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袖……」
「嗯?」轻应一声,她半仰小巧精致的脸蛋,费尽心思雕琢的装扮半隐半露,姿态半迎半怯,最能惹得男人的疼爱。
「水袖……我、我……唉……」
「应轲,来喝杯小酒,这可是陈年的银露,很香的。」若难以明言,她可以窝心地替他转移话题,让他忘却烦忧。
应轲端起酒杯,一仰而尽,辛辣呛热他的咽喉,到口的话似乎更难道出,但不说又不成。
「对不起,云府对我恩重如山,我不能背叛云府!」
再递上的酒杯,匡哪一声碎于地,汁液溅于四周。
玉手不自觉地颤抖着,「啊,抱歉,我再为你添一杯。」
应轲抓住水袖的手,制止她。「三少不许我要妳入门,他说除非他死,否则绝无可能。水袖,我对不起妳……」
「不,你说过你非我不娶的,你说过今生今世只为我一人心动,你说过……不!你答应过要娶我进门,而且是名正言顺、名媒正娶的,你说要让我脱离苦海做良家妇女的,难道这一切都只是你欺骗我的谎言?」
兀自垂泪不已的小花,楚楚可怜,应轲将她抱在怀里。
「我真的非妳不娶,若是无法娶妳,那么我将终生不娶,真的,我发誓!」
不能娶她,那么他终生娶或不娶又与她何干!
颤巍巍的小花在风雨中飘摇,似乎承受不住打击,一副人生至此已尽、毫无希望的模样。
应轲再做最后一次挣扎,「我们逃走,逃走好吗?就妳和我,我们两人到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朴朴实实地过平平凡凡的日子,妳说好不好?」应轲铁了心,若三少不肯,他也不忍见水袖痛苦的模样,那么唯一能两全其美的法于,便只有他带着她奔走天涯,化作飞向天际的比翼鸟。
「可是我……水嬷嬷待我不薄……」
「我虽然没法让妳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但我会努力,努力不让妳饿着肚子;虽然没办法让妳穿金戴银、精心打扮,但至少也有能避寒的衣物,只是可能不能像现在让妳打扮得如此美丽。可是,我会努力的,真的,我会努力让妳过好日子的!」
「可是赎金……」
「以我毕生的积蓄总合加起来,还是差得很远,所以只有带着妳私自潜逃,避开云府和水虹坊的追兵们。」
不能明媒正娶?还得躲躲藏藏,见不得天日?更甚者,还可能衣衫褴褛、朝不保夕?
天啊!瞧瞧她这双保养得宜、似水葱般的纤纤玉指,哪禁得起略微粗重的工作折磨,她连炊事都不懂,那今后是以喝西北风果腹吗?
她不要,她过惯安逸的日子,她不想再回去过小时候连图温饱都是奢望的苦日子,不要!绝没得谈。
水袖娇颜悄然变色,方才的温柔婉约化作幻影,只能残留在记忆里,慢慢品味回忆。
「应公子,咱们就算躲得过水虹坊的追兵,也绝对逃不过精明的云三少,逃不远的,被捉回来,只有死路一条。」
没发现水袖异状的应轲仍对未来抱着无限的希望,无限的美好奢求。
「不会的,三少他待我极佳,会顾念我为云府付出多年心血的份上放过咱们,或许将来咱们有了孩子,他还会让咱们重返云府。」
应轲呀应轲,你又不是云府的子孙,凭什么云三少会顾念孩子的情分?痴人说梦,好笑、好笑、真好笑!而且听闻中的云三少冷血无情,这种事是不可能的,而她也不想吃苦。
「应公子,恕水袖不能背叛水嬷嬷,若不能以千金赎买,那奴家如何报答她的恩情?而且非明媒正娶,如何能让水嬷嬷不再替我担心?奴家不能愧对她老人家……」
拿水虹坊的老鸨当借口,是水袖惯用的手法,好似她多念旧情似的,其实只是借口罢了。
偏偏就是有人听不出来。
「水袖,我已为妳背叛三少,难道妳不能为我背叛水嬷嬷?我这么决定是为了咱们俩的将来,不成吗?」
就是为了她的将来,所以更是不成。
「应公子,请你忘了水袖,水袖真的不能。」
「不!水袖,妳说过妳愿意嫁给我的,不论贫穷富贵,不论病痛残疾,只愿嫁给我一人的,水袖……」应轲急急拉住突然间绝了情的水袖。
