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得我是谁?那只企鹅?”大熊笑起来,“我倒觉得我是那个花仙子,拼命地吞食别人的好意,比如阿守,比如你,或许这会让我成为渡边那样的人,在两个人之间摇摆,反而最后一个也得不到。”
“你——在摇摆?”不知为什么,心里竟然涌起一丝雀跃,“这么说,你也有些在乎我的?”
大熊摇摇头:“你啊,也太小看自己的魅力了吧?”
“我、我的魅力?”
哇哈哈,我就知道我是天下无双的零号种子选手,魅力自然无人可挡,哇哈哈哈……我是玉树临风、风流潇洒、风姿绰约、风光旖旎、风华正茂、风花雪月……
“小疯子!”大熊敲了一下我的脑袋。
“你的笑容最让人无法抵御。”快走到俱乐部门口时,大熊这么对我说,“从没见过像你这么爱笑的男人,每次都看见你笑得一脸灿烂一脸阳光一脸的人畜无害,只为这样的笑容,也想靠近你。”
我的笑容?!
“有没有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
“去你的!”大熊又敲了一记我的脑壳。
“笑起来像个小孩。”大熊露出一个温馨的笑脸,“好怀念啊,我也曾经是个纯真少年呢。”
我快要呕吐了。
“你只要在我身边,我天天笑给你看。”我展露一个天下无敌的笑脸。
“别了,我怕晚上做噩梦。”大熊做个鬼脸,笑起来。
“我去搭计程车,回学校。”在门外,我这样说。
“什么?深更半夜的你还要回学校?”
“是啊,我本来就是临时请假出来的,应该再回去,明天上午还有选修课呢。”
“你什么时候这么认真了?”
“呵呵……”我尴尬地笑,“炎恩哥,能不能……再提个小小的……要求?”
“什么?”
“让我再吻你一次,最后一次。”我鼓足勇气说,说得心窝砰砰跳。
大熊怔了一下:“吻别吗?多么契合歌词中的场景,无人的街头,狂乱的夜晚。”
我黯然良久,愀然而说:“那就算了,只要你知道,我在这儿痴痴地爱着你,我也就心满意足了。痴情不是一种罪过。”
“小屁孩!越说越拽了!”大熊又打了我一下,却勒住了我的脖子,闭上了双眼。
我看着大熊宛如布莱德·彼特一般深刻的五官,深深吸了一口气,该是下决定做个了断的时候了吧?
我们毕竟不是那么多情的渡边,不是那么小资的村上春树,游走在众多女人之间还能沾沾自喜,故做苦恼状实则心底喜悦无比的矫揉造作,
一个人寂寞,两个人快乐,三个人就成了无边无际的小丑剧。
不是痛苦,也不是忧伤,是无法终止的滑稽与荒唐,三个人,可以组成一个循环,在这个循环里,大家只能向前看,谁也不能回首,无休无止,无始无终。
这是悲剧的怪圈,是爱情的怪圈,是上帝的捉弄。
既然我对哥哥始终心存游移,不若忠心祝福大熊获得幸福。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他们两人都是很般配很般配的天生一对。
我很自私,不想让自己再痛苦下去,我是天才,我是天下无双的零号,我要断得利落,走得潇洒。
我慢慢地将嘴唇烙印在大熊的唇上,极轻微的,害怕造成损伤。
我想,也许这才是我的初吻,我的心跳如雷,脸烧得发烫,几乎全部的意识的都集中在了嘴唇上,那如花的唇,那带着些微酒香与男子汉特有的胡茬刺激感,都在证明我们在拥吻。
是的,是的,痴情不是一种罪过,烂情却不行。
所以我要离开。
大熊的身体忽然僵住,猝然推开了还自我感觉良好的我。
“阿守……”大熊的声音宛如被什么卡住,沙哑而低沉。
我蓦然回过头。
老天!
真是拙劣的情景,哥哥站在街的对面,计程车刚离他而去。
他呆呆地站着,一副不可置信地模样。
我掩住面,有些想笑,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逃不脱,躲不过……
※ ※ ※
哥哥笑起来,像在黑夜中绽放的花朵,苍白而耀眼。
“我担心你喝醉酒自己开车回去……”他对着大熊说,目光再也不瞥我一下。
“没事的,我没醉。”大熊揉了揉凌乱的头发,有些狼狈不堪。
“回去吧,夜深太冷。”哥哥取过大熊手中的车钥匙,径直走向停车场。
我转身想逃跑,哥哥说:“小攻一起回去吧?这么晚了。”
“哎,唉!”
啊呜……在劫难逃了。
哥哥开车,大熊坐在副手席上,我蜷缩在后座。
“小攻说你以前给他讲过一个企鹅的故事,后来呢?”大熊什么不好提,偏偏提起这个,啊呜……哥哥肯定想起那晚我的野兽行径了。
“企鹅?什么后来?”
