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怀谷自知他做不到。
所以,以常理来推论,他,那个人,也做不到才是。
所以,他见不到他的,见不到,见不到,见不到......
虚怀谷单独在厅室内等了又等,等得怒火上升。
一个大户人家就能如此嚣张,气焰如此高张,不将他人放在眼里吗?
好歹多年前,他也是他们府上礼遇的贵客呢!
愈等待愈是耐性全失的虚怀谷,气得想步出门外,直接寻人去,此时正巧门扉北被打开......
吁,还好他没冲动行事。
正当虚怀谷作如斯想时,出乎意料之外,进来的却是名ㄚ鬟。
「虚公子,请随我来。」ㄚ鬟说完便转身往外走去。
「等等,是谁派妳来?欲领我取哪儿?喂!」
不论虚怀谷怎么和颜悦色地问,或是气急败坏地语带威胁,那ㄚ鬟皆不为所动,仍是默不作声,不肯答话。
这让虚怀谷臆测,她是不肯说呢?还是不能说?
前后差距相当大,代表着他将去见的人,由最有希望能帮他的或是最不愿意帮他的情况都有可能发生。
老天爷啊!我虚怀谷平日虽不敢自诩为大善人,但好歹也救人无数,当然也捞了不少钱财,但那是仅对如第府这般财大气粗的大户人家而已;对贫困人家,他可是分毫未取,所以,基本上他还能算得上是个大好人。
不,总而言之,老天爷呀,求求你,让我能救得了若谷,任何条件他都愿接受,任何苦痛他都愿承担,只要能救得了若谷,他唯一的弟弟。
ㄚ鬟将满心忐忑不安的虚怀谷领进一间装饰没有大户人家的奢华,却也相当舒适质朴的房内,依稀可以看出,走入另一道门内摆的必是张柔软、舒舒服服的大床。
她领他来某人的房里作啥?
正当虚怀谷想追问时,ㄚ鬟已将门带上,留他一人在这不属于自己的,全然阳刚气味的房里,局促不安。
不远处的房间传来布料磨擦布料的窸窣声,他终于可以见到正主儿了,可以不用在心底猛猜个不停,徒落得一颗心七上八下。
「咳!」虚怀谷发现自己竟紧张得喉咙干涩不已。「请问......」他再深吸一口气,「请问第少爷可否现身与虚某一谈?」别再让他等待,他的耐心几近耗尽。
「呵呵,虚公子何必如此生疏,你我并非初识之人。」
好熟悉的语调,却又好陌生的嗓音,他是......拜托,千万不是......
千呼万唤使出来的正主儿,终于布出隔间,露出他的原貌。
「怎么?认不得我了?」
这揶揄也似的语调,这直视他毫不闪烁的眼神,虽然声音不同,虽然相貌迥异,但,就是他了。
「你......你,天呀,你怎么可以长得比我还高!」
哪壶不开提哪壶?
虚怀谷恨不得能收回自己直觉下脱口而出的话,尤其在听到第桀刺耳的笑声后,他更是悔恨不已。
「哈哈哈......」第桀笑弯了腰,笑疼了肚子,笑岔了气,狂笑不止,就差没笑得在地上滚过来,滚过去。
他很不给面子地笑个不停,没瞧见一旁被笑得难堪的嘴脸。
「不要笑了啦!」好想挖个地洞钻进,不用再面对言个人,可是为了弟弟,虚怀谷只能站在原地,捺着性子等某笑完。
最好笑断了气!虚怀谷赌气地诅咒。
他想过许多遍他们不经意重逢的画面,或许他到第府会不小心在曲折的走廊上、或是在济南城拥挤的街道上遇见他......等等...但他怎么也想象不到,当年直缠着他,在他身边绕来绕去的,看似可爱又天真的孩童有朝一日竟会长得比自己还高大!
现实有时往往教人难以相信!