「应公子,请你忘了水袖。水袖命苦,一辈子只能待在水虹坊里,以棉薄之力报答水嬷嬷。」
「妳是不是嫌我穷?」
应轲放开她,想问个清楚。
既然他明问,那么她也只好明说。水袖返到门边,以防情场失意的人会突然间失去理智,对她动粗。
瞥见门外晃动的人影,有他人在便白以为安全的水袖说得狠绝。
「是的,想我是水虹坊的红牌,怎能跟着穷小子跑了,过着亡命天涯的日子?应公子,请你稍微想想,这是不可能的事!」
「水袖,妳从未对我动过真情?」沮丧地想捞回一点点自信,应轲似恳求般地询问。
「应公子,你以为水虹坊是什么样的地方?而水袖又是什么样的身分?我只是想结束倚门卖笑的日子,想嫁给好人家图下半辈子人老珠黄时享享清福,而这一切只要有钱就能办到。无论是对你或对任何人,我只看他若是对我好,我便会把握每一次机会,谁都没差。」
「只要对方有钱又肯娶妳,就算是行将就木的老头子,妳也愿意?」
「是的。」
「妳真的没对任何人动真心?」
「应公子,请别再痴人说梦,我水袖从不对任何人放下真心,我早已没了真心,你请回吧,没有钱的人是没法成为我的入幕之宾的。」
「那么大少爷呢?」
「你是说云大少爷?呵呵,他又不能娶我,财产又全被掌控在他三弟的手里,我要他做啥?更好的人选多得是,我又何必委屈自己!还有我当初之所以答应要嫁给你,还不就是因为水雨嫣看上了你这木头,我想抢她要的,让她败在我手下,你真以为我会看上你这身无分又没地位更没银两的小子?别忙着往自己脸上贴金了,呵呵……」
水袖的讪笑不停传出,在室内回荡若,全然没了之而似水的柔情,有的只是鄙视嘲弄。
凭他也配!
呸!呵呵呵……
啊!
第八章
倏地,水袖尖锐的笑声戛然而止。
「云、云大少爷!?」水袖杏眼圆睁,直盯着不该会在此时此地出现的人。
「水袖,妳方才说的可都是真的?」痛心,心痛,云无琦两眼无神。心高气傲的人最是禁不起这般的打击。
一向高高在上的云家大少爷竟为一名低下的妓女所骗,救他情何以堪?
「我……您听我解释,云人少爷……」
水袖一反适才的狂妄,又恢复似水又的女子,泪珠自脸颊滚滚而落,最是楚楚可怜的娇模样,最是让男性动情的娇弱,故技重施。
「云大少爷,我只是想让应轲死心,不想连累他受尽逃亡之苦,才刻意将话说得狠绝,别无他意。」
「这么说来,只要我能说服三弟让他放过你们,妳也会愿意嫁给应轲吗?」
「这……」
「想不到我才被三弟困住几天,妳便能找着新欢,唉……」云无琦好一声长叹。
「不,云大少爷,您别误会,我只是为他好,要他死了这条心罢了,我……」
「那妳为何会在我不在的期间答应要嫁给应轲?妳说!」
「因为……因为,因为他太缠人,我才故意答应,心想他回去碰壁后便会死心不再纠缠我,我对云大少爷……」
「够了!」
云无琦突地一声暴吼,喝住了太过轻易便能滑落的泪珠,冰冷冷的泪水,缺乏热度。
「水袖,我以为妳和其它花妓不同,出污泥而不染,仍保有一颗纯真的心,对人能付出对等的真情,想不到,枉费我在妳身上投注那么多的真心诚意,一心想着要光明正大地娶妳进门,没想到这只是妳利用我脱离卖笑生涯的手段之一,没想到妳对我就如同对待其它恩客般,枉费我……唉……」
哀莫大于心死,他眼中的决绝教水袖明了她已唤不回他的心。
「我……」对了!「我只是想,嫁给应轲仍是待在云府里,多多少少能和云大少爷您有所牵系,如此我便心满意足,真的,我这一切都是为了您吶!云大少爷……」
「水袖,应轲也等于是我们云家的人,他是我们云家的一份子,妳真以为这说法能打动我?妳说妳伤害别人全都是为了我,这岂不是在替我造孽,增添我的罪过吗?万一我仍是无法对妳死心,岂不连我也背叛了忠心不贰的应轲?这不是我云无琦做得出来的事,水袖呀水袖,妳错看我,我也错看你了,唉!」
「不!」
拉不住云无琦的巧手被无情地拍开,疼得她的手骨几乎断裂。怎这么无情?完全不像是优柔寡断、温文尔雅的云大少爷会做的事。
抬起红通的杏眼,果不其然,粗暴挥开她的是云三少爷,他又怎会在此?
