腿肠,温吞道,“行了,拿去让你郑叔给你炸了吧。”
成年人垃圾食品自由。
可得到家长许可的垃圾食品就是意义非凡,快乐加倍。
淀粉肠被剥去外衣,串好竹签,改花刀,七成油温下锅,炸得外焦里嫩,隔壁院的小朋友都馋哭了。
晏柠橙咬了口肠,眯起狐狸眼仰头看这颗同她年龄相等的石榴树,是奶奶亲手为她种下的,八岁那年与她齐高,还不能结果,今已亭亭如盖矣。
五月榴花照眼明,枝间时见子初成。【1】
红花如火,绿叶拥簇,枝干上还有白色的油漆颜料,那时小时候她与树比高时画上的。
二十四年匆匆而去,晏柠橙点起脚尖,身长手臂,都没能够到最低的枝条。
“爷爷,以前奶奶给我埋的女儿红,在哪儿个位置啊。”她吃着东西,口齿不清,含混地问。
老爷子叼着烟枪瞅她,没直接回话,而是起身去了趟杂物房,拎出把铁锹,绕着石榴树走了半圈,踩着铁锹下压进土中,“你就从这儿挖吧。”
晏柠橙把火腿肠从木签上捋掉,三两口吃完,生疏的挥舞起铁锹往下挖。
酒埋得不算深,没费什么力气就碰到了东西,晏柠橙取了双一次性手套,改用手刨土。
地下埋得东西远比她想的多得多。
两大瓶陶罐蜡封的酒,与只不大的玻璃盒子,缝隙处同样精心用蜡封了边。
玻璃是种无风密闭环境里,百年不会风化的稳定材质。
二十四年后的今天,当年襁褓中朦胧望着世界的婴儿,亲手拂去盒上尘埃,日光透过玻璃折射,晏柠橙仿佛透过岁月,看到为她出生欣喜,埋下盒子的奶奶。
“先吃饭吧。”老爷子洪声召唤道。
三菜一汤,简单可口。
晏柠橙拆掉泥封,分倒了三小杯。
香浓的酒气风中飘散,时间把辛辣刺激的高度茅台酿成醇和的女儿红。
“这酒我今天要拿走啦,咱们祖孙先喝点儿的。”晏柠橙举杯。
老爷子目光如炬,审视地盯着她,晏柠橙不退不避的回望,小时候把她拉扯大的人,不必多言,就能明白的。
半晌后老爷子终于举杯,没有多问什么,干瘪的手指握住瓷杯,扬手泼洒向地面,洒脱地替孙女对亡妻做了交代。
“我这一生,十几岁偷跑从戎,半生枪林弹雨,忠孝能两全,全都仰仗你奶奶替我照顾高堂,独独对不起她,后来是你爸妈的婚事。”老爷子摇摇头,豁达地笑笑,“算了算了,你是个成年人,选择什么样的人生,都由你,不高兴了就回家,和爷爷讲,爷爷帮你打他。”
老爷子不问晏柠橙选了什么人,她不说,他就不过问,瓷杯再举。
晏柠橙眸中有雾,弥散又清晰,她的酒杯放低去碰爷爷的,仰头一饮而尽。
女儿红的度数不算高,正合适来解宿醉。
“就不留给人家尝点儿啊?”老爷子给她夹凉菜,眉梢带笑,打趣问。
晏柠橙小口抿着酒,眨眼粲然,“留个底儿得了,他还想要啥自行车呀?”
老爷子敲桌,“行!你拿捏住了就行!”
不知他人如何,反正晏柠橙是个恋旧生物,活过的小半生里多在四处漂泊,哪怕港城的房子全然按照自己心愿装潢,舒适喜人,都比不得这间认知世界之初就映在脑海中的老宅。
她的卧室在西边,春夏日晒充足。
房间不算太大,有张一米二的小床,小时候横着睡,长大了竖着睡,始终没换过。
每每躺在这张床上,俗世间的纷扰就会暂时化作乌有。
网站的解约合同已经拟好,电子版发在了邮箱里。
平时的收益是四六分,网站拿四成运营,画手拿六成。
赔偿金是总收益的三成,晏柠橙甚至不需要亲自去打钱,她在这家网站开始连载后压根儿也没提现过。
利落的签好字发送,回编辑:【直接收益里扣,扣完通知我提剩下的钱就行。】
讲完直接静音掉手机阖眸。
饱食微醺后,故居小床中,晏柠橙搂着只抱枕盖肚子,半梦半醒地小憩。
梦中有奶奶和蔼的笑容,榴花浓艳欲燃,年幼的晏柠橙够不到,她摘墙角的凤仙花来捣碎染指甲,困惑地问,“我们为什么要摘颗石榴?而不是桃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