好不容易,似乎等了几刻钟那么久,第桀终于有收敛的倾向。
虚怀谷把握机会,开口:
「我今天来的目的、想必你应该很清楚才是,咱们迈入正题吧。」再拖延下去,受苦的是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的虚若谷。
「我四哥现在生死未卜,你教我说放人就放人?」
未曾料想过第桀会以如严厉的口吻和他说话,虚怀谷一直私心地以为,他至少对他还会残留着一丝丝的好。
是他当年伤他太深、太深?
虚怀谷的心倏地揪疼,是歉意、是愧疚抑或是伤感?现在的他无暇弄清楚自己的心绪,若谷的事为首要之务。
「噢......当然不是。可是......」
「嗯?」第桀一副施恩者,施拾给他时间和恩赐般的脾气,听他支支吾吾地说。
那副高高在上,纡尊降贵的嘴脸让虚怀谷不悦,也因不悦,他的话语被激得流畅不少。
「只要你肯放过若谷一马,条件任你开,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呵,你能为我做什么呢?你认为以我第府十二少的身分,我还缺什么、还想要什么呢?」
虚怀谷为他的嘲讽而羞红双颊,确实,他不过是在在江湖上混吃混喝,东飘西荡的一介名不见经传的大夫,可是他也用不着这般侮辱人吧!
而且只要他肯留名,想必早在他行医不久后必能留芳万世。
忍,他要忍,为了若谷,他非忍不可!
若谷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细皮嫩肉的他怎禁得起又脏又臭,又有一堆老鼠和难以忍受阴寒逼人的地牢,他连一刻也不愿他被被囚禁于那种不宜人居的鬼地方!
「第少爷,我只求你能饶了若谷,我保证他绝不是存心要伤害你四哥的,真的......」
「若是存心的那我连牢里都不会让他待,直接要了他的小命。」第桀不留情地打断他的话。
「既然知道若谷并非有意伤害令兄,可否恳请你饶过他,只要第府的人肯向官府撤回告诉,官府的人肯定不会再行追究,而我也会尽力救回令兄,绝不会让他有任何差池!」
「若是我四哥断条胳膊,断只脚,你能负得起责任吗?」
「大不了我也还你们第府一只胳膊或只脚,若要我一条小命才能让你们气消,那么拿去也没关系,只要你们肯放过若谷。」
「你就这么重视你弟弟?」
酸味?
他肯定是听错了,否则怎会听到第桀的话中含有浓浓的酸醋味,他自我意识过剩,以为他仍是当年的他,怎么可能?毕竟都过了这么多年了,而且他当初还伤他那么深。
是因为他记仇他曾伤过他,所以趁此机会将会全出在若谷身上?
不可以!
「若谷是我唯一的弟弟,我重视他也是理所当然,就如同你为令兄受的伤生气般,不是吗?」
当然不是,不过久违的他又怎可能摸得透他的心思。
第桀轻笑,笑着自己的傻气。
他为何这么笑着,嘲弄他?他没说错呀!血浓于水,任何人都会为了自己的手足同胞兄弟出头的,不是吗?
虚怀谷猜测不出第桀的思绪,他只有尽可能的放低身段,乞求他的原谅,原谅若谷的无心之过,原谅多年前他无心之话,他不是真的讨厌他的。
但若是他再刁难他,他可不能保证他对他的感觉不会变化为厌恶。
「第少爷......」
「你忘了我的名字了吗?你从不这么叫我的。」
他的感慨像把刀,划进他的心房,他依然记得他伤他的话吗?
「第......桀,可不可以饶过若谷,不论你要我付出任何代价我都愿意的!」
说着说着,虚怀谷简直想跪下去,以求他的怜悯,看轻他没关系,,鄙视他没关系,只要能让若谷免去牢狱之灾,一切都值得,都值得了。
第桀扶住他下滑的身子,「唉,我也不是铁石心肠的人,可是就这么放过虚若谷,我怕的家人会有微辞,会不放过我......」
「第桀,求求你!」
「我也不是不能帮忙,只要出嘴就可以了,不是吗?不过......」
「只要你说得出口,我一定做到,真的!」
「好,很好。冲着你这句话,要我帮你也不是不可以。」
「快说,只要我能力所及,一定做到!」
「其实......」
第状似有难言之隐,有些古怪地,想开口又开不了口,坐在桌前的椅子上,举起杯子,要喝的同时又放下。
「其实」...... 他欲言又止,难以启齿。
「你快说呀!」虚怀谷简直快疯,他不会只是耍着他好玩的吧?