不只他,还有水雨嫣、水嬷嬷!
「水袖,妳可别怪水嬷嬷,是妳自个儿逞能硬想和雨嫣斗,我也不过是顺水推舟,卖个人情给云三少爷而已,妳别怪我。」
钱,她究竟收了多少?值得她将她出卖!
钱,钱,全都是见钱眼开的家伙,包括自己也是。
望向应轲,看见他眼里的冷酷,连他也是!
「水袖,水嬷嬷已替妳作主,明儿个妳就要出阁了,恭贺妳不用再过倚门卖笑的日子。」水嬷嬷一想到她今晚的进帐,就笑得合不拢嘴。得罪了云府的人,水袖留不得,加上云三少的推波助澜,有人肯为水袖赎身,她当然也乐得答应。
「出阁?」
「邻城的朱老爷。」以虐妾闻名近郊的变态老人。
在场唯一有些不忍心的水雨嫣开口说明,但她的不忍瞧在水袖的眼里反成了猖狂的得意。
瞧,水雨妈的笑多得意,她输了,输得彻底。
水袖似疯了般地狂笑,她什么也得不到,人财两空,哈哈哈!
***
一行人一同回至云府,但见老总管许慎神色匆匆,慌慌张张地向他们跑来。
「不好了,不好了。」
「别慌,慢慢说。」
被云无璇一说,许慎如同当头被拨下一桶冷水,顿时冷静下来。
「二少爷不见了!连同那休也不见踪影。」
「是吗?我知道了。」
不疾不徐,似乎一点也不为失踪的人担忧,正如外人所道,云无璇是个冷血的人,和所有人皆不亲,云府人感情不睦。
「三少爷,不用派人去找他吗?」从小看他们长大的许慎自是不认为他对手足当真无情。
「不用,那么大的人了,玩腻了自会回来。」
「可是……」
「告诉辛泽,大哥的禁足令自此刻起取消。」
许慎见着失魂落魄的大少爷云无琦,心里为他这模样着实不舍,他热络地引着他回房,帮他打点所有琐事;人若吃饱喝足,心情便会放宽一半,至少他活了大半辈子都是这么走过来的。
云无璇别有深意地看了那颓丧的背影一眼,迈步往他的居所前去。
***
病恹恹地躺了一整天,身子倦,头也昏,受不了的祝风火挣扎着想下床,却牵动到痛处又跌回软铺上。
「可恶的色鬼!可恨的变态!」
云无璇就在这么待他的隔天失了踪影,只吩咐下人将他的膳食摆放在床沿伸手可及之处。
他知他不爱被人服侍,也不爱旁人瞧见他的窘况,他是很体贴,但他一个人下不了床,闷得慌,吃也吃不下几口,人很不舒服,这混帐究竟上哪儿去了?可恶!
「这么想我?」
不正经的揶揄在未见着人影前,已先行飘进祝风火的耳内。激起他的怒气。
「哼。竟有人承认自己是个色鬼、变态。」虽然动不了,但他嘴上可是不轻易饶人。
「没办法,谁教我忍不住把人家给吃了,既然如此,只有负起责任,任使性子的情人责骂,我受得了的。」
这么说来,骂他的就是他的情人啰!