“之后的每天,花仙子都在找企鹅,她的目的是吸尽它体内的企鹅膏。但这让企鹅高兴不已,因为这样,他每天都有接近她的机会了。后来呢?”看来大熊的记忆力还不错,居然记得这么清楚。
“后来啊……”哥哥眯起了眼,“然而花仙子没有感动……”
“企鹅越对她好,她就越得寸进尺,企鹅的身子日渐消瘦,因为花仙子将它的脂肪吸光了。
‘如果有天我再没有脂肪,再没有什么可以给你的时候,你还会爱我吗?’
‘NO PAY NO LOVE。’她的答案简单直接。
企鹅在冰川里找了块最大最漂亮的石头,将石头摆在熟睡的花仙子旁边,拔下身上的羽毛,连同石头放在一起。这是企鹅族向爱侣求爱的仪式。
企鹅说:‘纵使我没资格爱你,纵使你不爱我,我也会对你痴情不改。’
企鹅是长情的动物,然而这种动物在世上已经快要绝迹了。”
沉默。
其实,大熊够痴情,也够长情。
也许,哥哥够痴情,也够长情。
问题出在我身上吗?
啊呜……
“也好,这样也好。”哥哥叹息似地说,“小攻一直喜欢你,其实我也看得出你也很喜欢他,即使这种喜欢还未升华到爱情的程度,假以时日也肯定不会困难。弟弟是个可爱的人,我走了,请你替我多多照顾他。”
“走?!”我和大熊一起叫起来。
“我接到美国史丹福大学法学院的特别邀请,将去那里游学一阵子,如果能通过入学考试,也许会继续深造下去,那是我梦寐求之的地方。”哥哥淡淡地说。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大熊皱紧了眉头,“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
“在小攻来读书之前就已经通过电子邮件互相联络了,不过我迟迟未下决心,一方面现在的工作还不错,另外……不放心这孩子。”
在我来之前……
突然好想哭,恶魔哥哥最终又愚弄了我一回。
就是因为他快走了,所以才那么积极主动地回应我吗?
当我的心乱如麻,他却潇洒地说要走了!
“炎恩,你曾经一直很好奇我的身世,对我的家庭充满兴趣,而我迟迟不讲,是因为我心存愧疚……”也许一切都要结束,所以今天的哥哥似乎打算将所有的秘密都揭开,“小攻不是我的亲弟弟,我们没有血缘关系。”
大熊有些吃惊:“难怪你们相差这么多。”
“其实我上面还有两个哥哥,不过很小就死了,大哥没活过十岁,二哥没活过八岁,那一年我六岁,我爸妈惶恐极了,担心我也会突然死去,他们到处请先生看风水,因为医院查不出任何的病因。有一位先生说,因为我爸妈两人都命里犯阴,所以生出的小孩都带着七分鬼气,是无法在这世上长久存活的。我爸妈吓坏了,急忙问有无挽救的办法,先生说,可以领养一个充满阳气的小男孩,这样我就能活下来。”
我怔住,一直诅咒自己的话竟成了真的?我真的是从垃圾堆里捡来的小孩?
“根据先生的提示,爸妈找到了一个刚出生的孩子,那是一个未婚的女士生的小孩,无力抚养,正想送到孤儿院……”
“就是小攻吧?”大熊吃惊地问。
哥哥点点头:“从那以后,我的身体奇迹般的健康起来,可是在我成年之前,弟弟的身体一直不好,羸弱而纤瘦,爸妈甚至担心他无法成活,因为心里充满歉疚,所以就格外疼惜他,那时候我什么也不懂,只知道抗议父母偏爱弟弟,所以两人经常打架。有一次,我设计了个捉野兔的陷阱,弟弟陷了进去,摔得鼻青脸肿的,看到弟弟的模样,我吓坏了,不敢回家,一直在外面游荡,饿得快昏倒,后来是弟弟找到的我,他大概哭够了,眼皮肿得像桃子,边擦眼角边说了两句话,令我一辈子也无法忘记……”
大熊没再追问。
“弟,还记得你当时说什么吗?”哥哥问。
我摇摇头,我几乎不记得有过这样的事了。
“当时小攻抱着我说:‘我不会不睬你的,也不会跟任何人提这事,因为你是我哥哥,我知道你是逗我玩的,你以后还跟我玩吗?’”