「其实我要借重你的能力。」
「我?能力?你是说医术?」
「是的......」
「不是我自夸,我师承不痲和尚,只要是我肯,至今还没有医不好的病例,除非病人自己无心配合,不想活了。你说,你要医谁?」太好了!原来他要求的不过是他的专长,他学习多的唯一所长。这方面他有信心,若谷有救了!
虚怀谷大喜。
「我......」
「咦?」以他一个精于切脉、望色、听声、写形,行医多年的大夫,左看看,右瞧瞧,虚怀谷汗颜,他当看不出第桀有任何毛病。
是他眼拙?还是他唬他?
「其实也不怕你笑话,毕竟我俩也非初次见面的陌路人,而且以当初的交情而言,似乎匪浅,对吧?」不待虚怀谷回答,第桀径自说下去,低着头,似相当沉痛。
「我不能......」
「什么?你不能放过我弟弟,你刚刚不是才说要你帮忙也不是不可能的吗?」虚怀谷不待第桀说罢,劈哩啪啦先抢话为快,就怕不能着虚若谷。
「你听我说完嘛,想不到这么多年,你变得更毛躁了。」
「还不是因为你......」虚怀谷噤口,这时不是逞口舌之快时刻,赶忙低不头掩饰住不满的脸色。
「我说便是,别生气了,气坏身子我可是会心疼的。」
心疼?多年不见,他倒是变得油滑舌了,定是在胭脂堆里混出来的出色的成绩。
哼!不过这哼一声也只能被闷在虚怀谷的心里。
「我不能人道......」
第桀小小声附在虚怀谷的耳畔边,悄悄地道,就怕隔墙有耳,被不知教养的下人偷听了去。
「什么?不能人......嗯!」
人......道的尾音消失在第桀的大掌心里,否则他秘密恐怕就要在虚怀谷惊吓万分的喊叫声中公诸于世。
被捂住的唇瓣上方,瞪得又大又圆的双眼,无声地表逹出它们难以相信的质疑。
当真?
「当然是真的,我身为一个有身分,有地位的第家人,更是身为一个男人的自尊心,这种事能拿来开玩笑吗?」
在第桀受不了地瞪他的同时亦将他留有虚怀谷温热的手掌移开,双唇重获自由的虚怀谷,找不适合此时此境的话语。
「噢......」好象是这样。身为一个男人,这件事确实不值得拿来当笑话。
「所以,你帮我治好它......」第桀比了比胯下,「待你帮我治好,我就请官差放了你弟弟。」
「不能先放了他吗?我一向说话算话,绝下会食言而肥,第桀你要相信我!」
「不要讨价还价!我若不拿你弟弟来逼迫气你,能泪得出你身为大夫的所有潜能吗?而且你知道吗?我身为第府少爷,为这种事不知找过多少名医,不但治不好还得花重金堵住他们的嘴。想想,愧我身为商人本色,不划算,所以这回我学聪明,非先看到成效,否则绝不先给大夫甜头尝。」
「可是......」
「再可是,我就叫官府现办了弟弟,看是耍断了他的胳臂还是脚什么的,或是以他的小命来赔偿四哥的伤!」
「等等,我答应,我答应就是的。」
「怀谷,你放心好了,我会先知会官府,好好妥善照顾你弟弟,让他除了不能到处跑之外,过得可比我这第府少爷还优渥,让你能好好安心治我的......咳,隐疾。」
怀谷,他的名他得好顺口......唔,他在想什么!回神!