可恶,连这点便宜也要占!祝风火哑了口,斗不过他,只有独自生闷气。
见状也不生怒的云无璇笑得连眼角亦含笑,难得他如此快乐,他拿诱饵引诱绝对会上钓的小鱼儿。
就在这时,适巧响起敲门声。
「三少爷,给您送热水来了。」
「好。」
云无璇命人将一个巨大的木桶摆放在和寝房相连的偏厅里,并在热水中加入些许香油,让芳香盈满斗室,飘散至紧临的隔间,教全身黏呼呼的祝风火频频往那方向望去。
他……是有很体贴地为他擦拭过全身,但他更想将身子泡在热呼呼的澡盆里,放松被累惨的筋骨。
「怎么?再不去水都要凉了。」
抵不住诱惑,罢了,他接受他的好意,宽大的他不和色鬼小人计较。
祝风火伸出双臂,示意要他抱,云无璇也很懂得把握良机,不再多说,以免佳人又生气。
被拦腰抱至澡盆边,祝风火要求他放下他并出去,留给他一个私人的空间,想当然耳,不被云无璇接受。几番挣扎下,败下阵来的祝风火被剥光送入澡盆里,原本难为情地蜷缩着的身子在温柔的按摩下渐渐放松。
好舒服,原来被人服侍是这般舒服的事,但偶尔为之即可;要是每天都不能自己洗澡,独立惯了的他恐怕会难受得逃走,逃到能享受自由的地方。
「你有心事?看你那副得意的样子,恐怕事情都如你所愿地进展着。」祝风火微微嘟嘴道。他过得太顺遂,忍不住教人想增添他的麻烦。
「你竟知道!」自己从不轻易泄露情感于外,对这点他可是很有自信的。毕竟他已自我训练二十多载,难道他真的在他面前特别容易松懈,抑或是风火他心细,能在细微处瞧出端倪?
「当然知道,你离我这么近,我有读心的能力不成吗?」比起爹爹的淡然,他可是差得远呢!不晓得阿爹有没有趁他不在时欺负爹爹?嗯,肯定有的。
在热气的熏陶下,柔化了冷硬的线条,云无璇轻笑,「那么你可以读出我现在想做什么吗?」
问话伴随着衣物的窸窣声,祝风火猛一回头,见着了和他一般光裸的躯体,他从未在明亮的光线下清楚地看过他,这一瞧,健美又肌理分明的阳刚胴体立即俘虏了他的双眼,教他移不开视线。
「满意你所看见的吗?」
他的话惊醒梦中人,而且还是沉浸于异色梦境中的人。噢,他竟对他的身体垂涎三尺,一副很想要摸摸看的德行,羞死人了!
祝风火将头低了下去,险些埋在水里,羞得抬不起头来。
情人娇羞的模样,教云无璇百看不厌,未着一缕的他大剌剌地一脚踩进浴盆里,溅起不少水花。
「你别进来啦,水都溢出去了,我还没泡够呢!」
祝风火骂归骂,仍是只敢望着水面上的涟漪一圈又一圈地回荡着,绕得他头也昏,脑也钝。
大手鬼鬼祟崇地自后方探向前方,慢慢移动着。水似乎愈来愈热了。
「我洗好了,那我先走……啊!」
受不了撩拨的祝风火投降似地想逃逸,人还未完全离开澡盆又被压回,背紧紧地抵在炽热的胸膛上,两人间毫无缝隙。
「云无璇,我、我身体不太舒服……所以……」
「所以?」云无璇挑眉,明知故问。
「所以不方便陪你泄欲!」够白了吧!
「泄欲?你竟说『泄欲』这两个字?对你而言我这么待你只因要泄欲?不好,不好,看我太低。」
「是是,怎样都好,只要你别再虐待我怎样都好,可以吗?暴君。」
「从色鬼升格为暴君,我仍是不太满意,最好是能再升级为亲亲吾爱,嗯……不错,不错。」
瞧他径自说得多得意。
「啐!谁是你的亲亲吾爱?」多差人!偏有人不觉得,奇怪,他不是冰山吗?为何冰冻的心竟热如火?这双面人,表里不一。
修长的手指轻佻地勾起柔滑如指的下颚,炽热的眸紧锁住祝风火不放。
「除了你没有别人。」
似海誓,若山盟,他对他总是直接又不加隐瞒。
「为何?」
呵,他似水的眸中氤氲水雾,开始迷蒙。
「就知你忘了,咱们初次相见并非在云府,并非今年,而是在好久好久以前,很远很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