哥哥的眼泪无声的流下来,“其实,我才是那个花仙子,从小到大一直吸取着弟弟的生命能量。”
因为你是我哥哥……
所以我会对你永远不离不弃,不止不休。
※ ※ ※
我花了一天一夜的时间拼出了那个拼图。
那是一副画,一个小庭院,迎面有堵墙,墙上有彩虹石头,房间内是淡淡的蓝色调,很素雅,就像哥哥给人的感觉,美丽,却不张扬。
在卧室的小墙壁上悬挂着几个字,那就是这副拼图的命题:幸福就是与你在一起。
我试图将所有的思绪像拼图一样拼凑起来,拼凑起来的答案却一直隔着一层纱让我看不清楚。
我是捡来的小孩。
突然没有了任何归属感,电话中慈祥的母亲的声音突然变得陌生,家庭合影中的笑容突然变得陌生,连哥哥的背影都变得陌生。
哥哥因为什么而爱我?
怜悯?
需要?
我摇摇头,将所有的烦恼摇开。
哥哥终于选择去了美国。
在春节前夕,令爸妈大惊失色的选择。
大熊去送机,回来问我为什么不去,我看着窗外苍茫的景色,黯淡地回答:“这又有什么区别?从此他在彼岸,我在此岸,我们一起慢慢变老。”
我把手心握着那张纸条捏紧揉碎,随风飘散。
那是一首诗,上面有着我最熟悉的笔迹,在哥哥的最下层的抽屉里。
《答案》
假如有一万年,假如你是深海底的一粒沙,
我要做呵护你的蚵蚌,在时间的流失中磨练成灿灿珍珠。
假如有一千年,假如你是高山顶的一朵莲,
我要做那皑皑白雪,在阳光下融化成滋润你的生命之泉。
假如有一百年,假如你是平原上的一棵草,
我要做那丰厚的土壤,在花蝶共舞中欣赏你岁岁枯荣的绚烂。
假如有十年,假如你是人世间的容颜,
我要做追寻你的另一半,在黄昏迟暮时共同合上生命之眼。
假如有一年,假如你是任性的小孩,
我要做最温暖的胸膛,陪着你走过生命中纯真的浪漫。
假如,假如真的只剩下一天,
假如你不肯顾我一眼,
我只有像那只企鹅一样,
找一块最美丽的石头,和着我的发丝锁在心底,
从此,
从此天涯遥远。
假如,假如还有明天,
假如太阳一样升起,
我在彼岸,
你在此岸。
也许,
也许相濡以沫的最好结局,
就是江湖两相忘。
可是,
可是啊,
这世界,还有什么比你对我更重要?
我期待,
期待你的答案。
※ ※ ※
时光荏苒,大学四年转眼而逝。
我经常去大熊那里,两个人聊聊天,听听音乐,或者一起去酒吧喝点酒,甚至调戏一个小帅哥,然后唧唧咕咕笑着跑开。
我们是朋友,再单纯不过的朋友,原先的感觉随着宇文守的离去在刹那间烟消云散。
我毕业之后,留在了B市,本想接爸妈一起过来,但是老人家眷恋故乡的山水,在B市玩了两个月之后又离开了。
走的时候,妈妈颦眉泪眼的,想说什么,最终还是被爸爸牵起了手离开。
从她的口型中,我知道是那个字——阿守。
这四年,妈妈甚至不敢在我面前提起这个字,当初收养我的事情让他们愧疚了这二十多年,可是善良的爸妈,如果没有你们,我怎么会懂得爱是什么,幸福是什么?
人与人之间原本就没有单纯的取与舍,付出的时候,总会有收获,就像那只企鹅,它是完全无辜的受害者吗?
不,它得到了最梦寐以求的爱。
如果这样,我宁愿自己是那只企鹅。
那天晚上,在跟大熊贫嘴的时候(可恶的大熊总说哥哥还未名草有主,他就要继续守贞下去),电话铃声突然响起,大熊在玩音乐,喝令我去接电话。
我边抱怨边去接:“为什么每次都要我去接?全部是你那些狐朋狗友的骚扰电话……喂?!”
“喂?炎恩吗?我是宇文守。”
当我听到电话那头是我日夜思念的声音时,我的身体不自觉地震动了一下,随即话筒也跌落地上,我又手忙脚乱地捡起来。
“小攻?你也在家啊?真好。”哥哥在电话彼端笑着说。
“哥……”
“怎么了?你在哭吗?傻瓜……”哥哥的边骂我,边自己的声音抢先哽咽起来。
“哥……回来吧,我想你,我好想你……好想你……”
隐藏了四年的情绪如狂流而出,我对着话筒嚎啕大哭。
被吓坏的大熊抢过了话筒,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然后就匆匆进了他的房间,须臾出来时已经穿戴整齐。
在我肩上狠狠打了一下:“走。”
“干吗?”
“你不是让阿守回来吗?”
“啊?”
“傻瓜!”
“他就在机场呢。”
“啊?!”
“去不去?”