「当真?那我一定尽力而为,拼了命也要治好你!」
「好!一言为定,我就等你的好消息。」
第 五 章
「你干什么?」
「脱你裤子呀。」虚怀谷好不理所当然的道。
说着话的同时,虚怀谷的动作仍是未稍停。
「这样不好吧......这么多年不见,想不到你除了变得急躁外,还变得相当主动,别这么猴急嘛!」
「第桀!」
「好、好,你别心急,我保证差人好好照顾你弟弟,让他毫发不损,吃香喝辣,将他养得白白胖胖的,所以,你别急,急就会出错,我也就不敢冒险让你随意医治。」
「你不相信我的医术?那你要我来做啥?」
「呵,又生气了,怎么?马齿徒增,没让你多长些耐性?」
「第桀!若我没有弟弟落在你的手上,是生是死全看你脸色,我也用不着心急,医个小病花上十天半个月,耗尽你们第府家财,若是能如此,我一点都不用心急!」
「好,别气了,气坏身子,我会心疼的,嗯?」
又这么说,只是想教他难堪吗?
若真心疼他,倒不如放过他弟弟为先。
「其实我会趁此良机找你医治我,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良机?竟说他四哥受伤,而他弟弟入狱是个良机?真没良心!
虚怀谷自以为不动声色,没让他的咒骂声泄露于言表地开口:
「说来听听。」
「我认为我之所以会有这......噢......隐疾,而且不混任何名医,仙丹妙药皆罔效,大夫们也都诊断不出我的身体有任何不适,我千想万想,好不容易才想到你。」
「我?」这跟他有什么关系?他们这么多年没见面,八竿子也打不着吧?太牵强了吧!
「我想原因症结可能就在你身上。」
第桀一瞬也不瞬,直直看着稍稍矮他一截的虚怀谷。
「不是我自夸,小时候的我是个人见人爱的小宝贝,虽然教父母兄长头疼了些,他们对我依然疼爱有加,实在是因为我长得太过可爱,嘴巴又甜,笑起来右脸颊上的小酒窝更是惹人怜爱......」
天啊,他是来这里听某个自恋狂夸耀自己有多优秀的吗?
虚怀谷啐道,虽然没说出来,但表情显示的相当明显。但第桀仍自顾自的,一副没发现状,继续往下说:
「我和双生哥哥第崆可说是人见人爱,没有人不听咱们的,没有人不疼,没有人不爱的,只有你......唉,只有你......」
他说的是......
他以为他忘了。
「忘不了,怎生忘得了呢?当年那当头棒喝的一句──我讨厌你!赤裸裸地撕扯我的自尊心,顿时鲜血直流,血肉模糊......」
「我......」这会不会太夸张?
「不谈这了,我想说的是,那句话带给我的震撼相当大,而且历久弥新,效力持久不退,呵。」
自嘲的笑声刺入虚怀谷的耳里,他印象中骄纵自大的小少爷是不会这么妄自菲薄地笑着的。
真的是他伤了他?
一个人竟能在无意间伤人于无形,伤一个人如此的深、如此地难以抹灭。
唔......
「你是我唯一希望了,我想不出还有其它理由,依我自己归纳下来的结论,你的那一句话是唯一的核心,人常说从哪里跌倒便要从哪里爬起来,只要能让你对我重新评价,真心地收回那句话,再加上你精湛的医术,我想也许我便能不药而愈......我希望如此。」
「我......其实我当初不过是想让你不再紧缠在我身侧才会脱口而出,恶作剧的成分居多,你不要多心,我真的不是有意这么说的,我......」
「你真好心,和我记忆中的你一样,多年来,你仍是未变,还真是教人担心你只身闯荡江湖会不会被卖了,还帮对方数银子,呵。」
「我是说真的!而且我才没有那么容易上当,被人骗。真的,你要相信我,真的!」
第桀笑得右颊上的酒窝凹陷,一脸不信。
「你以后就住在这个房间里,而且还请你对我邀请你来的动机保密,对外一律宣称我邀你这老朋友前来作客,就这么单纯,好吗?」
「当然。」
「那么,我还有事要忙,除了这房间之外,请你哪儿也别去。」
「这是变相的软禁?」他只能在这房里走动?连外出探望若谷,为他奔走也不成?
「我私心的希望知道这件事的人愈少好,所以,希望你能多为令弟着想......」
竟拿若谷威胁他,他有没有听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